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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走出艺术馆,傍晚的天气很清朗,云层堆叠在他们头顶,天幕颜色最浅的地方,远处的深蓝色正逐步席卷而来。淡淡的潮闷拖延两人的速度,极好的掩盖俞温略带点跛的脚步。
门前广场上跑过几个孩子,大笑着嬉闹追逐,借游人的身形相互躲藏,穿梭于大人们腿间,那仿佛是天然移动的障碍物,他们自顾自玩的很开心很专注。
两个小孩发现郑禾恩和俞温两个难度系数较低的关卡,小火箭炮似的一溜烟儿斜斜插入两人间,几乎将他们冲散。
郑禾恩吓一跳,赶紧往旁躲闪,抬眼见俞温正弯腰曲着腿龇牙咧嘴。
“哪儿疼?你没事吧?”郑禾恩上前虚扶住俞温,皮肤并没有实质性接触,“受伤了?”
“没事没事...”俞温摆出疼到表情扭曲却故作无碍的样子,身体微蜷,“就是下午摔了,刚刚又被踩了一脚,没事的。”
郑禾恩心想也是,俞温这么大个子,小孩哪怕尽全力都伤不了他,这便放下假惺惺的手。
谁料俞温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像是要把全身的重量倚靠在郑禾恩纤细的骨骼上。
郑禾恩一惊,下意识猛力往回缩手,却带得俞温摇摇欲坠近乎扑倒。他不敢动了,瞪大眼睛僵硬而无措地望着与他几乎同高的人。
俞温俯身微微阖眼,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喘着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抱歉...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感觉手心传来的微凉温度,回味疼痛的感觉和应有的反应,享受突然降临的来之不易的肌肤相贴,心虚的不敢看郑禾恩,再尝试一点一点把自己抽离。
他好想就这样把郑禾恩搂进怀里...可他不能。分手不需征得双方同意,只要一人退出,便是土崩瓦解,满盘皆输。他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光明正大占有郑禾恩的资格,连触碰都是奢侈。
缓了不到半分钟,越酝酿越苦涩,郑禾恩近在咫尺的清冽气味逐渐焦灼,掌心的骨肉似变得更加僵直,俞温命令自己不要得寸进尺,慢慢起身,轻声道,“走吧。”
郑禾恩明显呼出一口气,飞快把俞温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扒拉下来,又觉出尴尬,慌忙低头用手机叫车,顺带往前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两人像凑巧一齐等车的路人,站在马路边眼巴巴的等司机前来,若不是郑禾恩打开车门后对俞温做一个请进的手势,司机都要以为这单只接其中一个乘客。
后排两端分别坐一个人,各自注视窗外,装作岁月静好。
t国岁月确实静好,生活节奏比z市缓慢许多,夏日天暗得晚,街上稀稀疏疏,一路畅行,余晖亦步亦趋相随,黑夜拖拖拉拉迟迟不肯完全降临。
司机把车窗摇下来,晚风灌入鼻端,全是清甜的奶油香气,私家电台里沙哑的女声缓缓哼唱乡村小调,他们仿佛驰在林间道上,足以全然忘我,闲适而慵懒。
目的地不远,面前是宽阔的大草坪,拳头大的灯泡有序的在两侧铺出一条绵延小路,一直通往独栋小别墅。他们向着残余的晚霞迈入黑天,忽闪一下,灯泡次第亮起,指引他们前进。
俞温和郑禾恩不经意对望一眼,望见彼此眼里星星一般的光,很快如错觉一般暗淡无踪。
俞温知道他们在艺术馆里擦出的那一点点火花已然消失,气氛又回到冰点,竟让他觉得刚刚的假装十恶不赦,懊悔自己没有真的被小孩踩伤。不过展馆里的摔倒是实实在在的,可谁叫他死要面子装作坚强,现在只能继续扮演正常人,再找不到靠近郑禾恩的机会。
他心中有一霎那酸楚的满足,至少他已经来到郑禾恩身边,不是吗?
西餐厅的玻璃外墙挂满连串的彩灯,门上风铃轻响。桌与桌间隙大,保持恰到好处的空间却不空旷,奢华而复古的装饰品分散在角角落落,金属器具在幽暗的烛光下微微闪光,扑鼻是黄油和软木塞的气味,提琴声婉转悠扬。
侍应生带两人行至窗边,俞温抬手制止他下一步的动作,亲自上前为郑禾恩拉开厚重的木椅。
点菜的环节不需要太多交流,俞温拒绝饮酒的提议,和郑禾恩一人点一杯特调的无酒精饮料。精致的菜肴次序上桌,俞温把切好的牛排和郑禾恩眼前完整的那份对调,在杯中柠檬水即将见底的时候先于侍应生帮郑禾恩满上,将拌饭一点点翻拌均匀盛入小碗递到郑禾恩面前,用刀叉把龙虾肉完整剥离后放进郑禾恩盘中...他如此细致周到,又恪守礼节,超出对待相熟的朋友的界限,却比旧情人见面要克制许多。
环境使然,郑禾恩想要推拒但无从开口,只好频频道谢,拘谨的埋头用餐,餐具没有发出丝毫碰撞的声音,他只觉得手腕紧张,腰酸背痛。
一直到饭毕,俞温走到郑禾恩身后帮他拉椅子,手臂下意识回勾,又立刻放下。
他们的沉默不再代表默契,而是生疏。他们已不是相携的伴侣,仅是并肩的熟人。
难言的心绪再次沸腾,俞温把双手背在身后局促的搓揉,强行将蠢蠢欲动压下。
两人步出餐厅,踩在夜色下的松软草地上,沙沙声伴随虫鸣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直到行至小小的人工池塘。池塘用暖黄色的小彩灯围了一圈,偶有萤火虫在水面飞舞跳跃,倒分不清是否是星辰的倒影了。
“这家店很好吃,谢谢。”俞温率先客套道。若再不说点什么,他怕自己会被逼疯。
“应该做的。”昏暗中,郑禾恩无需挂上牵强的微笑。
“可以给我你的新手机号码吗?”
郑禾恩不解的侧头,“合作书上有。”俞温莫不是没话找话?他的开头方式还和初见时一样拙劣吗?
“我知道,但我希望你亲自给我。”俞温哑声,顿了顿,难以克制的期待道,“也许下次,换我请你吃饭。”
郑禾恩沉默望向涟漪圈圈的水面,无声拒绝给出号码,也拒绝以后的邀请。
俞温总归要得到他的联络方式的,不同在于他的态度,这是他最好的不妥协的方式。
俞温不甘这个话题走入死胡同,又尝试回到原点,“之前来这里吃过吗?”
“唔...没有。听说这里好吃,带你来尝尝。”郑禾恩这回接得很快。
“听谁说?”俞温忽然发现自己抓住重点,“是不是曹高阳?他怎么没有带你来吃一次?”
郑禾恩微蹙眉,直觉俞温的语气令他很不舒服,“是,最近忙。”
“他对你很好吗?”俞温的语气酸得像腌渍百八十天的梅子,把面前的池水都泡腐臭了。
郑禾恩一怔,点头道,“很好。”这是实话。
“很好?”俞温蓦然抬高音量,甚至有些夸张道,“我看不止好这么简单吧?”他的话语不由自主的咄咄逼人,醋意化作逼人的锋芒,直刺向郑禾恩。
郑禾恩脸色转白,分辨出那是俞温恼怒时才有的反应,带点挖苦和嘲讽的阴阳怪气,他几乎预料到紧随其后会是怎样的暴戾。他熟悉的,经历过的,苍白而扭曲的回忆在赤裸裸的嘲笑此刻面对的两人,走了那么长的弯路,过去那么久的时间,一切仿佛没有丝毫改变,俞温的疑心病从未被连根拔除。他那么努力的走出阴霾,难道是为了有一天让俞温再次这样对待自己吗?
俞温现在以什么身份用这种语气质问?
郑禾恩心累到无以复加,疲于向俞温解释,“俞温,别这样。我们...”他深吸一口气,“我们早就结束了。”他终于把这句盘旋无数遍的话说出口。
言罢,郑禾恩下意识去看俞温的反应,控制不住往后退一步,再连退数步,并远离他身体、视线、呼吸能接触的范围,“对不起...今天先到这里吧,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
郑禾恩知道自己的借口更加拙劣,依旧义无反顾转身,几步之后,俞温竟没有追上来,这便加快脚步仓皇离开。
因此他没能看到俞温赤红双目,呼吸粗重,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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