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崔翊看了眼喝过几口的茶水，似乎这茶水滋味格外不同，拿起来细嗅了一番，确实是普通茶水味道，要说有何异常，那便是疲态一扫而空。他记得姜南说过食之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然后呢——

　　他绞尽脑汁地想，双眸倦豁，神魂有些迷离，有一种饮完酒后的感觉，却不是昏沉，是正好喝到满意的程度，脚下轻盈，思绪也清醒着，很奇妙。那说话之人似乎就在眼前，略蹙眉，后侃侃而谈，偶尔停顿，对他浅笑，至于说什么，听着并不真切。

　　钟鼓悠徐，华灯初上，小方厅和花厅有人吃酒打牌，姜南吹得极好的笛声，烛光照到花上、书上，令他欢悦的紧。从小方厅到园子里，他走过无数趟的路，便是哪里低，哪块高，哪里上阶，哪里下坎，他也清楚，姜南挽着他的臂弯，与他并肩走，身后的人影人声如在梦中。

　　这条路黑魆魆的，树影风声，令人却步，他曾听仆妇言说“园子里有一位白胡子老头，晚上会出来，在土山后桂树下，冉冉地转着圈，见人也不避让。”

　　此时的姜南离他那么近，他握紧挽着他的手，多想回转身去搂一搂她，告诉她那白胡子老头的事，那其实是园子里的土地花神。

　　一道青色的闪电照在茶馆外的桑书上，訇——，空心的老桑树应声而倒，砸到了茶馆的茶幌子，雨点子倏然在屋外的油布帐篷上乱跳，崔翊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自己还在茶馆的桌案边坐着，松了口气。

　　“崔都尉，你怎么了？”

　　崔翊轻咳两声，“有谁喝了这茶？可有不适？”

　　折冲府兵士跟着崔翊走了半上午的茶馆，一肚子水，喝茶的除了崔翊，仅有一人，他摇了摇头，想了想，“这茶入喉，有醉酒之感，却不是大醉，是......反正着实怪异。”

　　崔翊皱眉示意端了茶馆，提走茶馆主人，把茶馆里外搜查一番，把剩下的茶水以及煮茶用的茶叶都带走，又叫折冲府兵士通知京兆尹接手查验。

　　折冲府兵士很快就带了京兆尹的衙差过来，崔翊用手接着油布上滑落下的雨滴抹了把脸，等马车间隙，又想起方才脑海中出现的画面，那是与三娘成婚后的日子吗？又按了按眉心，是方才看见裴录事的迎亲队伍引起的遐想？

　　听着雨声，崔翊苦笑一下，不禁暗叹成婚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恐吓到了人家，这事——道阻且长着呢。

　　不知她今日，在哪个坊？

　　外面下了雨，善和堂的生意冷清下来。趁着人少，姜南把桃花和阿景留在晋昌坊的善和堂看店，自己去一缕炊烟看账簿。

　　平时没感觉，到了下雨时才真真儿觉察出马车的好来。

　　知道小娘子冒雨前来，周大郎专门过来问要不要吃些什么，姜南笑着要了一碗鸡汤馎饦。

　　姜南慢悠悠翻着账簿，与管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算着账上的银钱，除去盘了任小娘子亲仁坊转卖新店的钱，还结余不少。

　　果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的好地方，一缕炊烟自开业以来买卖一直不错，大厅堂，大雅间，当初压着价买下来，着实是赚了不少。

　　姜南若有所思，毕竟这时候没有投资，钱留在手上也不会变得更多。是再盘一间铺子，争取做大做强，还是......想到那位崔郎君曾说的“买屋舍”，想着亲仁坊后面装修了还没住热乎的屋子。

　　姜南拿过纸来算几家店的盈利，算余款，算长安城屋舍市价，还是再攒些钱，买一间大些的屋舍，像——幼时那般大的。

　　两人算了一波账，姜南失笑，“还是再攒攒，长安城的屋舍太贵，既然要买，得闲得买个宽敞的，阿婆喜欢花草，带个大院子的屋舍也不好找。”

　　姜南折回目光，门口撩开帘子来人了，是崔都尉。

　　姜南起身迎他，福了一福，正在这时何四端着鸡汤馎饦上来了。

　　知道姜南也未进膳，崔翊温声看着她道：“便给某也来一碗吧，可以一起吗？”

　　姜南笑着点头，两人一同到了雅间。

　　崔翊很不见外地坐着，姜南只好隔着桌案坐在他对面，跑堂捧上茶饮来。

　　崔翊端坐着，将手腕置于桌案上，“今日恐在茶馆误饮了阿芙蓉，不知可否请小娘子瞧瞧。”

　　姜南睁大眼睛，不是，喝了“违禁品”这事是可以如此直白说出来的吗？

　　崔翊淡淡地道，“你前些日子说的症状，都应在某身上，恐有万一。”

　　姜南对自己过于严肃描述病症给这位郎君造成困扰感到自责，赶忙附手去摸他的脉象。阿芙蓉本身也是药物，后世还用同类型药物来镇痛，剂量不大未到成瘾地步，对身体也没有影响。

　　毕竟事关案情，姜南也不便细问，饶是一贯伶牙俐齿，也只是稍加安慰，并嘱咐他多饮水，将此物排出体外，切莫再次尝试。

　　听到灶房里锅铲敲炒的声音，跑堂飞快下楼，转眼之间，又一手拖一盘菜，飞快上楼，脚踏楼梯，噔噔蹬蹬。

　　看着菜品上齐，姜南略松口气，“郎君可先尝尝这雪花蛋，乃以温油慢炒蛋清，出锅时撒上火腿细末，比楼外楼的芙蓉鸡片更细嫩。还有这苣荬菜，苣荬菜分甜类与苦类，此苣荬菜乃甜菜，是从南诏经运河来的，量少，这里离广运潭近，被一缕炊烟包圆了，尝完菜，再喝汤。”

　　一缕炊烟汤好，好在“最存鸡之本味”，加入一小块三七，鸡味越“发”。汤面一层鸡油，看似毫无热气，桃花曾心急地尝过，舌头上被烫过一个水泡，几天说不好话。

　　汤好，也在周大郎片料讲究，鸡片，鱼片，腰片，火腿片，都切得极薄，又完整无残缺，推入汤碗，即时便熟，不生不老，恰到好处。

　　看着崔翊尝了雪花蛋，又挑了几筷子苣荬菜，最后吃完了一整碗的鸡汤馎饦，姜南问崔翊：“郎君觉得滋味如何？”

　　崔翊笑道：“滋味甚好。”

　　姜南有些满意地眯起眼笑起来，“非甚好也，是特别好。”

　　姜南抬头看他，擦手的布巾子显得骨节细长，方才把脉时也觉察出他手腕很细。崔翊眼角翘起，神色中带着三分调笑，两分委屈，任她看着。

　　姜南抿抿嘴，学着浪荡的声调，斜睨他，“是不是只为从来差事苦，而太瘦生啊？”

　　崔翊忍不住笑了。

　　姜南一位他不会回答，他却笑着点头，“是太苦了。”

　　崔府内。

　　崔翊叫来管事，“帮我打听着本坊或者附近几个坊中，是否有带大园子的屋舍转让。”

　　管事应声，领命退出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