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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面包车
第二天两人都起得有些晚，向晓北的眼睛肿得更夸张，几乎睁不开。
顾燃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跟酒店要了一些冰块拿着热毛巾和冰袋轮流替她敷了好一会，才稍稍消下肿来。
顾燃带着她去吃午餐时，向晓北不知从哪儿找来个鸭舌帽戴上，把帽檐压得很低。
顾燃悄悄地打量她像小馒头似的眼睛，边吃边乐。向晓北只能时不时地瞪他一眼，警告他别太过分。
回到酒店，顾燃坐在沙发上打开看公司邮件。
向晓北烧了壶水把从家里带来的茶叶泡上，她站在水壶前静静地等着，沏好茶，端了两个杯子坐到顾燃身边。
顾燃正觉得中午吃得有些油腻，接过她手里的热茶，吹了吹小抿了一口，看向身边安静的女人，“晓北，我们还要在江城呆一些日子，你在酒店住得习惯吗？想不想回家住？”
‘家’，听到这个字，向晓北稍微有些愣神，心里却又没来由地一甜。
她想了想，说，“最近你老要出门，上上下下不方便，还是在酒店住吧。”
顾燃考虑一下，点头答应了。
江城的那块地既然决定开始动了，有许多事情都要提上议程——和当地的相关部门了解周边规划，寻找建筑公司商议合伙的事宜……顾燃让吴青杰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下周过来帮忙，江城一些老朋友也要走动走动，以后在当地的一些事实免不了要麻烦人家。
今天晚上顾燃安排了几个朋友和市里某位领-导的会面。
他有些抱歉地对向晓北说，“这几天我可能会比较忙，你自己好好安排自己。”
向晓北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顾燃出了门后，向晓北一直呆在酒店休息，今天她有些累懒得出去溜达。
晚餐在酒店二楼的咖啡厅解决，吃完一顿简餐向晓北点了一杯冰拿铁，随意找了几本杂志看了起来。
约莫九点左右，她接到了顾燃的电话。
向晓北一路走出酒店大堂坐上顾燃的车。
顾燃见到她，便弯下腰凑过去仔细盯着她的脸看，“总算恢复正常了……”
向晓北眉毛一拧，把他的脸一把推开，微微侧过头。
昨天……还真是有些丢人。
顾燃咧开嘴笑了，“走，我们去个地方！”
车子调了个头，驶向开发区。
这两年江城的开发区渐渐起了一些楼盘，多半是沿着主城区到开发区的路段而建，都是些小楼盘，入住率并不高。
绕着开发区新市政中心的好地皮，早七八年前就被本省有实力的开发商买下来囤着。前两年眼见市政府及两个重点中学即将搬迁过来，开发商这才开始大兴动工，房子已经建得差不多了，有的已经开始预售但仍未入住。
所以目前来说，整个开发区仍显得十分荒凉。
一路上的景致从喧嚣到冷清，车子越开越偏，人烟越来越稀，后来就仅有零星几辆大货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使上一条崭新的柏油大道，顾燃的车在路的尽头一拐，停在了一大片建筑工地前停。
向晓北推门下车，眼前是一片空旷荒地，在青白黯淡的路灯下望不到尽头。
向晓北奇怪地望向顾燃。
顾燃倚在车门边，朝她笑了一下，“这块地，你觉得建什么好？”
向晓北一愣，努力去消化他的话。
她有些不敢置信，“这是……你在江城拿的地？”
顾燃点点头。
向晓北踩着烂泥砂石，重新认真地估算了一下这块地大小。虽说三四线小城的地价并不贵，但是这里少说也有两公顷，怎么也得扔个几千万。她不明白，顾燃的事业重心明明都在上海、深圳，怎么会突然想在江城搞地产项目。。。
顾燃跟在她的身后，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过来，“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朋友的消息，感觉这是一个值得投资的项目。那时候公司有点流动资金，就拿下了。”
他望着眼前如废墟般的荒芜，目光灼灼，“晓北，江城的未来，在开发区。”
“旧城区狭窄拥堵的道路、大片的危房，过于密集的教育、医疗资源，都无法再承受这个城市这几年的快速发展。江城目前在重点打造旅游城市，建了机场，马上又要建高铁了。未来十年会是快速发展期。高铁站选址基本已经定在了开发区北郊，市政府、区政府、三所重点中小学和省级医院将会在两年内迁扯在我所站位置的三公里之内。旧城区迟早会大面积改造，到时这里基本的配套有了，居民自然会迁移到新区。你也看到了，开发区目前在建的有八九个高品质大楼盘，一旦开盘入住，有多热闹。这块地即使是扔在这里，几年后翻个一两倍是最没问题的。当然想赚得更多，还得自己做项目，尽管前期投入会有压力……”
顾燃转过头，向晓正正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他停住了，“嗯？”
夜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向晓北眯了眯眼，轻轻笑着再一次感叹道，“你做起来生意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顾燃仔细品味着她的话，微微抬眉，“你失望了？”
向晓北摇了摇头，颇为唏嘘地说，“十几岁的时候，我怎么也没想不到有一天，会和你在站在一片工地上谈论要建什么样的房子……人生真是奇怪，这些年，意想不到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顾燃看着她的目光渐深，“还好，我们还在一起。”
月光下，微风浮动。
天地间，白炽灯下广袤的废墟之中，一对男女安静地立在无人的荒地中，彼此凝视。
顾燃站在那儿，安静地听着向晓北聊起她脑海里的设计图。
她时不时停下来思考片刻，偶尔更改一下原先的设计。
她的手指向一处，告诉他那里可以做一个灯光喷泉广场，广场侧方建造一个旋转扶梯直通二楼平台……
建筑主体以柔和的弧形线条把各个空间衔接贯通，包容又便捷。
高层的办公室可以错层设计，朝外的弧形阳台打造迷你氧巴，视频上会特别有层次感……
向晓北的修长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芒，神彩飞扬。
她的眼前仿佛真的是葱翠参天的高楼林立，像梦幻一般美好又充满希望的未来……
顾燃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他感觉对她对于设计的热爱，他的决定是对的。
夜色浓重。
顾燃不时会挪动一下，缓解左腿的僵直。地上有杂草碎石，他走得有些遭罪，但他依然默默地紧跟在向晓北的身后。走着走着，忽然一个不小心，他的右拐卡在几块松动的小石间。顾燃身子猛地一晃，险些就要跌倒，向晓北吓了一跳，及时转身扶住了他。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抬头看看漆黑的天色，“我们回去吧。”
“嗯。”
向晓北扶着顾燃走过这一段石子路，转到副驾上了车，坐上车关上门的一瞬间，她莫名心口一缩。
透过敞开的车窗，她的余光中，出现着一个白影。
她下意识地定睛去看，路的对面空无一人，街灯只亮起了一半。在明暗之间的不远外，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停在树影下，黑洞洞的窗口正对着他们。
向晓北眯起眼凝神分辨，是辆最普通的白色拉货面包车，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这里偏僻，估计是被人随便丢置的废弃车。
“怎么了？”
顾燃看着她的后脑勺，奇怪地问。
她转过头，“没事。”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灯光下的柏油路显得有些惨白，阵阵阴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向晓北忽然觉得有些发冷，她按上车窗，催促着顾燃发动车子，“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顾燃每天都会花上半天时间陪她，半天时间出去办事。
向晓北不习惯打探他的工作，也不想在他忙碌之后和谈论公事。她只知道他很忙，总是有电话打来，也总是人有来酒店接他。
有时候顾燃早早出了门，她晨跑后吃个午餐没一会，他就又回来了。有时，他会在陪她吃完午餐后，匆匆离开。回来时，偶尔会带着一身酒气。
小城市，熟门熟路好办事。
向晓北知道顾燃想要在江城做生意，尤其是做地产项目，怎么也得和这里的各个方面打点好关系。尤其他又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亲戚朋友同学都多，不能不走往的。
知道她不喜应酬，顾燃从不勉强她。想让陈超、王磊带她去周边玩玩，向晓北不想麻烦人，也拒绝了。
多年一个人的生活的经历，她完全能够安排好自己。
她每天睡到自然醒，饮食大部门都在酒店解决。有时间，她去周边逛逛，或是打个车去开发区的工地四周走走看看。白天的开发区时常有泥头飞驶而过，也有住在郊外的农民骑着摩托车经过，不像夜里那么可怖。
这天下香，顾燃出门不久后。向晓北看了会电视，也出去逛逛。
她叫了个出租车，驶上开发新区。
自己逛了两天，向晓北早已经把新区的道路摸得门儿清。
新的市政府建设得非常气派，市政府刚刚竣工，周边荒置了多年的空地都陆陆续续加足马力赶工程。陈久安去了几个售楼部看了一些样板房，房子建得不错，价格也不算贵。再加之旧城区已经有部分老旧社区拆迁，老百姓拿到拆迁款还是用来买房子，所以新区这边的房子卖得相当不错。
从新楼盘出来，绕着河边走了几分钟，是一架新盖的天桥。
顾燃的项目就在市政府片区一桥之隔的那头。
尽管那里完全未开发，显得冷清荒凉。但作为行家来说，向晓北不得不承认顾燃的眼光，那块地的位置真的太好了。
毗邻新的市政中心与密集的高档社区，南边一条大路直通机场，北边二十分钟车程直抵未来的高铁站。根据目前顾燃得到的内部消息，沿着河边的风景带，将会建成江城第一个集图书馆、体育广场、大剧院、巨幕影院于一体的大型文化中心。
市政中心的周边已经没有大片的完整土地可以容纳这个文化中心，这么说来，这个文化中心势必建在河对岸，也就是顾燃项目的周边。
另外，江城因其郊外独特的温泉水、原始森林等优质旅游资源，城市发展十分迅猛，外来旅居及周边县市迁居而来的大量人口，也将会在新区聚集。未来开发区已经立项要新建三学校、两所医院。
如果顾燃在这里建造一个集购物娱乐中心、办公楼及高档公寓、酒店的大型综合体，一定会成为这个城市未来最繁华之处。
车子一拐，又经过那一片烂尾楼。
这是顾燃项目附近唯一一个已经动工的工程，位置就在顾燃那块地的旁边。工地已经荒费了有些时日，除了原本建起的三栋四四方方的小高楼，剩下的几栋都只打了个地基便停了工。
小区规模不大，设计也简单，看得出是一些小开发商的风格。
已竣工的楼房墙体上四处被红色、黑色的油漆喷着意思相近的一些大字。
‘还我血汗钱!”
‘无良奸商！’
‘骗子！’
向晓北奇怪，虽说这里的设计与房型肯定比不上附近在建的几个大楼盘，但这里地段确实不错，盘子也不大，怎么也不至于烂尾吧…
前排的司机，一路上都在若有似无地留意着后座的女人。
他载着她在附近绕了好几圈，见她神色清淡一脸严肃也不敢冒然开口，他是个爱聊天的人，这一路上憋得不行。
这会子留意到了女人探究的目光，司机终于到了个开口的油头。
“可惜喽……”
果然，镜子里的女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搭上了他的话，“师傅，这楼怎么就不盖了？”
“老板出事了呗！借了好多高利贷，还不起。这一带还没发展起来，他的房子买不出去，就卷了老百姓的钱跑喽。”
“手里这么好一块地，他怎么不转手卖了？”
“你是不晓得，这个老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出租司机摇头晃脑的感叹，他朝着顾燃项目的方向努努嘴，“你看看，旁边这么大一块皮一两年前被外地的一个大公司买走，当初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马上就会起楼盖一个最高档的综合体。谁跟着旁边就等着发财，这个老板就到处筹钱高价买了这个地，又借了高利贷马上盖起来，想等着房子建好了就可以大赚一笔。谁知道，过了这么久旁边那个工程连泡泡都没得起。早些时候，那家外地公司又放了风声想出手这块地，估计是又不打算开发这里了。你说说看，这样一来，旁边一块废地啥都没有，他这里的房子谁敢买，转出去谁又敢要？！”
说完，司机师傅又指了指河对面市政府的方向，“你看河那边那么多高档小区在盖起，人家七年前拿地的时候便宜，囤到现在来做，卖得也不贵。如果是你，你买哪边的房子？老板资金链断了，工程款出不来了，扛不下去就烂在那里了……”
向晓北心想，这小老板也确实够倒霉的。
她也搞不明白顾燃两年前拿的地，又不是囤着转个手要赚个差价，为什么要扔在这儿现在才开始开发？
这实在不像他做事果断的风格。
不过，向晓北也懒得去多想，他一向比她聪明，可能有他自己的考虑。
一个下午晃晃悠悠就这样过去了。
车子驶回了喧闹的老城区，向晓北挑了个热闹的街市下了车，准备在外头解决晚餐。
结了车费，她转身离去。
司机收了钱，留不住盯着车窗外那个窈窕的背影多看了几眼。
女人一头浓密的长发倾斜而下，洒满整个后面背，薄风衣底下是一双修长的腿。
他把几张百元钞票放入口袋，嘿嘿低笑一声，舔舔牙，一脚油门驶了出去。真是一个好单子。
靛蓝色的夜空缓缓地覆盖在了城市的上空，气温骤然下降比白天低了好几度。
变天了，向晓北紧了紧身上的风衣。
在湿热的沿海城市，一年之中有大半都是在过夏天，她十分享受此刻微微的凉意。
回来这些天，这座城市在一点一点地与她重新熟悉起来。
在某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中，她总能够体会到一些少年时才会拥有的情感。
近乡情怯，她慢慢在旧城区里寻找着过去记忆中的些许温存。
她坐在街边小铺子口的木桌上，吸溜着一碗热腾腾的蒸米粉，一口热烫喝下去，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路边推车上冒着烟的铁板烧，她总喜欢让老板多加些辣椒，吃完几串，额头冒汗，嘴巴里像点了火……
老婆婆扁担上担着的手工冰镇豆花，洒上些白糖，一口吸下去，冰冰甜甜的一团软糯顺着热辣的口腔滑入，说不出的冰爽……
老奶奶笑看着她，“姑娘，慢点，别噎着。”
说完，在她快见底的塑料碗里又加了一勺白花花的冰豆花。
城市小了，人情味儿也浓了。
向晓北见老姐姐木桶里的豆花不多了，便打包了两盒带走，打算让顾燃也尝尝这儿时的味道。
她拎着打包好的两盒豆花，独自穿过熙熙攘攘的夜市、走在沥青石子铺就的小巷中。离开这条窄长的旧街，她抬起眼，穿过树与树的缝隙能看到一轮明晃晃的月光悬在黑沉沉的天空。
今夜估计有雨水。
向晓北没有带伞，她不打断再逛了，挑一条最快的小路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这条路有些偏，来往的行人也不多。
一阵风刮过，把她的长发吹在脑后，向晓北闻到了凉风中卷着的湿意。
果不其然，不久后，淅淅沥沥的雨水便滴落下来。
路上的行人四处飞散，目光所及的出租车都载上了客人迅速驶离。
向晓北用手遮着头顶，低着头看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突然，一道冰冷刺目的强光射过来，她眼睛一疼紧紧闭上，别过脸。
像刀刃划过金属，刺耳的刹车划破雨帘突然就停在了她的耳边。
怔忡间，向晓北突然被人架起，一只脚猛地在她暗背后一踹，瞬间她跌入了黑暗中。
车门砰地重重关上。
白色小面包车一阵轰鸣，快速地消失在了雨夜。
只留两盒打翻的的豆花，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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