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关于青梅竹马成为首领这件事

　　立华秋音从小长在彭格列。

　　这么说可能也不太准确，她父母是彭格列的干部，彭格列又一直在挑选有潜力的小孩培养，于是理所当然的，她被推了出来。

　　她父母打的算盘其实很简单。

　　——凭借自己已有的资源，将自小便聪慧的女儿推上去，坐的位置越高，分到的利益就越多。

　　在立华秋音懂事以前，她曾以为世界的法则就是自己所见到的这一小方天地。

　　她看到的人、接触的教育、生长的环境，无时无刻不在灌输着弱肉强食、利益至上的理念，以至于当她第一次了解到人类还能拥有另一种平和的生活的时候，她不可自抑地感到迷茫。

　　那是世界观被整个颠覆所造成的巨大冲击。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探头朝外望的时候，才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这么广阔，而自己所处的地方不过是冰山一角。她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鸟，笼外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色，但是笼子与那片景色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层穿不透的水膜。

　　她逐渐认知到正常生活的模样，可那也仅仅只是认知，就像在教科书上看到了照本宣科的数学公式一样，她看到了，记住了，却无法共情。

　　她在工作的间隙中偶尔会去四处逛逛看看，然后没过多久，又回到她熟悉的地下世界里。

　　对普通人来说的异常，对她来说却是正常。

　　九代目给她派了一个秘密任务。
　　去日本考察报告十代继承候选人的相应资质。

　　下一任继承人，是那个门外顾问沢田家光的儿子。

　　……她隐约记得，对方是远离权力争斗中心的普通人。

　　立华秋音有点诧异，又好像没那么诧异，她默不作声地接下任务，走出办公室临近拐角时，她听见了两个男人的闲谈。

　　“啧，你看看我的裤腿，全是被那个臭小子沾上的鼻涕眼泪，没钱还学人来赌，装什么大款。”

　　另一个男人哼笑一声：“瘾犯了呗。你要了他一只手？”

　　“那倒没有，他怂得左一个爸爸又一个爷爷喊得起劲，你晓得的，我这个人吧，就是容易心软。我瞧他老婆长得不错，就给他指了一条路。”先前那个男人也跟着笑了一声，砸吧砸吧嘴，像在回味，“你别说，那妞儿还真挺得劲，我还真就好那口贞洁烈妇的味儿。”

　　这句话说完，两个男人又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立华秋音没有停顿，目不斜视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她岁数比那位沢田纲吉要长一岁，按理说是进不了同班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的是办法。

　　依照计划，她转学到了并盛一年A班。

　　沢田纲吉坐在偏后排的位置。

　　立华秋音不动声色地扫过那颗棕色刺猬头，自我介绍后走到空位坐下。

　　旁边是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孩。

　　立华秋音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女孩长得跟她父母很像，而藤间夫妇算是彭格列中的精英干部，立华秋音也见过几面。

　　所以这位，应该就是资料上写的藤间唯了。

　　立华秋音默默在脑子里比对着资料内容，那女孩托着腮，脸上笑盈盈的，眼睑微微弯着，朝她搭话：“立华秋音同学？”

　　嗓音清甜，尾音微微上挑。

　　立华秋音挂好书包，抬眼看她。

　　说像也不太对。

　　藤间夫妇她见过，两人俱是雷厉风行的性格，眼角眉梢锋利而冰冷，也不怎么说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熟人也别来的气场。眼前的女孩眉宇却是柔和的，她笑起来时，圆滚蔚蓝的眼睛会微微眯起，有点像猫。

　　总之，是那种不会叫人讨厌的长相。

　　立华秋音一边推翻自己先前的印象，一边回应：“是的，我叫立华秋音。”

　　而后，她眼睁睁瞧着女孩变魔法似的，从桌肚里摸出了一颗糖。

　　藤间唯伸出了手，那颗糖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上。

　　白桃口味。

　　“给你，转学礼物。”女孩语调明快，目光落在立华秋音脸上，偏头想了想，又诚实夸赞，“你长得真好看。”

　　很纯粹的赞美。

　　立华秋音没有推拒，坦率收了下来：“谢谢。”

　　打好关系，也是考察所需的一步。

　　-

　　藤间唯人很开朗，或者说，有点社交牛逼症在身上。

　　立华秋音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已经主动提出要在午休时带她四处逛逛。

　　这么好的机会，立华秋音当然不会拒绝。

　　然后，沢田纲吉也被捎带上了。

　　与藤间唯不一样，沢田纲吉显然是半个社恐。也许是因为不熟的缘故，他打完招呼后便没怎么再和立华秋音说话，只是偶尔顺着话题往下说。

　　“你要喝果汁吗？”路过自动售货机时，藤间唯突然问。

　　立华秋音看向她：“还好。”

　　“没事啦，我请你。”对方似乎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直言，弯起眼睛笑了笑。

　　她挺爱笑。

　　立华秋音看着女孩抬手丢进几枚硬币，机器灯亮起，闪动几下，“哐啷”一声，传来重物滚落的声音。

　　藤间唯弯腰打开出货口，里面却空无一物。

　　卡着了。

　　“老毛病了，小问题，小问题。”藤间唯摆摆手，在新同学惊诧的目光中，拿手压住校服裙摆，蹲下身从出货口往上掏。

　　没过一会儿，饮料便滚落在她手上。

　　“给，果汁。”

　　立华秋音慢吞吞接过，眼角余光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沢田纲吉。

　　他的目光简直快要黏在女孩身上了。

　　立华秋音觉得自己有了个新发现。

　　-

　　虽然转学过来只有短短几天，但这阵子观察下来，立华秋音已经在候选人资质的小本本上打了好几个叉。

　　学习，不行；社交，不行；为人处世的能力，更加不行。

　　这节是体育课。

　　立华秋音被分到第一组，成绩优秀，跑完便成了体育老师的助手帮忙登记时间。

　　藤间与沢田则被分到了第四组。

　　她瞧着这两人远远地落在队尾，差距越拉越大，等最后冲线时，两人已经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到达终点，下一秒便互相搀扶着走到操场上躺了下来。

　　连翻身都懒得翻，活像两条被晒干的咸鱼。

　　立华秋音摇摇头，在内心的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体力，也不行。

　　转学过来第二周的周末，她出门买缺少的生活用品，在商业街偶遇了藤间。

　　立华秋音下意识往藤间身后瞧了几眼。

　　沢田不在。

　　这两人就跟连体婴似的，一方在，另一方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也在。

　　她有些诧异地挑眉：“沢田呢？”

　　“阿纲？”藤间唯手上还拎着塑料袋，袋子没打结，袋口冒出薯片的明黄色包装。她另一手正将薯片往下压，想要塞进塑料袋里，闻言疑惑答道，“在家打游戏，你找他有事？”

　　……藤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连体婴这件事。

　　见对方毫无察觉，立华秋音便也没有点出的意思，而是另起了一个话头：“出来买零食？”

　　“是呀。”藤间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眉眼也洋溢着欣喜，“突然很想吃薯片，就出来买了，没想到商店居然在搞买三件打九折的活动，我运气真好。”

　　女孩高兴地拎起塑料袋，特地往她面前摇了几下。明黄在视野中一闪而过，只听女孩话音刚刚落地，很快嘴巴不停地又冒出了下一句话：“哎呀，是相田阿姨！”

　　她顺着藤间的视线望去。

　　一个有点年纪的女人，正弯腰从对面的书店里出来。

　　女人瞧着瘦瘦的，身材矮小，头发松松垮垮地脑后盘成了个髻，衣服干净，有些地方大概是洗过太多遍，已经有些发白。

　　这位被称作相田阿姨的女人，循声抬头瞧了一眼，笑着冲她们招了招手。

　　……藤间的社交力，如果能分给沢田一点多好。

　　立华秋音一边跟在藤间身后，一边听她巴拉巴拉一通介绍：“这家书店的老板娘人特别好，很照顾我跟阿纲，我们没事就跑她这来买书看书。”

　　她们很快就到了相田跟前。

　　相田脸圆圆的，长得和和气气，皮肤白净，眼梢几条皱纹像叶片脉络一样延展开来。她一双手垂在身侧，却与脸上皮肤截然不同，粗糙干枯，一眼瞧上去，如同饱经风霜而变得皱巴巴的枯树树皮。

　　立华秋音正隐蔽地打量着，耳边藤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相田阿姨，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相田叹息一声：“过得挺好的，就是我家这小子，又推说忙，不肯回家。”

　　“程序员嘛，忙是正常的。相田哥哥以前不是一直念叨着要把你接去大城市嘛，大概也是想趁年轻多拼拼。”

　　相田半是高兴半是埋怨：“我也没想过要去大城市呀！我就觉得这儿挺好的。”

　　藤间笑了笑：“每个人想法不一样，相田哥哥觉得大城市交通方便，医疗好资源多，把你接过去也是想你过得好一点。”

　　立华秋音听着听着，不由看了看藤间。

　　她似乎很会哄人开心。

　　相田被哄得眉开眼笑，她转身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波子汽水，强硬地往两个女孩怀里塞：“来，阿姨请你们喝饮料。”

　　汽水瓶身上还挂着冰凉水珠，甫一接触到掌心便凉得女孩们一个激灵。她们到底年轻，客套功底不深，推辞不过阿姨，道了几声谢后也收了下来。

　　送完饮料，相田又回店里做事去了。

　　两个女孩子还留在店门口。

　　立华瞅了一眼藤间，见对方正扣着玻璃瓶上的盖子努力想打开汽水，想了想，也有学有样地摸上了盖子。

　　鼻尖忽地坠落一点凉意。

　　立华微微一怔，下意识抬起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又是一滴凉意。

　　好像是水。

　　她还没琢磨明白，却听藤间“哎呀”一声匆忙跳开，没过两秒，胳膊上突然传来一阵拉扯的力量，她被拽了几步，远离了原来的位置。

　　“别站那了，空调在滴水。”藤间说。

　　空调在滴水。

　　立华愣了一愣，明白过来，仰脸望向上边。

　　书店明显已经开了很多年了，店招没修过，已经掉了不少漆，字体锈迹斑斑，蛛网灰尘挂在招牌上，再往旁，是一个机身布满黄色脏污的空调外机。

　　方才的两滴水，应该就是从空调外机那滴下的。

　　她知道空调外机会滴水，她在书上看过，也瞧过别人被沾到，说来好笑，时至今日，她才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这件最普通不过的小事。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在旁观，她认识，她知道，可也仅限于此。但此刻，她手上握着冰凉的波子汽水，另一只手摸着鼻尖残留的湿意，忽然产生了恍惚感。

　　那团只存在于认知中概念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将她拽入了其中；两滴小到堪称可以忽略不计的水珠，在这一瞬间，穿透了坚不可摧的水膜，进到了笼子里面。

　　“你刚来并盛，我带你再到处看看。”

　　她感觉自己被藤间带着，杂七杂八地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藤间在工地停下，指着正在施工的牌子说：“这里在栽种新的绿植。”，她便也跟着看了过去。

　　工人正佝偻着腰，一锄头一锄头地往外挖土，他脚边隔了一段距离，泥巴恰好溅不到的地方，放着一个水杯。

　　相较于施工地附近摞成小山的土以及工人身上满身的灰，水杯特地放得远了点，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污。水杯是粉色盖子，带吸管，瓶身上应该是定制的图案，一个女孩子挥舞着小旗帜，旗帜上写着“爸爸加油！”

　　藤间说完，走了一会儿，又在一个小摊面前停了脚步。

　　“你等我一小会。”藤间抱歉地说，然后几步并作一步，几乎是用蹦跳的方式冲到了摊贩那，指着一个水蓝色的蓝莓发卡，问小摊摊主，“你好，请问这个多少钱？”

　　大概是报的价格贵了，女孩皱了皱鼻子，仍不死心，“太贵了耶，能不能便宜一点？”

　　立华静静听着女孩跟摊贩你来我往、热烈至极的砍价，悄然握紧了波子汽水。

　　她以前，从来不会注意工人脚边的水杯，也不会有耐心听漫长的砍价。

　　可是被藤间带着，她注意到了一直以来都看不到的细节。

　　生活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向她展露出了鲜活的模样。她不再是旁观者的身份，而是被真切地卷了进去，听见、看见、切实地去感受。

　　覆盖在表面的水膜悄然破碎，笼子打开了。

　　-

　　立华秋音始终觉得这两个人不适合做黑手党。

　　无论是在Reborn来之前，还是来之后。

　　她偶尔也会与这位金牌杀手先生打交道，但事实上，她并不是太喜欢与其交谈。

　　在他的眼神下，她时常有种自己所有心思都被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

　　接到六道骸出现在并盛的消息时，立华秋音正在意大利向九代目作定期汇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留守在日本的几位部下，正准备联系他们，却被九代目抬手制止。

　　这位庞大势力的掌权者有着一副跟邻家老爷爷一样和蔼慈祥的面庞，眼神锐利清澈，全然没有老人常见的浑浊。

　　他面容依旧温和：“离Reborn去日本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次不妨让我们看看沢田的成长。”

　　立华秋音马上领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她无言地垂下眼，感觉喉咙莫名的有些痒；她流利地叙述完剩余的汇报，觉得那股痒意越来越重，于是犹豫一会，捏紧了手里的报告。

　　而后，她抬起脸，平铺直叙：“我个人认为，沢田与藤间不适合当黑手党。”

　　已经在广阔世界中的人，没必要跳入只有方寸之地的牢笼。

　　九代目这回是真真实实地诧异了。

　　他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那抹惊讶直白的在脸上表现了出来；他静静注视着眼前背脊挺直、不卑不亢的女孩，手指轻轻在办公桌上敲击，像在思考，也像打量。

　　立华秋音。
　　一个非常优秀的情报部门人员，优秀到她足以在众多人才中脱颖而出，给这位金字塔顶层的掌权者留下印象。

　　她在彭格列度过了十五年。
　　而距离她去日本，才过了多久？

　　意料之外的态度转变。

　　九代目细细思量着，忽地笑了。

　　“不，纲吉很适合接任彭格列。”他语气轻描淡写，一字一句却清晰有力，不容置喙，“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从意大利回来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瓦利亚突袭事件。

　　金牌杀手先生找上了立华秋音，言明希望她能担当藤间的家庭教师。

　　她答应了。

　　在Reborn解释彭格列指环的那天，她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都快麻了。

　　她一只手提着饭盒，一只手抚上腰间的枪。

　　距离上一次开枪，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都有些忘了，手也生的厉害。

　　房间里的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该进去了。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握上把手，推开了门。

　　就像重新走进笼子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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