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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一嗓子把周围的人全镇住了。
七夕乞巧夜,灯火通明时,街上、桥上、船上、楼上到处都是人,欢笑如潮涌,人往人来络绎不绝,有游玩娱戏的、有谈天说地的、有饮酒作乐的、有吟诗作赋的,每个彼此错身经过的人都在笑闹。
河边放灯处似乎有什么热闹的活动,桥头另一侧的人潮便往这边涌,挤攘推搡间彼此道“失礼”、祝“得巧”,吵吵嚷嚷也其乐融融。
即便有人遇急事从人群中借过,挤出去呼喊着疾奔,在这一片喧闹中其实也并不引人注目,何况七夕夜除乞巧之外,也不乏痴情儿女携手同游,趁着花前月下,谈一谈风花雪月。
但是,打小嗓门儿就大的人,好不容易看清自己的心意,为自己配得上真心而雀跃,迫不及待要追上去互诉衷肠、心意相通,一时激动、兴奋之下纵情吐露,声量就尤其高。
洪亮、高亢又明朗含笑的声音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胆表露爱慕之情,将周围人的注意都吸引过来,这情形发生在两名女子之间格外稀奇,周围一时安静,全停下来看稀奇。
方才还占据脑海中全部思绪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卜逯儿整个人都在发懵,此时在周遭刻意营造的这片刻安静和停滞中,茫茫然没有实感,以为自己在做梦。
东嫤眉眼含笑,还要说,却被卜逯儿举起交握的手来捂住了嘴。
“唔?”
周围人群里不知是谁带头起哄,轻佻的口哨声此起彼伏,可在这口哨声中,也隐隐出现低声的惊呼和讨论。
影卫们连忙大声疾呼是做戏,企图将人群疏散。
越明鸥上前来拽东嫤胳膊,压着声音怒斥道:“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说,想让周围都看热闹吗?”
本就不为世人所容的情感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吐露的!
直率坦诚、豁达开朗的人本不觉得有什么,但经越明鸥一提醒,想起来要护逯儿的声名,看逯儿惊慌的神色,知道她也是想护住自己的声名,为这一点心有灵犀互相顾念而满足的人,拉着逯儿就走。
身后一时的骚动就扔给越明鸥去处理了,三公主维护京城治安是应该。
东嫤牵着逯儿快步走,急着要找清净地倾诉心意,可今夜到处都是人,哪里有什么现成的清净地能让两人不受打搅,被胸膛里一把火烧得干渴的人最后心一横,带着逯儿飞上了不知谁家的阁楼顶。
“在此处会不会畏高?”
一双眼睛全凝在眼前人身上,卜逯儿哪还会分神去看脚下,只是目光一错不错地凝望着东嫤,摇了摇头。
高处没有照明,唯天边一弦月色落下辉耀,好在脚下灯火明晃,映上来昏黄的柔光,叫人在暗处也能将彼此神色看得分明。
东嫤握紧了卜逯儿的一双手,只觉绵绵情意自心口迸发于百骸流泳,不禁压低了嗓音,柔声将直白的情话又说了一遍。
“逯儿,我心悦你。”
卜逯儿不信。
她不明白。不明白一整天都冷淡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对自己说出这样的情话,也不明白从来不曾和自己抱持同样私心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懂得什么是倾慕之情。
她方才看到越明鸥追上来,知道一直洞悉绮念的人恐怕会为自己今天的遭遇鸣不平,即便想象不到说了些什么话,但也料想东嫤恐怕是受了言语的刺激。
所以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幼对自己清清白白的人会突然动心起念,也不敢相信自己躲躲藏藏中畏畏缩缩的心意竟真的能得到明了的回应。
她方才伸手去捂住东嫤的嘴,一半是为了保全刚刚领了将衔的人的名声,一半是为了打断再度被勾起的痴妄念头来保持清醒。
她已经决定要固守住边界,不能被东嫤一句挽留的戏言动摇。
“阿嫤,你不必如此。”
没得到热络回应的人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今天一整天没干人事,连忙赔罪:“是我错了,我今日只知道克制情绪跟自己暗暗较劲,却不知对外展现的竟是冷脸模样,是不是吓着你了?”
卜逯儿微仰首想点头,又想起自己不能再对东嫤撒娇,忍住了,也没开口,只是眸光微微闪。
“我真的知道错了,不是故意要这样的,以后再也不会了,逯儿能不能原谅我?”
“我没有怪你,”卜逯儿被捏着手到底没挣开,为还在心存侥幸而自我唾弃,心说克制反感算什么错,又哪里谈得上原不原谅,心里苦涩,也还是把话说了,“是我不该暗自贪慕你的关心,扰你清净,我会改,阿嫤能不能……”
“等等等等,”东嫤一听就知道逯儿想岔了,也明白其中症结全在自己,得由自己先把心意剖明白才行,连忙打断,不让逯儿再胡乱瞎猜,“逯儿,等等,先听我说。”
卜逯儿果然停下来,在月色下睁着湿漉漉的杏眼,与她执手相望。
东嫤看着逯儿恬静乖巧的模样,突然一噎,这模样她明明看过千百遍,怎么在眼下要吐露真心的、如此重要的时刻,竟被这模样勾出羞赧来?
肺腑里一阵痒又开始往喉咙口爬,东嫤咽了咽,哑声说道:“我,我这三天躲在家里,不是要和你疏远,是想看明白自己为何不正常。”
说到这儿没忍住又咽了口唾沫,喉口吞咽声跟心脏搏动声一样大,大得能吓自己一跳。
不过现在不是缓劲儿的时候,应该趁着这股劲儿一鼓作气将所有误会全部解释清楚。
“我那天突然在医馆后院倒了,是因为看着你突然心跳得好快,我被吓到了,又不明白缘由,”东嫤看着逯儿细心聆听的模样,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我怕见着你会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所以决定自己冷静冷静。”
不行啊,现在不是倒地的时候,话还没说完,误会还没解开,冷静一点!
“关了三天也没想明白,郡主邀约我本来也不打算应的,”说到这儿觉得自己平白浪费许多时间,有些内疚,拉着逯儿的手晃了晃,不自觉又撒起娇来,“但是我已经好久没见你,最后还是没忍住去了,去了之后又一心忍着不敢靠近,怕自己不小心表现出什么不正常的样子来吓着你。”
想起自己做的蠢事又嘟嘟囔囔追了一句:“我没想到竟会以另一种面貌吓着你,早知道还不如就……”
但是这回,卜逯儿没有对东嫤的撒娇给予任何回应,最吃这套的人也最清楚,如果自己再次妥协,就会再生贪念,她不能再钻东嫤懵懂的空子。
东嫤看逯儿一直没回应也不气馁,只要没有甩开手就还有机会。
“我已经知道江笠阳跟越明鸥的事,就忍不住联想到你我,我自诩机敏聪慧,真自己遇到这种事却愚钝,如今我已经明白了,其实,就是因为我对你暗自倾心,才会那样。”
卜逯儿听到这里就懂了,原来是看到江姐姐和明鸥之间互通的情意,联想到明明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往日相处比她们更亲密,所以不曾动心起念的人受了刺激,曲解了一时的好胜心。
东嫤看着逯儿眸中的一点亮光黯淡下去,不明白缘由,却直觉如果再不快点说完,恐怕就要永远失去机会,因此加快了语速。
“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受你关怀、牵挂却浑然不觉,没心没肺、碌碌度日,如果不是越明鸥提点,我都不知道你竟为我做了那么多,也不知道我竟无视你的心意那么久……”
东嫤话说得越急,卜逯儿就越冷静,想通关窍的人,涩然开口打断:“阿嫤,我的心意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为了回馈什么而勉强自己来回应。”
“不是不是,不是勉强!”东嫤一着急,握着手将人往自己身前拉近了些,言辞恳切想要证明自己不是因为得到真心才动情,“逯儿,我虽然开悟得晚,但绝不是因为从别人那儿了解到你的情意才对你动心,我想明白了才来找你的!”
说完又怕口头的证词干瘪,想要拿行动来证明,遂握着逯儿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卜逯儿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一跳,心想这人怎么能这样利用爱慕者的羞耻心来欺负人,顿时要将手收回去,却无论如何挣不开。
挣得有些急了,连声音都因自觉无法再维持体面变得哀切,喊道:“阿嫤!”
“逯儿,我知道自己嘴笨,也知道自己之前种种表现实在讨厌,所以现在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不怎么可信,”东嫤将卜逯儿的手牢牢按在胸前不放人,还要向前再踏一步,不给卜逯儿逃跑的机会,“可是,心脏的反应总不会作假,难道我现在的心跳摸起来像是很冷静吗?”
卜逯儿顾及她心口旧伤,果然不再挣动,平静下来感受到搏动的心跳,很快、很强烈,展露着蓬勃的生机,让人为眼前的生命仍旧鲜活而安心。
察觉到逯儿冷静下来的人,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我现在心跳得又快又响,跟那天在医馆后院看着你的时候一样,我练功、打仗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跳过呢,所以才会被吓一跳。”
说着还笑起来,以为自己说了趣事,该也能逗逯儿开心,却在看到逯儿羞红了脸的模样时,收了逗乐的神色,接着便察觉到心头的愉悦变了味,变成一丝一缕的柔情在心头绕,绕得缠绵悱恻理不清。
可是卜逯儿红着脸,收不回手便偏了头,说话的声音都在抖:“阿嫤,松开我吧。”
东嫤以为她还不信,于是握着腕将逯儿的手又按在自己脸上,着急证明:“如果心跳不够证明,那再摸摸我的脸,我现在整个人都在发烫,这难道还不算心动的表现吗?”
仅凭是否出现面红耳赤的模样来判断情爱是否存在的人,当然以为自己的表现已经很有说服力。
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要控制自己的脉搏、心跳其实不是难事,就连脸红也可以通过控制气息憋出来,所以这些反应既可以是真情的流露,也可以是哄人的把戏。
卜逯儿觉得东嫤做的已经够多了,转回来望着似乎为挽留自己而面色急切的人道:“阿嫤,你不需要做这些,我自己能整理……”
“如果还不信,那这样呢?”急于证明的人看出来这些举动都不起作用,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之前的联想,捉回逯儿的手来亲。
亲在手心还不够,又挪到腕上亲一口,问:“这样呢?”
边亲边盯着逯儿的眼睛,要看她的反应,在她震惊的神色中尤觉得不够,牵着逯儿的手往自己身后搂,借此将人拉得更近,好一下亲在额头。
“这样呢,这样呢,这样呢?”自额际而下,一路亲一下就问一声,亲到鼻尖没敢太放肆,最后拐到面颊亲一口,才分开来问,“这样呢,我自从看过江笠阳和越明鸥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要亲你,这样算不算心动?”
卜逯儿眼眶一热,被这兜头砸下来的亲吻,和这些亲吻中明晃晃的情意,打破了心里固执竖起的高墙,她这才敢相信,相信阿嫤此刻怀揣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感情。
而在亲吻中明悟的人不止一个。
东嫤也明白过来,每一次被自己错认成醉意的痒其实都是心痒,也明白了这似干渴一般难耐的心痒该如何缓解,于是随心而动,将逯儿的手扣在自己腰后,接着松开去捧脸。
她一下子就靠近了,贴到额头,再触到鼻尖,捧在逯儿颊边的手伸出拇指来,轻轻自下唇边缘往上一揉,把一部分柔软推嘟起来,哑着声音问:“如果我还想亲这里呢,这样算不算心动?”
卜逯儿大睁着眼睛,心意得到回应的人便不再是执惘的赌徒,从诉说爱慕的亲吻中已经得到了鼓舞,于是她轻吸一口气仰起了头。
东嫤察觉到逯儿的主动靠近,便立刻迎了上去,两片心意相接,身心得到极大满足,只是贴着,不舍得即刻分开,也不知道可以额外有别的动作,单感受缠绕的鼻息,就已经足够魂飞天外。
可她又在那缠绕的鼻息里渐渐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急呼促吸,心魂立马就坠了回来,分开来捧起脸细看,才看到逯儿一双杏眼里涌出了热泪。
这热泪,东嫤曾见过的。
和那时一样,接连不断地涌出来,细密眼睫也兜不住,落珠一般在白净面皮上四散着滚,当时映着灯火泛晶莹,如今又在月色下添润泽,好似最上乘无价的珍珠。
但东嫤没有心力欣赏,她只为逯儿心疼。
她记得上次是什么情况下看见,自然就想起了逯儿在月氏,因月事腹痛的那个夜晚,想到了那晚逯儿在自己颈边留下的亲吻,当时以为是逯儿蹭进颈窝时的无心之举,没细想,过后自然不会问。
但她一直记得。
如今看到这热泪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中重现,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曾忽视、错过了多少领悟逯儿心意的时刻。
懊悔的人重新贴上去,吻掉了逯儿面上的泪珠,一路吻到眼睫,尝到这泪又咸又苦又涩,就又想起当时自己同样怀着怜惜与珍视这样尝过,于是心里又生出一点庆幸来。
还好,还好她一直对逯儿无比珍惜,所以此前愚钝应当还不至于让逯儿太难过。
卜逯儿高兴到极点的一颗心在亲吻里得到安抚,平复下来的情绪渐渐转变成情动,杏眼里总算不再落泪珠了,面上便只剩下醉酒一般的酡红。
东嫤惦记着逯儿在重逢前就为自己谋划,眼睛里起了一片潮,小心翼翼地哑着声音问:“逯儿,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好久?”
卜逯儿哭过的眼睛湿润,此时异常明亮,盯着人摇头,又觉得摇头还不够,于是重新扑回去,她流过泪后嗓子照样哑,也哑着声音答:“不久,我愿意等。”
东嫤于是又笑,笑得胸膛“咯咯”震,震完想起来,自己还差一次正式的剖白没有说,于是松开怀抱,让逯儿看自己。
“逯儿,我心悦你。”
卜逯儿点点头,应:“我知道,我知道了。”
心意总算得到承认的人没听到一样的回应,此刻心头松快便开始耍赖,明知故问:“那你呢,你对我如何?我要是听不到也要哭的。”
卜逯儿被逗笑,紧了紧手让怀抱中的人安分,笑着应:“我也心悦阿嫤,心悦了好久,如今得到回应,就不觉得久了。”
心满意足的人和逯儿一起笑,笑着笑着,觉得方才在唇上只贴了一下好可惜,就又低头快速地啄了一口,看逯儿纵容着自己动作,于是放心大胆地贴了上去。
七夕乞巧夜,河边放灯处有热闹的活动,人群聚集在那里欢呼,因天边盛放的烟火而欢欣鼓舞。
站在高处的两人离烟火近,东嫤沉浸在情动中,感觉到怀中人被烟火炸响声惊得脊背一抖,忍不住从喉咙里哼出笑来,也不分开,就伸手在那脊背上摩挲安抚。
刚刚尝过眼泪的人无师自通知道要张嘴,研墨一般,贴紧了轻轻碾,濡沫一般,追上去慢慢吮,迷醉着哄人共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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