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董市长的车子刚刚离开楼下的时候，吴雪已经看到坤江市最新的网上新闻。而当她气喘吁吁跑到楼下时，那辆黑色的丰田皇冠恰巧刚刚离开，她望着那车尾整整一分钟，才焦急地返回楼上去。

　　吴雪忽然记起，之前她打扫书房卫生，是曾见过那份与孔君慈的协议合同书的。不过当时她看着生气，也只是瞧了一眼，就把抽屉重新关上了。可现在，没有想到，却是她能够拿来救董街明于水火的希望。

　　实话来说，也多少有点讽刺——一切都是因为爱。可爱，它究竟又有什么错呢。

　　一路跑回去的时候，吴雪心里已经预算出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她就倾家荡产，赔付出合同上的所有违约金，也要把董市长与她实乃合法夫妻的消息公之于众。届时，什么谣言啊、绯闻自然不攻自破。至于吃回扣这事，她清楚他身正，也相信孟秘书的办事能力。顶多，他们会破个产，再不济，破产的同时，董市长再下个岗、失个业。可这些，都还表明，他们尚且留得青山在。

　　她只求，别再有之前十年阴差阳错的兜转在先，才好容易得来的短暂幸福，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却又发生董市长与她监狱、人间两相隔的灾事在后。

　　那样，她只能彻底而决绝地，走上抑郁这条不归路了。

　　所以现在所有的前提，重中之重，是吴雪能够找到那份合同书上的违约金金额，然后她能够在瞒着董市长的前提下，尽快筹足所有资金。可待她疯了一样，找遍书房内的所有抽屉，却依旧不见当年那份协议合同的丝毫影子。

　　她镇定下，在书房里走了几圈。

　　按说，她现在找不到那合同，很大的一种可能，是因董市长早有预感，所以事先藏起来，不想她冲动罢了。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因为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吴雪不再纠结这个，而是通过古曼曼的关系网，直接找来了孔君慈的电话。说来，之前遇到事情，吴雪一向喜欢逃避。可奇怪的是，这次事关董街明，她却异常的勇敢起来，且似乎注射了兴奋剂一样，富有满身的冲劲。

　　孔君慈的电话并不好打，尤其现在关键时期。吴雪打了几通，对方都直接挂掉了。她没有气馁，而是继续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做完这些，她想了想，还是给董街明也去了一个电话。不过，正如她所料，他是直接挂掉，事后再补了一条短信来着：

　　小雪，我在开会。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乖。

　　吴雪便再确定不过了。董街明才不善于说谎，尤其是在面对她时，撒谎唯一的表情，就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笑意。

　　她摇摇头，替他担忧的同时，手机却响了。这次她倒是有些意外，因为之前挂她三番电话的人，却在这个时刻，主动给她打了过来。

　　“孔君慈，废话我不想多说。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与董街明签订的合同书上，明码标价的违约金，究竟是多少？我只要知道这个。”吴雪不自觉走向窗边，腔调里生藏着些由不安引发的激动。

　　她一向不想与她为敌，可生活总不是如此。

　　“怎么，你为什么需要知道它？”那边的女声一声嘲笑，“吴雪，看来你身为董太太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呀。”

　　“那你有意向说吗？”吴雪在心里默念三个数，若是数到一，对方依旧没有开口，那她就会选择挂掉，另寻他法。可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她刚数到第二个数，对方就报出了一串数字来。

　　“八百万。我投资‘众娱’的十分之一不到，你倒是可以先筹筹看。”

　　吴雪咬了咬牙，“会一分不少的。”

　　挂完电话，她叹了口气，只怔神片刻，便立即跑去了卧室，拿出之前董市长交与她的所有存折、银行卡来。存折单子都是孔宴留下的，他不太相信银行卡这东西，但自从他入狱，全部身家被国家征收后，单靠这几年的存款，其实也不算太多了。唯一值钱一点的，也就数帝都的那套单身公寓，以及坤江的这套老宅。所有估价下来，除下老宅子，应该也才200万不到。

　　吴雪才清楚到眼下形势的严峻。她令拨打了董街明银行卡的账户热线，查询到分别有帝都那张卡的200多万存款，也应是他在做律师的那时存下的；以及坤江的这张新卡，才十万不到。加上吴雪这么多年零星工作、接私活存下的一些钱，林林总总全部算下来，顶多能够凑到的也只有500万，且只少不多。而离合同书上的那数字，可还是有将近一半的距离。

　　这也同时说明，赔付全部违约金后，他们两人已经倾家荡产，外还有300万的负债。

　　吴雪感慨的同时，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重新拿来手机，给祝水桃去了一个电话。应该这么说，她身边的有钱人，也就祝水桃这么一个了。可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却是一连串的关机回应。吴雪不敢间断，抓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一连打了半个小时、大约九百多通电话过去，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应答。

　　关键时刻掉链子！

　　吴雪气愤地把手机摔在了床上。

　　董市长的年中工作会议开完，回到办公室来，深深吐了口气，随即将领带松下。孟秘书后脚跟上来，也一屁股坐老板椅上，略有些愤愤然，“MD，都是一群墙头草。”

　　也不怪他气愤，实在是这世界太现实。一听说董市长要栽了，今天的会议，有些平日来就对这位董市长不服气、存在意见，又性格上稍跋扈些的人物，索性就直接没有出席。其余的倒是出席了，可会上远没有之前工作时的积极。

　　他们敷衍的态度，已是完全做好了他董街明就此下台的准备。

　　董市长手抵太阳穴，轻轻揉了揉。这时候，不知怎的，他与吴雪初见时的情景，突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不合时宜，却又让他安心。

　　当时她高高的个子，却穿着短胳膊短腿的小一号校服，一只长过了的鸭子一样，抬着高傲又茫然的头颅，就那样，似害怕也似挑衅似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而后来，似乎他再遇到的所有人，都再没有她当时的纯洁。

　　“老孟，我真出事的话，你是个男人，就要善于自保。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唯一可以放心的你，能够替我照顾吴雪。”董市长突然打破沉寂。

　　孟三时紧蹙的眉头，渐渐由愤怒侧重为惊讶，“你TM说什么呢！”

　　“注意你的干部形象，孟秘书。”此时电话进来，董市长伸出手略作示意，“你好，我是董街明。”

　　“你好，我是省纪委的白严。最近收到群众举报，你的工作、生活作风受到群众质疑，我们纪委小组受到调遣，明日将对你进行停职，以及隔离检查与核实。”这些官方的话传达完，那边的白公务员又说了些其他的，电话才挂掉。

　　孟秘书直接站起身来，“省纪委的人？”

　　董市长看他一眼，吐了声“嗯”。“明天他们过来。怕是最近这段时间，旧城改造这项目我是彻底没办法跟进了，你受累，替我多看着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孟秘书恨铁不成钢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放心，我们会认真、公正地进行核实。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这也的确是白严的原话。

　　孟秘书刚想说什么，又蔫了的茄子一样，倏地坐下。

　　他们二人都明白，这已然是个死局。不想被拉下水，就得出钱；而不想破产，就得下水。横竖，人财都得破一样，且是狠狠地破一次，这事才有可能过去。而他们此刻，即便再怎么蹦跶，也都是无济于事。——因为始终，都在这个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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