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还清

　　这样的场面孟含清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这是他头一次过这样盛大热闹的生日。

　　以前父母在时，他的每一年生日都是父母和他一起过的，一桌子他爱吃的菜，还有母亲做的长寿面，简单但是很温馨，很幸福。

　　一切只道是寻常的生日自父母离开之后便成了孟含清最渴求的奢望。

　　没有人能再在他生日陪着他，和他说一声生辰快乐。

　　有的只是空落落的屋子，好在还有满心沉甸甸的回忆，可以拥着他暖着他，不至于他一个人显得太过落寞，太过可怜。

　　他以为以后的每个岁月，都将会是他一个人，却没想到今年会和祁钰，会和自己新的家人一起过生日，你看看，多热闹。

　　周围人的祝福都那样真挚，仿佛要把之前他落下的生日祝福一次性全部补偿给他一样，叫他的心也跟着怦怦狂跳。

　　此时此刻，他觉得很幸福，很快乐……

　　他觉得……额……

　　…………

　　孟含清灿烂的笑容瞬间凝滞，眼里的泪光也顷刻湮灭。

　　冯耀？！他怎么也来了？！

　　孟含清看着站在祁老夫人身边一脸假笑的冯衍，原本快乐的心情全都沉到了谷底。

　　但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他的异样，孟含清只能错开目光不去看他，强装镇定，面上挂着浅笑，然后把祁钰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安心。

　　别怕孟含清，别怕，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阿钰，有妈，有大哥，还有满堂祝福你的宾客，不要怕，该怕的是他冯耀！

　　对！不怕！！

　　有什么了不起的！

　　“两位贤侄生辰快乐。”

　　额好吧好吧，孟含清承认，就算他再怎么装作不在意，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可是在听到冯耀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可以忍着不怕，但是厌恶恶心，他忍不了啊………

　　这是生理反应，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难受，讨厌！

　　就算他说的是祝福的好话，也很讨厌！！

　　孟含清这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里吐槽着，那边冯耀还自我感觉良好，情况外地自顾自问：“今年是几岁来着？二十有……”

　　“二～～”祁钰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冯耀面前晃了晃：“二十二岁了，阿钰二十二岁，含清也是二十二岁，我们是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一起生的，所以今天我和含清一起过生日～是我们俩的生日哦～”

　　祁钰得瑟死了。

　　他在知道孟含清和他同一天生日，以后每一年都要一起庆生的时候，高兴得不行。

　　他问了全府上下所有人，只有他可以和含清一起过生日，别人都没有，就连大哥那样厉害的人，也没有，只有他祁钰～

　　哇！想想就觉得很高兴！觉得自己比别人都特别，都厉害～

　　早几天就在嚷嚷了，说要和孟含清一起吃长寿面，一起吃奶油蛋糕，还要一起看烟花呢，他可是很期待的。

　　心里那叫一个美呀，小孩子心性的他正是喜欢炫耀藏不住心事的年纪，所以一逢人就说一逢人就说，把这些话的口条都练顺了，噼里啪啦一长串说得可好了呢。

　　而冯耀这样一问，好巧不巧正中祁钰的下怀，炫耀似地抓着机会又说了一遍，一不小心在冯耀面前秀了波大的。

　　孟含清在一旁看冯耀拿祁钰没办法只能强颜欢笑的样子，觉得好笑又解气。

　　余光一扫，却对上一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那人也在看孟含清，发现孟含清看过来了，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睫毛都在颤。

　　孟含清心中一动，总觉得这双带着点怯带着怜的眼神，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而他这秀气的模样，也很熟悉，怎么看着有点像……

　　冯耀发现了孟含清注意到了玉声，于是顺水推舟，对着孟含清意味深长地道：“这是我的四夫人，玉声。”

　　孟含清一愣，四夫人……

　　这一句四夫人，搅动起了沉淀了许久的一段不堪的回忆……

　　那夜，冯管家用一顶花轿强行把他抬进了冯耀的内院，说的就是要他进冯府做冯耀的四夫人……

　　他也差一点就……

　　那一夜多么惊险多么可怕，还好他逃了出来，没有做这个可笑的四夫人。

　　而这个四夫人的名头如今已然落在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上。

　　他叫什么？

　　玉声？

　　孟含清看着他，看着他与自己相似的模样，突然觉得像是隔着不同的因果，看到了在那夜没能逃脱出来的自己。

　　他觉得心旌震荡，觉得很荒唐，很难过。

　　他才多大？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吧，他什么时候入的冯府，又是什么时候成的四夫人呢？

　　是因为他孟含清吗，因为他的缘故，让他卷入其中，代替他成为这个四夫人替他承受了一切。

　　而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也似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知道这其中的原由吗？

　　孟含清又看向冯耀，他那只可意会的眼神，太扎眼了。

　　冯耀今天带着玉声来是什么意思？向他炫耀，向他示威？

　　还是单纯见不得孟含清高兴，偏偏在今天这个时候要他自责，要他难过？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啊。

　　坏得孟含清恨得咬牙。

　　孟含清和冯耀之间暗暗的较量别人不知道，玉声心里头门儿清。

　　他不想让场面就这样无声地尴尬下去，既然他来了，也该做点什么。

　　于是他朝孟含清颔首，微笑道：“两位少爷生辰快乐，”说着又看了看南星，“这是我们家少爷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份心意，希望你们能喜欢。”

　　南星闻言机灵地立刻上前，把手上捧着的礼盒递过来给孟含清看，期待地道：“含清少爷，这个可是我们家少爷准备了好久的，希望你能喜欢。”

　　孟含清打开礼盒一看，里面是几本书，包括《王永观先生国学讲义》手稿影印版、《饮朝露诗集》初版手稿以及段玉裁批注的《说文解字》誊抄本，这些书的书页有些泛旧泛黄，但都是非常珍贵的好书。

　　光是一本《饮朝露诗集》的初版手稿，现仅存五套，京和大学的图书馆里就保管了一套，孟含清之前有幸借阅过，非常喜爱。

　　这些书都是很难得的，孟含清一直想要，但一直找不到也买不到，能凑齐这些花费的可不仅是金钱和时间这么简单的。

　　却没想到冯衍竟然能够凑齐这些来给他当生日礼物。

　　这叫孟含清很意外。

　　这样看来，他真的很有心了。

　　孟含清想起放假前冯衍和他最后见的那次面，还有他和他说的不要忘记他的话。

　　孟含清突然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他其实真的想过，如果没有冯耀的缘故，或许他们真的能成为朋友。

　　南星看到孟含清盯着书看没说话，试探地开口问：“含清少爷喜欢吗？”

　　他那样紧张那样期待，满眼星星地看着孟含清。

　　说实话，这个礼物冯衍真的送到了孟含清的心坎儿上，孟含清很喜欢。

　　孟含清把礼盒盖回去，欣然收下，真心实意地感谢：“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替我谢谢他。”

　　南星不住地点头，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啊。

　　他想着这趟少爷该自己来的，这份礼物也该他自己亲手送给含清少爷。

　　明明对含清少爷很重视很记挂，突然就闹脾气不肯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少爷的心思可真难猜啊～

　　不过等回去了，他一定要和少爷好好说说，含清少爷有多喜欢他准备的礼物，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书啊……我不喜欢～”一旁的祁钰探着脑袋看，冷不丁来一句，颇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这一盒会是什么好东西呢，没想到是几本有些旧的书，祁钰最不喜欢的就是书了。

　　祁钰的话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笑起来。

　　本来也是冯衍费尽心思准备起来送给孟含清的，当然没有考虑到祁钰会不会喜欢。

　　冯耀也示意冯管家把他准备的礼物拿过来，一边拍了拍祁钰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不喜欢书没关系，冯伯伯给你准备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祁钰的眼睛一亮，周围的人也很期待冯耀会送什么礼物。

　　就看到冯管家和另一个冯府的小仆一起把一个盖着红绸布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抱过来。

　　祁钰指着红绸问：“咦？是什么？”

　　冯耀抬抬手，冯管家就把红绸布揭开，红绸布如流水般滑落，呈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一座足有半人高的由粉色玉石雕琢而成的并蒂莲花。

　　这座玉雕通体透着粉润的光泽，玉匠巧借天然玉色，将深粉色雕作娇嫩的莲瓣，瓣根处渐变成莹白，恰似真荷沐露初绽。

　　两朵莲花同根而生，一朵盛放，一朵含苞，缠绕的莲茎上还伏着只栩栩如生的碧玉蜻蜓。

　　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

　　“哇——”周围的人都纷纷发出惊叹。

　　祁钰眼睛都瞪大了，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那只翠色的蜻蜓：“好漂亮呀！”

　　“这是由一整块和田桃花玉雕琢而成的并蒂莲花，寓意合欢并蒂，同德同心，送给你，”冯耀一顿，直直看向孟含清：“送给含清。”

　　冯耀真是司马昭之心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真的是送这寓意美好又珍贵异常的并蒂玉莲给祁钰和孟含清庆生的，其实是夹带了私货。

　　当初他和孟含清就是因为荷花相识。

　　那日茶楼外，天光下的孟含清一身青色衣衫，怀里抱荷的清透模样，叫冯耀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支孟含清出于礼貌赠送给他的荷花，他后来就一直插在他的床头花瓶里，枯了谢了都舍不得扔。

　　命人去荷塘里采摘了新的来续上，可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不如含清送的那朵好看，怎么都不满意。

　　后来他索性花了重金去淘了一块最上乘的桃花玉，叫玉匠按照他的要求雕了这么一座并蒂莲花，替代那支枯败的荷花摆在床头，他日日夜夜看着，把玩着。

　　在得知祁府要为孟含清和祁钰庆生的消息后，冯耀想了很久，要给孟含清送些什么。

　　那夜他刚与玉声翻云覆雨之后，抱着怀里的玉声，习惯性地将目光落在那清润的并蒂玉莲上。

　　一下子有了主意。

　　这座摆在他的床头守着他夜夜春情的并蒂莲花，如果能送进孟含清的卧房里，堂堂正正摆在孟含清的床头，该多有趣啊……

　　冯耀光是想想就觉得迫不及待了。

　　所以这座他喜爱非常的并蒂玉莲便被他当作送给孟含清的庆生礼物，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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