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悠悠

　　楚云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面上带着不以为然，“我便是说了又如何，事情就是我让他们几个小子去做的，敢做我就敢说，请掌门连我一起治罪吧！”
　　“侄儿不敢！”楚凌烟欠了欠身子，又正色道，“但凌烟身为掌门，执掌一门之事，怎可言而无信，知法犯法。”
　　“你要对我动刑？”楚云和笑。
　　楚凌烟没有回答，转身走到众人面前，清冷的声音缓缓出口，“楚云和，无视门规家法，重责二百刑杖，以儆效尤。”
　　下面的人便都偷偷看向楚云和。

　　楚云和狠狠的握拳，朗声应道，“好，楚云和遵命，谢掌门赐罚。”
　　“楚凌烟，你敢对长辈动手，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本盼着楚云和的到来，能免了自己的刑罚，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楚凌安奋力挣开刑手的桎梏，哑声吼道。
　　楚凌烟并不解释，只是苦笑着走到了刑堂前，屈身跪下，轻声道，“凌烟不敢冒犯二叔，侄儿愿替二叔受罚。”
　　随着语声，他已经褪去了外袍，俯身在地。
　　刑手迟疑了下，在刑主的示意下，开始执罚。

　　堂前很静，静的连汗珠和血珠滚落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到。
　　楚云和呆呆的坐在轮椅上，半响没有反应，等他意识到些什么的时候，心突然痛的难以忍受起来。
　　眼看着一个好好的男儿，被刑杖砸的血肉模糊，他再也忍不住，怒吼道，“够了！”
　　刑杖停了下来，楚凌烟抬起疼的苍白的脸，声音有些嘶哑却依旧冷然，“不许停。”
　　“你今日便是被打死了，也和我无关。”楚云和愤愤的骂道。
　　楚凌烟轻轻应了声是。
　　“我倒是忘了，你最抗打不过了，这二百杖也不过是给你松松筋骨。”楚云和眼见着楚凌烟的身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血流的越来越汹涌，急的已经是口不择言了。
　　“是”，楚凌烟勉强应了声，一大口鲜血立刻喷了出来。
　　“停下来，给我停下来！”楚云和大吼，“你是故意想害死我的吧？你要是死了，你爹他也必不会饶了我。”
　　“二叔放心，侄儿死不了。”楚凌烟抬起头来，虚弱无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

　　“二百，够了！”楚云鸿跃过人群，落在了楚凌烟身后，抬脚踹开两个刑手，就要去扶楚凌烟。
　　楚凌烟动也不动，缓缓摇了摇头，“189杖，不够。”
　　“你！”楚云鸿气的无话可说，“好，剩下的我替你挨！”
　　“侄儿不敢劳动十四叔。”
　　“好个臭小子，你够狠，云鸿，你就让他挨着。”楚云和咬牙切齿骂道。
　　楚云鸿无奈，只好让开身子，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刑手。
　　“十四叔恕罪，侄儿不能罔顾法纪。”
　　楚云鸿不好骂楚凌烟，只能拿那刑手撒气，他狠狠的瞪过去，“掌门的话听不懂吗？还不快点动手！”
　　楚凌烟听着好笑，心道，十四叔怎么这般孩子气，想要笑一笑，可唇边又涌出了一丝血迹。
　　“二百刑杖满。”刑手颤抖着声音报道。
　　楚云鸿弯下腰去扶楚凌烟，楚凌烟摇摇头，缓了一会儿，才自己慢慢站了起来，他面白如纸，可神情凛然，“若有胆敢再犯者，责罚加倍。”
　　众弟子齐齐应诺。
　　楚云和黯然的垂下眼睑，默默而去。

　　“二哥”，一个声音在背后追来。
　　“云涛，你回来了。”楚云和转头才看到身后跟来的男子，有些惊喜的叫道。
　　“是啊，我和云鸿一起回来的，这次云鸿娶亲，正好我也在家里住些日子。”几年不见，楚云涛看起来更加俊朗，曾经深藏眉宇间的阴郁，也消失不见。
　　楚云和轻轻叹了口气，“回来住些日子也好，弟妹和侄儿都带回来了？”
　　“嗯，他们先去收拾行李了。怎么，烟儿他惹二哥您生气了？”楚云涛眼睛向后瞟了一下，笑问道。
　　“哼，这个臭小子，越来越有掌门的威风了。”楚云和笑骂起来。
　　楚云涛笑了笑，“二哥，过去的事该放下就放下吧。”
　　“哼，我不放又能怎么样！这臭小子，也快做爹的人了，还这么让人生气。”
　　楚云涛笑着上前帮楚云和推轮椅，“二哥说的是。”

　　“九婶好。”缘溪带着丫鬟迎了出来。
　　“哎呀，你大着肚子，还跑出来干什么，快回屋，自家人见外什么呢。”柳筼筜一边嗔怪着，一边上前扶了缘溪往里走。
　　缘溪暗暗打量了几眼这妇人，衣着清雅却不失身份，头上只配了支银钗，素淡却满身风华，开口便带笑，看着清爽干练，让人愿意亲近。
　　“婶婶在这儿住着，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溪儿就好。”缘溪坐下来让丫鬟们上了茶，笑盈盈道。
　　“若是有事，我自然是不会和你客气的。”柳筼筜倾身向前，拍了拍缘溪的手，又回头叫了两个孩子过来给缘溪见礼。
　　“这是惠儿和回儿吧？”缘溪欢喜的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孩子，女孩有四五岁的样子，男孩小些，刚能跌跌撞撞的走路，看着都是玉雪可爱的模样。
　　“给嫂嫂见礼。”女孩子拉着弟弟过来行了礼，声音甜甜糯糯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缘溪忍不住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真好看，我要是也能生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就好了。”
　　“嫂嫂一定会生一个漂亮的弟弟的。”女孩扬起小脸，奶声奶气道。
　　缘溪笑的开怀，一叠声让丫鬟去拿最好的东西来给弟弟妹妹做见面礼。

　　这边笑闹着，且不提。
　　楚凌烟此刻是尴尬的趴在床榻上，楚云鸿已经让他这么趴了快大半个时辰了，伤口已经处理过，也上了药，室内氤氲着暖暖的熏香，这么趴着，真的很容易睡着，楚凌烟只得不断掐着自己，才能忍住不入睡。
　　楚凌烟等不到楚云鸿开口，微微侧了侧脸，轻轻开口唤道，“十四叔？”
　　“吵什么吵！”楚云鸿没有好气的斥道。
　　楚凌烟只好闭口不言。
　　楚云鸿也很郁闷，为什么他点的上等熏香迷醉就迷不倒楚凌烟呢，楚凌烟明明失了那么多血，这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意识清醒，莫不是自家哥哥骗人？要是实在不行的话，直接打晕？

　　“十四叔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凌烟想先去处理门内事务。”楚凌烟忍痛起身，决不能再躺下去了，否则真的会睡着的。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疼？”楚云鸿不禁有些好奇，伤的这么重，还能爬起来干活？
　　轻轻吸了口气，楚凌烟只剩苦笑，“侄儿也是血肉之身，自然会疼。”
　　“是吗？”清冽如泉水的声音响起，楚云涛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侄儿见过九叔。”楚凌烟咬牙跪下见礼。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会疼吗？”楚云涛走近了几步，抬起楚凌烟苍白的脸，并不生气的样子，似乎只是逗弄。
　　身后撕裂开来的痛楚一波波袭来，楚凌烟闭上眼睛，忍过了就好，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哥~”楚云鸿在身后哀求的唤道。
　　“欠揍的东西，待会儿再收拾你！”敢偷自己配的迷香，胆子大了。
　　楚云鸿撅起了嘴，“我找嫂子去。”
　　“去吧，我可不介意当着你侄儿，侄女的面揍你。”楚云涛连头也不回的道。
　　楚云鸿的脚立刻钉在了原地。
　　“侄儿……疼……”结结巴巴的说出口，楚凌烟白皙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我还以为你不疼呢。”楚云涛放开了手，一脚踢翻楚凌烟，“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什么事情都敢做！”
　　楚凌烟撑起身子，目光如水，“侄儿不后悔。”
　　“哥，你饶了他吧。”楚云鸿也跪了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面你也没少掺和！”楚云涛气恨的又给了楚云鸿一脚。
　　楚云鸿一把抱住了哥哥的腿，“哥，您若是生气，鸿儿去取家法，您千万别伤了自己。”
　　“你哥哥我即便是个瘸子，也教训的了你！”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收回了脚。
　　良久，瞥了一眼楚云鸿，“云羽他还不肯回来？”
　　“三哥不肯见我……”楚云鸿委屈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
　　“没用的东西！”楚云涛伸手狠狠的点了楚云鸿的额头。
　　“都滚起来吧！带不回来云羽，你们就自己去刑堂领责吧。”这话说完，楚云涛悠然而去。
　　楚凌烟想哭，他不是没和徐谌去请过楚云羽回来，可是根本见不到人啊。
　　楚云鸿却是欢喜的应了，既然二哥也愿意三哥回来，那自己就算是住到悬泉寺，也要把哥哥请回来。
　　看楚云涛的身影远去，楚凌烟忍痛起身，微微欠了身子，道，“十四叔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十二叔回来，凌烟好早做准备。”
　　打量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楚凌烟，楚云鸿摇摇头，“不必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门内事务又一大堆，还是我自己去吧。”
　　“侄儿身上的伤不碍事……”
　　“便是你再抗打，也经不起这般颠簸，听我的话，好好休息，有时间也陪陪侄媳。”楚云鸿不容置喙的把楚凌烟摁坐到床榻上。
　　“若是十四叔接不回来十二叔，侄儿的打也不会少了一分。”
　　楚云鸿听了也并不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你放心吧，这次就是抢也要把三哥带回来。”

　　夜已经深了，悬泉寺的后院，一间小屋里，烛火还在摇曳。
　　屋内，一个瘦弱清雅的男子，坐在桌前，专心致志的抄着经书，他眼神清冽透彻，内心清绝安静，纸上的字，线条平静安详，亦如他的人。

　　清晨，一抬软轿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寺庙的后门。
　　“净然，有一位年轻施主在前厅等你。”
　　男子起身，神情平静，“烦请师傅和那位施主说一声，净然尘缘已了……”
　　“三哥，还是不肯见小弟吗？那小弟就无礼自己闯进来了。”随着淡淡的笑声，走进来一位华服公子。
　　“施主，请回，这里没有你的三哥。”楚云羽双手合十，面上无一丝波动。
　　“三哥一日不肯回家，小弟便在这里陪三哥一日。”
　　“施主请便。”楚云羽说完这话，人走出了屋子。
　　“三哥，二哥让我来接你回家，你若是不肯回去，二哥会打死我的。”
　　楚云羽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停下来。
　　“三哥，我要娶亲了，你都不想看一眼吗？”
　　身后哀痛的声音传来，楚云羽的脚步更快了。
　　“三哥，我想你，你不要走。”身子被人死死的从后面抱住，楚云羽走不了，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他以为自己可以了断一切，可是再见到楚云鸿之后，还是忍不住会心痛，会起波澜。
　　可是，回去？自己真的回得去吗？
　　“对不起，你走吧。”终于楚云羽还是低低的道。
　　“哥哥你也是舍不得鸿儿的是不是？哥哥你若是不在，别人欺负我，鸿儿要怎么办？”楚云鸿不肯放手，语气更加委屈。
　　一声叹息，“鸿儿，放了我吧。”
　　“我要哥哥跟我回去，堂堂正正的做楚家十二少，谁若是敢质疑，鸿儿和他拼命。”楚云鸿的声音激动起来。
　　又是一声低叹，“我只想你们都好好的。”

　　“哥哥若是不陪着鸿儿，鸿儿一辈子都不会好。”楚云鸿转到了楚云羽的身前，随着这句话，眼泪落了下来。
　　“好吧，我答应你，你娶亲的时候，我会去看你的。”楚云羽眼底有晶莹闪烁，沉默许久终于妥协。
　　楚云鸿惊喜的抱住了楚云羽，“哥哥可不许骗鸿儿。”
　　拍了拍怀里的人，楚云羽目光中满是宠溺和心痛，“嗯，鸿儿你要好好的。”
　　“那我等着哥哥回来。”得到了楚云羽的承诺，楚云鸿也不想逼得哥哥太紧，又恋恋不舍的说了些话，方才回去。

　　远远的躲在一边的徐谌眼圈酸涩的看着楚云羽和楚云鸿兄弟情深，心中除了难以抑制的痛，还有一丝丝的羡慕。
　　“施主，请回吧。”
　　四顾无人，徐谌方明白楚云羽是在说自己，他从暗处走了出来，一句话不说，便跪在了楚云羽身前。
　　“我受不起，你走吧。”
　　“谌儿明白了，谌儿不会再勉强您回徐家，这是谌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弟弟之礼拜见兄长。”
　　这话说完，便是郑重的叩头，和那一声无比沉重的“哥哥”。
　　楚云羽没有应，他就这么一步步的走过了徐谌的身边，一步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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