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明月歌

　　“嚯，你是何方神圣？竟敢推老子！”壮汉扯着大嗓门向诸葛亮吼道，“我爱踢谁就踢谁，你管得着？”话毕，他正想一脚过去，不料被一袋银子用力砸中腿，疼得他呲牙咧嘴。

　　“我是他二兄，这些银子应够还所欠酒钱，还望此兄莫要纠缠。”诸葛亮拱手道。

　　“哎哟，疼死我了……”壮汉揉了揉腿，命小二清点一下银钱。这小二动作利落，三两下点完了，还不忘给他大哥打了个眼色——示意这人给的银子还债绰绰有余。

　　壮汉既得了便宜，对诸葛亮说话的态度也缓和许多，他劝道：“你是他二哥是吧，赶紧把他带走。这家伙待在这里好几天了，天天就喝酒，钱又带不够，整日昏昏沉沉的，又哭又笑地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反正呢，你把他带回去，赶紧洗个澡，喂点吃食，年纪轻轻的，为个女人弄成这副模样，何必呢！是吧？”说罢，壮汉同情地拍了拍诸葛亮的肩，然后和小二一同转身走了。

　　诸葛亮听完壮汉的描述，再看到三弟瘫在墙角的落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诸葛亮叹息着跪下，将三弟的一个胳膊搁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拉着对方站起，将他一步一步地带到方才的座位。

　　他好不容易让诸葛均坐正，谁料下一刻他三弟就趴倒在桌上狂吐。

　　诸葛亮既心疼又无奈，在心中叹道：你本就不善饮酒，何苦要如此糟践自己？

　　他为诸葛均擦拭了嘴边的污秽，可那醉酒之人口中还不断喃喃“玥儿”。一时之间，诸葛亮皱眉难言，竟不知如何应对，他苦闷地饮了几口酒，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过了一阵，见三弟仍时哭时笑，状若痴狂，他烦闷难解，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伸手轻拍诸葛均的脸，急促唤道：“均儿，均，三弟？你醒醒，看，是我，是二兄……你睁眼看看……”

　　醉酒之人艰难地睁开眼皮，定睛看着面前的人，他略略回过神，迟疑而迷蒙地问：“二兄？是你？是你否？”

　　诸葛亮摇头笑笑，温言道：“是我，诸葛孔明。你莫不是醉得连兄长都不识了？”

　　听到诸葛亮的肯定答复，诸葛均并没有感到一丝欣喜，反而目眦欲裂，一拳重捶对方的胸膛，语气异常激动，说：“二兄，是你！真的是你！”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睛布满血丝，神情悲切，凄厉道：“你把玥儿带去哪了？你把她还给我！为什么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凭什么！凭你是我的兄长？”

　　诸葛亮如遭雷击，三弟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凌迟着他的身心，他眉头皱紧，忍住怒气反问道：“你……是何意？难道，连兄长也不认了不成！”

　　“不是……不是……均儿不是这个意思……呜……”诸葛均难受得脸上五官皱作一团，脆弱得像个婴孩一般哭泣，道：“我敬重兄长……可我也恋慕她……均儿知道应该听二兄的话，可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呜……玥儿……”

　　诸葛亮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眸不忍细看，他喉头哽咽，哀伤地道：“你为她身伤心伤至斯，可你又岂知，她心悦之人不是你，而是我啊……”

　　诸葛均眼中流下了泪，道：“均儿知道，一直都知道的啊……我比不上兄长……纵然她心中装不下我……可我只要能看到她的模样，就心满意足了……兄长为何，这般自私，将她藏起来，连这点恩惠也不予均儿呢？我好痛苦……呜……可我又不能恨你，因为你是我兄长啊！均儿好痛苦啊！二兄！”诸葛均声音压抑低哑，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是撕心裂肺的呐喊。

　　一字一句，宛如利刃一样刺穿诸葛亮的心，他颤抖着伸手抚摸弟弟的头顶，话语亦在颤抖，他心伤愧疚道：“对不起，均儿，一切都是二兄之错，是亮之过……你莫要心伤，若要怪责，便恨亮；若天要罚，便也罚亮……”他心疼地将情绪激动得昏过去的诸葛均扶起，将弟弟的头搁在自己肩上，用手怜惜地轻抚他的后脑勺，难过地安慰道：“均儿，你没错，皆是为兄之错……为兄不该将她带走。当日，她以真诚之言相告，我没有信她，如今追悔莫及……若早知……”

　　他勾唇苦笑，抄起桌面的酒壶，朗笑道：“来，二兄陪你喝酒。”说罢，他举起酒壶往口中倾倒，琼浆迅猛倾斜，有些落入他喉咙，有些激溅而出。酒水洗过他的俊颜，一路顺着下巴滴落，他的脖颈皆湿，衣襟也湿，胸膛一片冰凉。如此饮酒，毫无仪态，可他不在乎。

　　他弟弟心伤，尚且可怪责于他；

　　可他亲眼见上天将她卷走，他心之痛难道更少？而且，他能怪责于天吗？！

　　一壶饮毕，他狠狠地将酒壶摔回桌面。

　　他不能，除了自己，他谁也不能怪责；

　　更甚者，他连醉酒躲避的权利都没有，只能清醒着感受痛楚；

　　他是兄长，他是诸葛家的支柱，他没有资格消沉。

　　他发泄过后，抱着三弟肃然站起，冷静地道：“小兄弟，替我雇一辆马车。”

　　……

　　终于赶车回到了隆中隐居之所，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诸葛亮费尽力气为三弟洗漱更衣，然后将他安置在软榻上盖好被，自己再匆匆清洗过换了衣裳，做完这一切，他已心力交瘁躺倒在床上。

　　他将曾经送给她的银簪紧握于手，隔着胸前衣料，将它放在贴心之处，脑中不断勾画着她的一颦一笑，昔日她之音容笑貌，全都历历在目。

　　诸葛亮眼眸紧闭，眉头深锁，忍痛忍泪，思：你已经回到家乡了罢……

　　可曾想我？

　　可曾，在离别之后，像我一样心痛不已？

　　你说过，很想再见亲人，如今如愿了，一定展露欢颜了。那你，可还会为我落一滴泪？

　　若，时光可以重溯，那该多好……

　　那夜，诸葛亮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穿着一袭黄衣，头上银簪摇曳，赤足向他走来，妆容明媚，笑容甜甜，是他的巫山神女，是他的小太阳，是他的白月光。

　　她与他说了很多关于桃源的事情，还说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而他，向她倾诉了无尽的思念，还有一句，他一直藏于心底，却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玥儿，我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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