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寒色远

　　“真是太不要脸了，简直是无耻，无耻之尤！气死老夫了！”

　　书房里，秦相大发雷霆，笔墨纸砚砸得满地都是，曦之推开门，一本书正好呼地飞过来，急忙轻巧地一偏身子躲开。看着满地狼藉，不由得十分诧异，祖父虽说脾气不大好，但也很少如此失控，看来是出了什么大事情，而且还和自己有关，否则不会特地请她过来。

　　“祖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您先消消气，慢慢说。”

　　看到孙女进来，秦相叹口气，无力地放下手里正准备扔出去的白玉镇纸，颓然地摊坐在雕花椅上：“你来啦。”

　　虽然一肚子疑问，但曦之还是懂事地走过去，替祖父顺了顺胸口，老人家毕竟也是年过花甲，别给气出病来。

　　待喘匀了气，秦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冷笑着开口：“今儿京城出了个天大的笑话。”

　　曦之没做声，静等着祖父的下文，看样子这笑话，应该跟自己不无关系才对。

　　“皇后那个没教养的嫡妹，居然自己跑到陛下面前去，要生要死的让陛下给她赐婚。”

　　严霜凌？那个刁蛮任性总是和她过不去的严九小姐，自从前年在宫中怒怼了她一顿后，似乎便老实多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都快忘了这么个人存在。难道她想嫁的人与自己有关系不成？

　　莫非是……沐槿？想到沐槿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脸，妖孽般的笑容，曦之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耳边听得祖父继续说道：“她明明知道陛下早已为你赐婚秦王，居然还厚颜无耻的胡闹，难道他严家的女儿就嫁不出去了吗？”

　　曦之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果然如此！不过片刻她又清醒过来，陛下金口玉言当着满朝文武说出口的话，又怎么可能更改，何况此事早已下了明旨，与沐槿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却已经上了宗人府的玉牒：“秦王的婚事圣上早已下旨，不可能因为她就反悔吧。”

　　“她拿了根白绫，说早已经失身于秦王，清白不再，若是嫁不了，就只能一死了之。”秦相讥讽地说道。

　　失身于秦王？不，这绝不可能，沐槿怎么可能在与自己婚期将近之时，做出如此不堪之事，想到他对自己的深情，想到去年西山雪夜相会，曦之坚定地选择相信心爱之人。

　　“她胡说，这绝不可能。”

　　“秦王与严家从无来往，且以殿下平时的为人，这话说来确实没人相信。”秦相叹息一声：“可坏就坏在，秦王无意中好心救过她一回，据说是前几日踏青时，不小心落水了，正好秦王路过救了她，结果就被赖上了。”

　　听起来可真是老套，曦之从前专门请宫中嬷嬷教授过，总觉得这件事情听起来无比蹊跷，一个相府千金郊外游玩，怎么可能不带侍卫。又怎么会那么凑巧遇到沐槿，而沐槿又为什么没有让侍卫去救她呢？

　　“陛下听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让她去死，又有皇后求情，便准了她嫁给秦王为侧妃，婚期……跟你是同一天。”

　　“同一天？！”曦之猛地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中怒火熊熊，太过分了，这个严霜凌，死乞白赖抢人夫婿不说，居然还要羞辱于她，这叫人如何能忍。

　　“曦儿，此事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了。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侧妃，你就暂且忍一忍，以后你怎么拿捏她都成。”

　　秦相也知道这件事情委屈了孙女，但陛下已经下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只能安慰安慰她：“陛下也知道有些对不起你，赐了你不少金银首饰，皇后亦拿出一座温泉庄子为你添妆，算作补偿。”

　　曦之紧紧咬着嘴唇没做声，这些金银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她在乎的，是沐槿的感情，虽说从来不敢奢望，与父母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沐槿心里最重要的人。

　　如今，成为京城笑话的，恐怕不止是她严霜凌吧，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你先下去休息吧，好好想想，别做什么出格的事。”秦相的话里带上了三分威严，显然已经有警告的意味了。

　　曦之的性格本就是外柔内刚，又冰雪聪明，此时气愤之下，执拗劲犯了，抬首冷笑一声：“依祖父的性子，出了这种事情，您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如今反倒劝起了孙女儿，只怕早就得了好处吧。”

　　“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秦相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此时竟然被孙女指责，更要命的是还戳中了他的要害，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拍桌子指着曦之便准备训斥。

　　可看到孙女儿倔犟的脸，和红红的眼眶，想到她受的委屈，心头涌起一丝愧疚，只好咽下这口气，耐心地哄劝。

　　“是，陛下答应此次兵部尚书的人选，由我来推荐，严相和皇后也承诺绝不干涉。你向来聪慧，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过是秦王娶个小妾，就能换得秦家在朝堂上的大好局面，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看着祖父志得意满的神态，曦之只觉得一口浊气堵在嗓子眼，憋得人难受，敢情他刚才在那里大发脾气，都是装出来给她看的，心里已经乐开花了。

　　曦之突然感到很无力，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概就是指的这种情况吧，就算跟他理论，也是白费口舌，象祖父这种什么事都以利益为先的人，又怎么能强求他懂得自己的想法。

　　见曦之愣着不做声，从来没有哄过人的秦相不由得脸色一沉，这个孙女儿一向乖巧，今日却如此不懂事，看来女孩子还是眼界浅，缺少大局观。

　　“你马上就要嫁人了，还如此不识大体，不过是个小妾，就拈酸吃醋任性胡闹，以后还怎么指望你，你走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别以为秦王妃是那么好当的。”

　　曦之气得笑起来，真是搞笑，这才一转眼就变成自己的错了，孙女被人羞辱，祖父不但不管，只因为得了好处，反而对自己横加指责。

　　想到此处，也懒得说话，草草地福了福便挥袖而去。秦相气得又摔了几样东西，看来这个孙女该好好敲打敲打了，不然以后说不定会坏了自己的事。

　　再说曦之怒气冲冲出来，也不理会春痕莹月，脚下健步如飞直往后花园去了。半路上远远地看到嫂子含章，也急忙拐了个弯躲了，她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安静一会儿。

　　一口气钻进丛密不透风的紫藤花架，曦之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成一团，直到此时，才觉得一股悲哀涌上心头，忍不住泪如雨下，偏又不想被人听到，只埋着头无声流泪。

　　也不知哭了多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尽情地宣泄了一场，感觉心里好受了不少。耳中听得春痕焦急的小声呼唤，知道不能继续任性下去，擦干泪痕，仔细地整理了仪容，这才钻出来，慢慢朝她们走过去。

　　“小姐，午饭老夫人打发人过来问了几次，我只说你身子不爽，帮你掩盖过去了，若是晚饭再不去，恐怕老夫人会请大夫了。”

　　春痕为人体贴，绝口不提她的伤心事，曦之沉默地点点头，两人从小路回去，赶紧净面，重新收拾了一番，又换了件相似的衣服，看看镜子中确实没什么不妥了，这才出门。

　　荣熙院门口，含章一直在等她，见她过来却也没说什么，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亲自打起帘子牵她进门。

　　曦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像平时一样面含微笑，反正大家都装不知道，自己更加装作没事人一般。

　　吃过饭曦之也不想停留，略微坐了坐便告退了，回到房中打发了婢女，静静地倚在窗前出神。脑中却一片空白，因为她不敢想，一想便会心口隐隐作痛。

　　忽然听到有人怯怯地敲了两下门，不由有些发怒：“不是说了我要安静一会儿吗，不用你们伺候。”

　　“小姐，我是竹青。”门外的声音低低的，再次回到秦府，竹青虽然还是顶着一等丫鬟的名分，但却不再受到重用，她也知趣，没事并不会出现在曦之面前。

　　停了停，见曦之没再呵斥，竹青还是坚持说道：“王爷传信过来，他一定要见见您。”

　　沐槿要见她？曦之的心，有如死寂的湖面投进了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沐槿他，应该是为了今天的事情，急着想向自己解释。

　　看来他还是很在乎自己的感受的，曦之心里升起丝丝甜蜜，更多的却是苦涩，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会娶严霜凌，那么解不解释，又有何意义呢？

　　“小姐，王爷一下午已经连传了三次信，说他在明月酒坊等着，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您。”

　　见，还是不见？见之无益于事无补，不见……又有些不甘心，曦之呆呆立在门后，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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