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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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滑胎


      钦安殿正殿门口,怀裕郡君承瑾瑄正同丹婴和颜悦色地说话,不成想宜侍君气势汹汹而过,他躲避不及,被撞了个趔趄,连带丹婴手里的经书也纷纷掉落。

      眼见宜侍君不偏不倚在经书上踩了一脚,承瑾瑄主仆顿时不约而同惊呼一声。宜侍君却置若罔闻,扬长而去。

      丹婴忙搀扶承瑾瑄,焦急中带着关切,“郡君,您没事吧?”

      承瑾瑄连连摇头,弯腰拾起那本被踩脏的经书,流露出神圣之物被玷污的心痛,“罪过罪过!”

      丹婴眼见良辰要溜,伸手一拦,“休想跑!”

      良辰面色讪讪,小声嘀咕着,“又不是奴才撞的人......”

      承瑾瑄一向温婉谦和,此刻也动了真气,当众责备道:“佛祖面前如此不恭不敬,宜侍君当真要多修德行才是!”他不耻乐郡王所作所为,如今看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良辰替宜侍君受了指摘,不敢出言顶撞,只敷衍地福了福身,“郡君明鉴,我家君上急着回宫,没留意而已。”说罢也不待承瑾瑄发话,匆忙离开。

      丹婴双手叉腰,鼓着两腮,“这、这也欺人太甚!当主子的,做奴才的,都一副德行!奴才定要去禀告皇贵太君,请他老人家做主!”

      承瑾瑄气归气,理智尚存,“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宜侍君跋扈惯了,纵然告诉父君,还不是给他老人家添堵。”

      皇贵太君小殷氏凭借姓氏与血缘,才得承珺煜几分敬重。这些年他深居简出,从不参与后宫纷争,宜侍君只当他是个摆设。

      丹婴憋屈得很,“郡君忒老实!乐郡王都被贬去守皇陵了,长乐宫的人还这般猖狂,实在可恼、可恨!”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嘴也撅得老高。斐陌远远瞧见,扑哧一乐,“呦!是谁叫咱们丹婴受委屈啦?”

      “斐陌哥哥。”因斐陌品级高,丹婴依规矩行礼。斐陌紧走几步,将散落的经书捡起来交给他,又冲着承瑾瑄含笑屈膝,“郡君金安。”

      承瑾瑄扫却郁色,展颜戏谑道:“你竟没陪着淑君,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

      丹婴掩嘴偷笑,斐陌亦乐不可支,“今儿风和日丽的,君上到渠池喂鱼去了,特命奴才来找郡君,顺便也瞧瞧祈福灯,添些灯油钱。”

      净远悄无声息地从斜刺里闪将出来,“阿弥陀佛,请淑君殿下宽心,祈福灯日日有人照看,灯火明亮,定能燃七七四十九日。”

      “如此有劳众位师父,待功德圆满,君上是不会忘记众位辛苦的。”

      “淑君殿下平日便对吾等诸多照拂,吾等感激不尽。贫僧在此祝愿淑君殿下身体康健、心想事成。”净远说完施礼告退,还不忘偷偷丢了个眼神。

      斐陌知他事已办妥,温良恭敬地对承瑾瑄笑道:“近日君上总念叨郡君,今儿特命人在渠池边的万荷亭备了素斋,想邀皇贵太君与您一同用膳。”

      小殷氏每次来钦安殿敬香必吃素斋,这已是多年习惯。承瑾瑄知唐纾好意,乐得前往。小殷氏见儿子高兴,也点头应承。

      万荷亭,取万合之意。到了夏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泛舟渠池,更别有情趣。

      早春时节,生机勃勃。池边嫩草抽芽,池水湛清碧绿,微风轻拂时如细纱摇摆,风停时又宛若通透的碧玉熠熠生辉。

      池中锦鲤都冒了头,争相抢食。唐纾兴致极高,扭头对满星吩咐道:“这点儿鱼食哪够?让人再回去取些。”

      出宫时除了满星,还有半月及两个下等宫侍相随。满星派人去取鱼食不提,半月奉命带一人去取素斋,唐纾身边只剩下满星伺候。

      他主仆二人就站在宜侍君回长乐宫的必经之路上。而不多时,宜侍君独自一人,气哼哼往这厢而来。

      良辰因得了吩咐去破坏祈福灯,偷着溜回了钦安殿。

      宜侍君赶着回宫,焦躁不安,心中那团火愈发烧得凶猛,甚至凡有风吹草动,都会令他疑神疑鬼。

      在他看来,自个儿不如意,旁人也不兴痛快。

      路遇的小宫侍谦卑恭谨,明明规规矩矩地给他请安,可他硬是欲加之罪,命其跪在铺满鹅卵石的甬路上自行掌嘴。

      小宫侍委屈得珠泪涟涟,其余宫侍瞧见,都远远趋避不敢近前。

      宜侍君盯着那红肿的面颊,那嘴角渗出的鲜血,心里快意绵延。他冷哼,谁叫眼前这贱.奴的长相竟与唐纾有三分相似,活该!

      狠狠一脚踹在那小宫侍腹部,满意地听到那凄哀的惨叫声后,宜侍君长长吐出口浊气。

      经过渠池便可回转长乐宫,然他没走多久忽愣住了,待揉眼定睛,对于面前的情景仍有些难以置信。

      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唐纾。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

      临近晌午,日光丰沛鲜盈,那璀璨的光晕笼罩了唐纾周身,越发衬托出他那委委佗佗的高贵不凡。

      浮光锦......

      宜侍君暗暗咬牙,他身为皇女之父,每年还分不到半匹的衿贵锦缎,如今正穿在一个他曾经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君卿身上。

      唐纾的华贵越发衬出他的落魄。他自惭形秽,下意识想逃,可唐纾却不肯放过他,“宜侍君,好巧啊!”

      “是啊,的确挺巧。”他对上那春桃般娇俏的杏眸,心中痛骂着冤家路窄。

      唐纾将芊芊玉指搭在满星的胳膊上缓步而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尽显宠君气派。人还未至,龙涎香的浓郁气息已窜入鼻下,那可是唯有宠君才能享用的御赐香料。

      宜侍君的心沉入了失落的汪洋中。

      遥想当年初进潜邸,他亦如鲜花初绽,颇得承珺煜欢心。纵门楣不高、家世不显,可他有幸诞下女嗣,终站稳了脚跟。

      宫中年月他过得舒心惬意,承珺煜也给足了他体面。

      他本以为会顺遂终老,女儿能册封亲王,他亦能保住下半辈子的荣华权势。

      可偏偏有人不叫他称心。

      自唐纾进宫,不,是自唐纾有孕,他就好似噩梦缠身,被连番羞辱,狼狈不堪。

      女儿遭到厌弃,他地位被撼动,从未尝过白眼、受过冷遇的他,如今举步维艰,竟要仰他人鼻息残喘。

      安泰殿外的大理石砖是那么寒凉,刺痛地不仅仅是他的膝盖,更是他骄傲的内心。

      恨意如波涛汹涌,耳边则响起唐纾嗤嗤的笑声,“宜侍君也算潜邸的老人儿了,入宫十载,连请安都不懂吗?”

      笑声尖锐无比,与方才钦安殿静室门外的笑声竟同出一辙。宜侍君顷刻之间就感到胸膛被利刃剖开,有只手在他乱窜的心火上又添了一把柴。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唐纾敢来和他论位份高低、尊卑上下。于是神色不屑,梗着脖子道:“淑君别得意太早,你肚子里是男是女都未可知呢!”

      “男也好,女也好,本君已是从一品淑君,位分在你之上。”唐纾的口吻极为轻巧,却再度令宜侍君心如刀绞。

      从一品四君乃贵、淑、德、贤。本来乐郡王若能晋封亲王,宜侍君也定能跻身从一品行列。可如今乐郡王遭贬,不仅指望不上,他还被逼无奈夹起尾巴做人,又如何甘心?

      唐纾打量着宜侍君青白交织的面色,不再纠缠于请安,而是轻轻抚摸着并不明显的小腹,笑容粲然如花,“乖女儿,你以后可得替父君争气,封亲王,守德行,千万别跟你三皇姐鬼混,免得被她给带坏了!”

      “你胡说什么!”宜侍君面红耳赤,只觉得唐纾面目可憎至极,不免咬牙切齿道:“淑君深谋远虑,本君佩服得紧,可你肚子里的能否全须全尾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唐纾勃然大怒,七宝蟠龙珠冠上的东珠乱颤不停,“卢氏,你不止一次诅咒皇嗣,其心可诛!”

      “哎呀,淑君何必动怒?你不喜欢听,本君就换个说法。就算你好命,能把孩子全须全尾生下来,可万一将来其三灾八难、痴头呆脑、手脚不全、狼心狗肺......,你如今少些期望,将来还少些难过呢!”

      “你!”这话简直恶毒无比。

      满星见唐纾气得一时语塞,再也忍无可忍,“宜侍君,我家主子位分在你之上,你怎能口出恶言!”

      “混账奴才!”宜侍君面露凶光,抬手便是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君论长短!”

      满星被打得发懵,嘴角立时淌了血。

      宜侍君还要再打,唐纾猛然架住他手臂,将满星挡在身后,杏目圆睁,义正辞严,“卢氏,你太放肆了!”

      “放肆?”面对唐纾,宜侍君这段时日压抑的种种委屈、不甘、痛苦全部一股脑涌上心头,仿佛决堤的洪水肆意奔腾,再也控制不住。

      对岸,承瑾瑄正搀扶着小殷氏不疾不徐地散步。斐陌抬头遥望,“瞧,淑君殿下就是在那儿喂鱼!”

      众人皆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承瑾瑄瞬间凝滞了笑容,“那、那不是宜侍君吗?”话音未落,宜侍君咆哮之声已响彻了池堤。

      丹婴惊悚莫名,“宜侍君该不会疯了吧?”

      倘若此刻他几人在近前,便会发现宜侍君眼眸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牛,言行举止无不癫狂。

      满星已被他狠狠推了一跤,额头撞上石块,鲜血如注。

      斐陌心急如焚,话都说不利索了,“皇、皇贵太君、郡、郡君,容奴、奴才先赶过去瞧瞧。”

      就在这时,对岸已传出唐纾的惊声尖叫。原来宜侍君挥舞双臂奋力一推,唐纾仰面落入了渠池之中。

      场面骤然大乱。

      一个时辰后,衍庆宫暖阁之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还混杂着艾叶的厚重味道。唐纾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身下湿热一片,昏迷中连低微的□□声也几不可闻。

      斐陌、半月等宫侍跪满一地,泪流不止。

      小殷氏望着失魂落魄的承瑾瑄心疼不已,见他手掌、衣袍上还沾染着唐纾的血迹,便蹙眉劝道:“赶快去把衣裳换了,待会儿淑君醒了,你打算这幅样子见他吗?”

      承瑾瑄木讷地嗯了一声,还没走两步,唐姒大汗淋漓、目光沉痛地出了暖阁,在小殷氏跟前扑通一跪,“皇贵太君恕罪,臣无能,淑君殿下滑胎了!”

      “什么!”承瑾瑄心中似被万千利刃穿透,他猛然回身,无助的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他待唐纾亲如兄弟,自唐纾怀孕,他亦对孩子的降生报了十二分的期许。陪伴唐纾时,他会分享那初为人父、翘首以盼的喜悦。他曾打算等孩子满月,定要送一份别出心裁的厚礼。以后等孩子能说话时,定要听她甜甜糯糯地喊自己一声舅舅。

      可如今,再不能了。

      紫檀托盘中血肉模糊的一团令人不忍直视。承瑾瑄难以自持,身形摇摇欲坠,幸亏丹婴及时扶住了他。

      小殷氏面带凄色询问唐姒,“淑君不是一向身体康健,胎像稳固吗?”

      唐姒叹了口气,“原本的确如此,可淑君殿下先是被猫惊吓,后来告御状伤了根本,身体大不如前。今日落水受寒,惊惧攻心,纵医圣在世,胎儿也万难保全啊!”

      一桩桩、一件件,竟都与宜侍君有脱不开的干系。

      斐陌手脚并用爬到了小殷氏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宜侍君疯了,不仅推我家君上落水,还派人打翻祈福灯,分明是想致我家君上于死地。”

      良辰得手之际被僧众发现,当场擒拿。

      小殷氏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承瑾瑄唯恐他袖手旁观,紧走几步跪在他跟前,双手颤巍巍扯住了他的衣摆,涕泪横流,苦苦哀求,“父君曾说,无事不要生非,遇事不可怯懦。如今帝后皆不在宫中,侍君卢氏胆敢谋害皇嗣,如同谋逆,父君身为皇贵太君,帝后长辈,唯有您能替淑君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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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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