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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道路传闻分第二十二2
陈由己一路往南,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偶然能遇上人聊几句,听一些八卦轶事与道路传闻。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本想着先去庐州,却又觉着去了也没意思;可若是回苏州,因着心中知晓玄真晚些也要回苏州,便升起了些近乡情怯的畏缩。
到了扬州,也不知怎么想的,还是决定去庐州。
她与玄真分别以后,那通行的文牒就没了着落。不过也无所谓,她在血月宗时外出办事,既有假造的,也有其他一些办法混过去。
眼下,她也顺顺利利到了庐州。
一路上,她见到的景色也有荒凉、也有繁华。
各人总有各人的事,但也不过是为生计忙碌。
却总归都是在走向衰颓。
她与玄真一道时,听闻当今圣上已经起了灭佛的意思,玄真一路收集佛骨舍利便是因此。
眼下的风言议论便到这上面了。
听着,圣上似乎是下了决心要灭佛。
沿途,陈由己见到一些光着头的人穿上了平常衣服。
南朝四百八十寺中,眼下又增添了多少,又有多少成了残垣断壁,只留废墟。
陈由己不知道这皇帝老儿为什么开始时候那样将佛教奉为圣教,眼下又变了想法,要抑佛灭佛了。
这些,她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进了心中。
吹着庐州的冬风,她隐约记得庐州是有一座什么寺庙名为西寺,玄真曾提过一嘴。
于是,她一边打听着这儿以炁治疾的名医,一边打听了这处的西寺。
打听下来才知道,那以炁治疾的名医据说是在一年前去世了。
传闻他活了八十六岁,最终是没能再聚起炁来为自己医治。而在他去世的六年前,就已经不能再为人医治了。
人的魂魄可看作是以炁所凝成的。
初时,婴孩时期,人的魂魄之炁孱弱。随着年岁增长,人的魂魄之炁经由外界万物之炁的润养,逐渐丰盈;而到了人老之时,人的魂魄之炁便慢慢浑浊、混沌,逐渐与其他万物之炁又混融在一道,与此同时,人的锐意也削减、面目也模糊起来。
直到死去,人魂魄中的精华、核心之炁便散了。
人们参透了此间道理,古今许多人便以为从此可以控制人的寿数。
毕竟若是按照这样的道理,那么只要能够保持人的魂魄之炁与先前一样,人便能永葆青春、也不会死亡。
诸多修炁者做了诸种努力,结果事与愿违。
从古至今,无一人能够长生不老。或者有,然而这些长生不老者纷纷隐入山林,不被世人所知晓。
传说中有入了物我境之大能者,他们掌握天地之间一切炁的运行,亦能在翻手之间让一切炁为自己所用,如用自己手足一般轻易。
对于这样的大能而言,要长生不老也不过是随手之事。
可这世上那些入了物我境的大能又在哪里呢?
无人知晓,只是传说。
至于这庐州以炁治疾的名医,究竟是不是传说,陈由己也无从亲自印证了。不过反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这咳疾也伴了她许多年,无所谓了。
她便去打听那西寺。
真去打听了,才知道那西寺原来也已经在不久之前被拆毁了,其中僧人遣散。
他们说,这西寺被拆时,动静可不小。官兵与僧人发生了冲突,还有十多名僧人被官兵所杀。
陈由己听了心觉不好——
若官府是这样的态度与行事方式,那玄真身为昭护寺住持的弟子,不知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玄真境界深妙,然而那毕竟是朝廷……
陈由己暗骂,这皇帝老儿当初是自己醉心佛法,如今不知怎么脑袋坏了,要卸磨杀驴了。
她心下不安,想找人再打听打听清楚。
可是他们似乎也只知道大概。
她便想找那些个经历了这事儿的人问问。
郑锦娘是一个因佛寺被毁而取回的俗家名字。
陈由己从乡人嘴里知道了郑锦娘,上门拜访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长出了一些,开门时,她在头上盖了一块布巾,零碎头发从布巾边缘钻出,盖不住。
陈由己看到郑锦娘的时候,她隐约明白了乡人提起郑锦娘时候面上些许轻蔑、些许同情的神色——一个出家的女人,有些奇怪,如今她又被打发回来,有些可怜,也有些活该。
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
陈由己明知僧人应该是剃发的,看到郑锦娘却还是愣了一下,随后试探地问:“施主……”大概是听玄真说得多了,她这一出口竟然是施主,“听村里的乡亲们说,你以前是西寺的……僧人吗?”
郑锦娘略有警戒地看着陈由己:“有什么事吗?我已经按朝廷的意思还俗耕织了。”
陈由己笑一笑:“也不是什么事,只是曾有一名昭护寺的大师救过我命,我也听他提起过西寺,所以想着既然能来庐州,就到西寺参拜一下,”说着,陈由己面上笑容消失,有了真切的担忧和惋惜,“不曾想到,这西寺竟然……”
郑锦娘面上同样流露出愁苦的颜色,不禁慨叹:“是啊。世事变得这样快。我在一月前还是西寺中的比丘尼,现在……莫说西寺被毁,其中的佛经、佛像被毁,就是方丈师父也……”说着,叹气。
陈由己却听明白了大概——这西寺的方丈大师,想来也是已经圆寂。
于是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不知郑娘子可曾听过昭护寺的智严大师?他与西寺的方丈乃是旧友。”
此时,郑锦娘脸上的戒备终于是全然放下了,随即道:“我听过。”
屋内传来另一女子的声音:“锦娘,外面是谁?”
郑锦娘应了一声:“阿桃。”随后对陈由己道:“娘子可是有什么话要为智严大师带给方丈?”
不等陈由己回答,郑锦娘又道:“娘子不如先进来吧。”
陈由己笑一笑道:“好。”随郑锦娘进了屋。
郑锦娘对阿桃简单介绍了一下陈由己。
陈由己见阿桃的模样,心知阿桃过去大约也是僧人,她的头发是刚刚长出来的模样,没有戴头巾。
看到陈由己注意到了自己的头发,阿桃主动解释道:“我与锦娘一月前都是比丘尼。如今西寺被拆了,我们也就无处可去了。好在找到了这里的一座空屋……”
陈由己听了便想问,你们不回家么。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她们既然曾进过寺庙,必然已经与家中断绝了关系,割舍了红尘中事,正如她们所说的,无处可去了。
一瞬,那些同乡人在说起郑锦娘时候的神色又出现在陈由己脑中。
郑锦娘问:“娘子可是有事要找西寺方丈大师?”
陈由己犹豫道:“……也没有什么事。”
她心中有问题盘桓,却不知该找个什么时候开口,便索性也不想了,直接实话实说:“不知娘子能不能告诉我……当时那些官兵拆毁西寺的时候,是个什么章程。”
刚刚说完,陈由己又补充道:“我知道,让两位娘子说这些,也是让娘子回忆当时的苦痛,实在不应该。然而,曾有一名大师救过我的命,我忧心他在这一回的灭佛之事中……所以想了解一下官府的态度,如果可以,也早些做个准备……”
郑锦娘静静看着陈由己,听她说完,她又叹一口气:“娘子也莫要太忧心。这一回的事情来得迅猛,不过好在圣上也不是要杀尽僧人,主要还是将僧人遣返归家。”
“可是我听闻有一些僧人便在此事中失了性命……娘子方才不是还说,连方丈大师也……”
郑锦娘默默垂下眼:“官府先入了寺中是告示,令我们赶紧离开,他们过两日便会来拆。然而寺中有一些僧人不愿离开。拆毁寺庙那日,他们见官兵砸毁寺中佛像、焚烧佛经,意欲上前制止,因此与官兵起了冲突,所以有了伤亡。”
听到这话,陈由己心中放下了一些。心想,大靖佛寺众多、牵连颇广,眼下天灾人祸已是不太平,或许皇帝也不想再弄出太多人命了,如此便好些。
她又问:“那方丈大师是如何圆寂的?”
郑锦娘道:“方丈师父原本就告诫我们立刻离开西寺,尽早还俗,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难免自责,又苦劝我们离去,与官兵周旋了许多,事情才平息。”
“方丈师父自己也准备离开。师父在寺中四十年有余,已经抛却世俗,离开西寺,只准备云游四海。然而他毕竟年纪大了,还没有出庐州就跌了一跤,再没有起来。”
陈由己不会安慰人,沉默了片刻,道:“节哀。”
郑锦娘惨淡地笑一下:“方丈师父一生行善,积下诸多善业,或许下一世能入天道。”
阿桃道:“方丈师傅必是已经得了涅槃,脱离了转世轮回之苦。”
郑锦娘先是道:“但愿如此。”又道,“阿桃说得对。”
陈由己与郑锦娘二人又说了些话,最后道了谢便告辞。
出了城,在路上忍不住仍是絮絮地想,这皇帝老儿没有杀僧人的心就好。
可还是觉得不放心,那些官兵要毁佛像、烧佛经,若是玄真在寺中,他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么?
陈由己又对自己说,玄真还不至于因为这些而让自己以身犯险,甚至连累到寺中人。
同行了这么多天,她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看重人命胜过这些经像。
可若是寺中其他人看不过眼,非要阻止呢?若是寺中他的师兄弟与官兵发生了冲突呢?
他必是护着他们的。
这样想着,陈由己心中免不了感到焦躁。
她想,她得快些回苏州去。
她回苏州又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呢?
她没想到。
但她得快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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