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江芷这边的“不痒”还没说出口，背上酥酥麻麻的触感便如电流蹿入她神经百骸——李秾居然未经允许轻轻给她抓起了痒！

　　后背上那只手游走在两片薄薄的肩胛骨上，手法轻柔的好像在对待一只随时都会拍翅膀飞走的蝴蝶。江芷对他喝醉酒的表现很是狐疑，但又忍不住沉溺进令她无法抗拒的温柔中去，默不作声片刻后终于还是道：“李秾，你怎么了？”

　　身后的手停了下来，李秾干涩的声音响在她耳畔：“以后，不准让任何人碰你。”

　　江芷不解：“为什么？”

　　若非念着对方此刻头脑不清醒她不想跟他计较，比起为什么她会更大概率说“凭什么”。

　　将她强行搂在怀里的人沉默半晌，居然说：“不合规矩。”

　　江芷不服：“那林姑娘呢？她和我都是女孩子，难道她也不合规矩吗？”

　　“林姑娘也不行。”李秾口吻笃定。

　　江芷炸起毛来，伸手便拉扯他搂住她的胳膊，愤愤不平道：“你难道不觉得最不合规矩的就是你自己吗？亏得你现在喝醉了我不想跟你计较，本来咱俩的关系就够引人误会了，你还——”

　　说到这里，不知是从口中出来的哪个字刺激到了李秾，他居然手一翻将她整个人调换了个个儿，霎时四目相对，手掌不露痕迹扶上她后脑勺问：“误会什么？”

　　江芷顿时觉得自己满身满鼻都被来自他身上的气息所侵袭，这滋味让她觉得比打架还危险，不由自主地后挪道：“我以前觉得清者自清，犯不着为外界的闲言碎语影响自己的行为心情，可最近发现连林姑娘都觉得咱俩是……那样的关系，甚至到了以为我和你能有孩子的地步，你想让你以后到了谈婚论嫁时人家一打听你的名声结果被吓跑吗？”

　　李秾淡淡开口：“这倒是没想到。”

　　她以为他是在考虑自身的名誉问题，哪曾想下一刻他嘴一张道：“你现在身子骨嫩，不宜生育。”

　　江芷继续炸毛：“你这是在说些什么鬼话啊！”说着挣扎越发强烈。

　　黑暗中她能感受到头顶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急促，却没再为难她，随着门外一声轻轻柔柔的“江姑娘”，李秾收回手，放她跳下床榻兔子归窝似的落荒而逃。

　　因为进来时架着人手脚不方便，厢房两扇门一直没有关，江芷刚冲出去迎面便撞上正来寻她的林婉婉。

　　“江姑娘？”林婉婉在灯笼下瞧见她鬓发凌乱衣衫发皱，神情是故作镇定都掩饰不住的慌乱，明知不该往不该想的地方想，却仍忍不住瞪大眼睛道，“你这是……和李公子……这……啊抱歉我又打扰了！”

　　江芷这边刚把门“哐当”关上，那边转过身一把抓住林婉婉的手腕，不容置疑道：“没有！别瞎想！不存在！”

　　送人回个房耽误那么长时间，她此刻都快饿死了，胡乱跟林婉婉解释了一通，她所有闹心事一概不想，填饱肚子才是要紧。

　　厢房内，火折子的零星光点在黑暗中闪了闪，烛芯徐徐燃烧成团，豆大的烛火照亮半间屋子，亦照亮了少年如若湖面打乱的眼眸。

　　他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抬手举起茶壶给自己斟了半杯冷却的茶水，举杯一饮而尽后身子侧靠在桌沿，撑在桌面的手指指尖在微微用力下泛着嫣红，随着茶水下肚，身体的灼热感逐渐有所缓解。

　　李秾仰面闭目养神，半天纹丝未动，只有喉结滚动了下，艰难吐气道：“要了老命了。”

　　那酒就不该喝。

　　回南院路上，照旧林婉婉挑灯带路，江大路痴在后面寻思等会让厨房做点什么当夜宵。

　　慕容家一到了夜间守卫很是森严，到处都是家丁护院夜巡的脚步声，齐刷刷响在人耳朵里，听习惯了倒挺有安全感。

　　从上路开始林婉婉就听江芷嘀嘀咕咕报菜名，她虽专心看着路，却也并非没有听身后人说话，所以在江芷蓦地停下动静时，她不禁莞尔问道：“怎么不继续啦？”

　　刹那间江芷一个箭步上前吹灭烛火，在林婉婉还未来得及诧异中直接一把将她拉到了树后。所幸俩姑娘身板一个赛一个纤薄，藏在树后面绰绰有余，加上天空乌云蔽月，地面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从外面看当真如若无物。

　　江芷给林婉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乖乖不要乱动，林婉婉立刻明了，动手捂紧自己嘴巴头发丝儿都僵的一动不动。

　　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刺激着江芷的耳膜，倘若是大张旗鼓的也就罢了，偏偏这声音轻中有力虚里藏稳，这直接告诉了江芷两个消息：一、这人是个高手;二、这高手在做贼。

　　而进入云水溪这几天，真正能被她称得上“高手”的，只有不久前与她交手又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脱的黑袍男人。

　　她定了定神，悄悄探出只眼睛朝外瞥了一眼，黑暗中对方的衣着长相她一概看不清楚，但在对方赫然转身张望的瞬间来自脸上的半面寒光直冲冲戳进了她心坎里。江芷瞬间缩回脖子，心中确定此人就是昔日与她交手的那只黑乌鸦！

　　“黑乌鸦”的目光在整片院子扫了一圈，虽也注意到大树，但并未停留，他似乎有着什么要紧事，稍作停顿便拔腿离去。

　　江芷注意到，他是往北走的。

　　慕容府北面住的人不少，离近了有与她们仅一园之隔的李秾左丘行，离远了有终年沉迷钓鱼日常发疯犯傻的慕容怀。

　　她当然觉得这人不会是冲慕容怀去的，那么就只剩下李秾左丘行的可能性，毕竟这个货前不久才在她们院子出完幺蛾子，再把目光盯向与她俩整日形影不离的那俩人身上可能性极大。

　　林婉婉自然也看见了那半张在黑暗中都泛着寒光的玄铁面具，在人走远后腿肚子忍不住打哆嗦道：“江姑娘，我们赶紧叫人吧？”

　　“先不要，”江芷摇头道，“此人武功极高又擅长逃跑，普通家丁护院来再多也奈何不了他，只会打草惊蛇。你现在立刻去找慕容鑫，将情况如实告诉他，让他给我绞尽脑汁也得找来几个顶尖高手过来救场，我再调过头回北院，争取赶在他前面把消息告诉李秾他们。”

　　林婉婉挺直打寒颤的小腿，重重点头后又瘪了嘴巴：“可江姑娘你的眼睛……”

　　“无妨，”江芷一摆手，“我就算彻底瞎了也不至于叫人三两下要了命。”

　　林婉婉的心便放回肚子里，再次点头“嗯”了一声转头便往慕容鑫住处的方向跑，却被江芷叫个突然。

　　雨后草木香气四散，蛙鸣蟋蟀叫声满园。

　　江芷难得柔情一次，语气是平日里没有的小心，她问道：“怕不怕？”怕不怕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求助一个陌生的人。

　　林婉婉嫣然一笑，摇头果断道：“不怕。”

　　“明天就要上路了，咱们还有好些东西没收拾，江姑娘早去早回。”

　　“好。”

　　而后，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奔去。

　　等江芷火急火燎一刻不停歇赶到北院，左丘行已经睡着，李秾房里的烛火还亮着，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未等她进去他先开门信步出来，衣冠整洁神情从容，盯着气喘吁吁的她道：“怎么了？”

　　仿佛跟之前那个将人困在怀里不让人走的无赖是两个人。

　　江芷不禁诧异：“你酒醒了？”

　　李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实他压根没怎么醉过只是在酒的作用下身体有些奇怪行为有些反常。

　　江芷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先把自己的发现一股脑抛给了他，李秾认真听完，与她在北院静候至半夜不速之客的降临，直把带了一大群人马风风火火赶来的慕容鑫等到了也没等到早该出现的黑乌鸦。

　　被嘈杂声吵醒的左丘行起来听众人说了前因后果，操着浓浓鼻音心不在焉甩了句：“会不会他这回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们院的人。”

　　这话一出，慕容鑫懵，江芷更懵，慕容鑫懵完如遭雷劈浑身一颤，朝着手下人便大嚷：“快！所有人跟我去找老爷子！”

　　江芷心下虽觉得不可能，但也带着其余三人跟着一块跟了上去。

　　慕容鑫说老爷子今日喝了不少酒又在疯疯癫癫的状态下和江芷动了手，毕竟是岁数那么大的老人家，体力已然到了极限，早在江芷他们走后不久也遭人拥着回了北屋休息，现在照理已经睡着了。

　　待一群人再风风火火赶到北屋，北屋门口守夜的小厮头次见这么大的阵仗，瞌睡虫全给吓没了，站起来便给慕容鑫躬身行礼：“请公子安，这半夜三更的老爷子已经睡下了，公子有事明日再来如何？”

　　慕容鑫凝视北屋房门片刻，问道：“确定睡下了？”

　　小厮一头雾水：“小的亲自见他老人家走进去将门反锁的，老爷的脾气您也知道，莫说是您，在他醒之前就算大罗神仙上门他也不会理会的。”

　　慕容鑫沉吟半晌，从嘴里缓缓吐出个“好”字，继而毅然决然扭头道，“来人，砸门。”

　　小厮人傻了。

　　重达千斤的厚重木门在众人抬着柱子的强烈撞击下连带整座房子都跟着发颤。

　　寂静的屋内，房顶灰尘雪花似的纷纷扬扬落下，落在慕容怀手上，落在慕容怀手下的画上。

　　他的头垂在桌面，眼睛一眨不眨，视线直勾勾盯着画，仿佛能通过上面的一笔一画，又回到当年坐落于中原汴梁，紧靠皇城的国师府。

　　府中风和日丽，杨柳依依，没有绵延不尽的江南梅雨，只有蓝天白云中的艳阳高照。他嗅着空气中的莲香，举着手中的草编蚂蚱从大门口一路跑到千秋池畔，一眼便望见静坐于柳树下临摹池中并蒂莲花的小小少年。

　　他张口，乃是清亮的少年声音：“阿起！阿起！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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