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

　　听小夕练琴果然是个好主意，在琴房坐下之后，方正看着沈卫惟那张冷冰冰加乌云盖顶的脸立刻缓和了一些，双眼落在那架钢琴上一会儿，眼中仿佛还有了些赞许的意思。方正估摸着沈卫惟是在对这架钢琴的品质表示认可。小夕这次十分专业地穿了一袭粉红色的半长裙出来，还上了个淡妆，完全无视二人地走到钢琴旁坐下。
　　乐曲开始一会儿，沈卫惟听出小夕弹奏的是李斯特的第二号匈牙利狂想曲，虽说是练琴，小夕的演奏完全是专业演出级别，面前不放乐谱，指下音符转换间没有一丝凝滞，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对力量和速度要求都高，小夕的演奏却是有种信手拈来的轻松自如。一曲结束，尾音刚消，便又转入下一曲，这次却是Mozart piano sonata, 不知道是那一首，沈卫惟望着小夕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速地跳跃转动，每首乐曲的速度始终保持在Allegro和presto之间，完全不给听众一点点缓冲的余地。
　　沈卫惟正在用心地跟上急速前进的音符，忽然右肩一沉，方正居然听着听着犯了困，闭着眼睛靠在她肩上。沈卫惟分心挪了挪自己上半身的位置，让方正能舒服点地靠进她肩窝里。再抬起头正好对上小夕投过来的目光，两人四目交接，小夕立刻低头看琴，继续弹奏已经快到尾声的一首贝多芬piano sonata. 接下来的曲子从presto直接变成了三岁小孩最熟悉的一闪一闪小星星，沈卫惟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小夕所弹奏的是Mozart的十二变奏曲，12 variations on ah vous dirai-je maman. 乐曲迅速地展开，沈卫惟感觉到肩膀上方正的头好像在随着每一首变奏曲的进行变得更沉，是随着音乐睡得更熟了吗？沈卫惟的心思从方正靠着她开始，大部分已经不在听演奏上了，小夕也在最轻柔的一首变奏曲后停止了演奏，而靠在沈卫惟身上的方正呼吸平稳绵长，睡得十分安稳，柔软但固执地贴在自己脖子上的发丝，还有方正自带的气息让她也跟着有了点安心的睡意。
　　“她累了。”
　　小夕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钢琴，走过来，低声说道，接着伸出手摩挲方正的侧脸。
　　“小正老是睡不好，一天只能睡个三四个小时；我每次都找最快的曲子弹给她听，她本来已经很疲劳，节奏太快她脑子跟不上就会睡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方法只有现场弹的时候有效，让她听CD什么的就完全没用了。“
　　沈卫惟听得开始心疼方正，同时不由得注意到小夕说着话的时候手指一直在熟睡的方正脸上来回摩挲，目光也一直定在方正脸上。
　　“我觉得吧，她是不习惯一个人睡，旁边有个人就睡得好了。但是小正说什么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睡，连同一个房间睡都不肯。我也没办法。” 小夕抬头看着沈卫惟，“我看昨天你们一起睡得挺好的，我也不管你们乱七八糟什么关系了，你多陪她几天吧，让她能多睡点。“
　　近距离下被小夕那双黑白分明，充满期待的眼睛望着，沈卫惟下意识地点头，小夕嘴角上扬，露出个释然的微笑，沈卫惟这才注意到小夕额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刚才连续演奏力量和速度都高的曲目，对这个年轻女孩而言还是吃力的，小夕的目光迅速地回到方正身上，那眼神中赤裸裸的喜爱和专注，显然已经超过普通姐妹之间的感情。小夕揉了一会儿方正的头发，低下头去在方正唇上轻轻亲了一下，接着风一般地出去了，留下沈卫惟和睡着的方正在琴房。
　　不去揣测小夕对方正的一吻是平时的习惯，还是在宣示主权和挑衅，单凭小夕身上强烈的音乐家气质和出众的外貌，沈卫惟知道这样的女人有着令男女都臣服的魅力，尤其是小夕还多了一份年轻人的纯净。
　　是因为情人眼里才能出西施，还是方正这个人向来都是闭着眼睛在选择另一半，身边有这么好的女孩，却视而不见。感情的确不能够完全以理性来衡量，比如说，倚靠在她身上的方正带着熟悉而令她安心的气息，她在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已经能够正常地与人接触，那只是意味着肢体接触的不适感在她可以控制和忍受的范围之内，而和方正的接触，她没有任何不适感，甚至更多的是安心舒适，她眷恋这样的舒适和熟悉。
　　方正一直酣然睡着，直到宋欣开始在楼下喊饿，沈卫惟才叫醒了她，睡得晕乎乎的方正一脸懵地要去做饭，被沈卫惟制止了，这顿饭由沈卫惟主厨，宋欣做小帮手。吃完晚饭，方正的精神也恢复了点，小夕开始缠着宋欣一起玩游戏，一个人玩了一下午的宋欣求之不得，两个人对着客厅屏幕开始组队打怪。小夕在游戏的间隙丢给沈卫惟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沈卫惟便配合地说累先上楼休息了，宋欣顿时想丢下游戏跟着沈卫惟去房间，小夕自然各种不依不饶，宋欣对于会撒娇的美女向来是难以拒绝的。还没睡饱的方正在小夕的提醒下，顺从地上楼回房间休息。
　　从下午被叫醒开始一直处在半睡眠状态的方正回到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整个人却突然顿时精神了，好在她早就习惯长期失眠的事实，睡不着是常态，失眠也有失眠的好处，时间总不能浪费了，她正想爬起来写邮件，却被敲门声打断。
　　“进来吧。“
　　方正条件反射式地认为敲门的是睡前来说晚安的小夕，出乎她意料之外，进来的是已经换上睡衣的沈卫惟，白色的丝质吊带睡裙恰好只遮住膝盖上方，睡衣很眼熟，沈卫惟仿佛是一成不变的，方正想起沈卫惟衣柜里那一拍同样款式的白色睡裙。沈卫惟长相清冷，肤色白皙，正适合白色，只是冷色配上冷冰冰的人，她每次都有种想把沈卫惟捂热的冲动。
　　可是她不能，喜欢归喜欢，喜欢没有什么大不了；
　　What starts in Chaos ends in Chaos.
　　现在的沈卫惟是有夫之妇，还加上一个宋欣。
　　A lot of Chaos.
　　方正跳下床去，把墙上调温器的温度使劲往上按，按完回头看到沈卫惟在自己身后偷笑，那清冷的五官被笑容带出一丝暖意，方正心跳跟着这笑容停了一拍。沈卫惟走到床边，不认生地掀起被子钻进被窝里。
　　“不用调温度了，我不冷。“
　　是，在被窝里当然不会冷，方正把温度调回正常值，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边，望着看起来躺得很舒服的沈卫惟，那是她的床，沈卫惟睡了，她应该睡哪里？
　　“宋欣还在和小夕一起玩儿，我不想一个人睡。今天跟你一起睡怎么样？”
　　“那，要不要跟宋欣说一声？”
　　“不用了，他们玩游戏有瘾，我们起来了他们说不定还在玩呢。”沈卫惟草稿也不打地说着瞎话，宋欣能制造出的状况，她有百分百把握解决，何况还有小夕呢，几次接触下来，沈卫惟判断出小夕比宋欣厉害，应付宋欣这样被宠坏的小孩绰绰有余。
　　方正点点头，躺回床上，奇怪的是刚刚让她一躺下就清醒的大床这次却像是自带了强力催眠效果，她刚一进入被窝便开始被困意席卷。
　　“睡吧。”
　　方正看着沈卫惟伸手帮自己掖好被子，一切都十分舒适惬意，她似乎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了，方正眼皮开始打架，模模糊糊之间，直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沈卫惟身上的味道好熟悉，还是橘子香味的沐浴露，沈卫惟以前也常用这款，家里浴室放的是另外一种，那么惟惟是用的自带的了。
　　“不对。”
　　方正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了？” 沈卫惟看着快要入睡的方正忽然精神了，吓了一跳。
　　“这个天气你不怎么用唇蜜的，小夕是一年四季都用着，味道, 小夕一直用的是那款candy的，每次得托人从日本给她带。应该不是我自己太累了幻觉，我不用唇蜜，为什么下午醒了开始就老觉得嘴上有candy味儿。小夕对视频游戏没那么大兴趣，家里的VR什么的都是我玩的，她还有点讨厌宋欣，两个人怎么一起玩游戏玩到不睡觉，真是奇怪了。”
　　沈卫惟听着方正条理清晰地推理着，她认识的那个方正在公事上倒是会冷静理性些，感情和生活上常常是粗枝大叶，对许多事情视而不见的。
　　“今天下午我在琴房睡着了，小夕和你聊过什么吗？”方正投过来的目光里没有疑惑，沈卫惟意识到方正的目的仅仅是再证实下已然推理出的结论而已。
　　“没什么，她说你睡得不好，希望你多睡会儿。”
　　“是吗？小夕没有跟你约好把宋欣支开？如果是小夕让你过来的，那就更合理了。毕竟小夕觉得我喜欢你，可她这样是算要推一把吗，小夕亲过我吧，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在琴房，你刚睡着一会儿的时候。” 沈卫惟知道跟思路清晰的人打交道，直接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思维细致理性的方正，她十分陌生。
　　“在你面前？”
　　沈卫惟点头。
　　“这孩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方正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今晚不想了，太困了。”
　　这一次方正躺回床上，缩进被窝里，迅速地合上眼睛。沈卫惟关了床头灯，刚刚躺下，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被揽进一个柔软温热的怀抱里，她吃了一惊，隔了一会，抱她的方正却没有再做什么，沈卫惟心头略略安定了些，听到耳边方正的呼吸声均匀细长，显然早就睡着了。
　　读过的一篇科学研究报告力量说长期缺少睡眠极有可能导致心脏衰竭甚至猝死，沈卫惟想着，她觉得以前方正独自生活的时候简直一团糟，又有容易酗酒的倾向。虽然现在的方正比起几年前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沈卫惟依然把方正当以前一样。又或者说，跟以前一样的是沈卫惟，她每次都会找出无数个理由来justify必须把方正拴在身边，靠在熟悉的温热怀中，眷恋和不舍悄悄滋长，她舍不得这个温暖的怀抱，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这样入睡，该多好。

《真爱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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