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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攻防
暮春的风裹着泥土腥气与未散的血腥,在邺都城头盘旋不去。
萧瑾的袭扰战术如附骨之疽,不分昼夜的零星攻势彻底搅乱了守军的节奏,深入骨髓的疲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啃噬着将士们的意志。
城头值守的士兵背靠着垛口就能昏睡过去,搬运滚木的手臂不住颤抖,连军官们嘶哑的号令声里,都透着难以掩饰的无力。
往日整齐的甲胄沾染着尘泥与血污,曾经锐利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层倦怠的灰翳。
谢桉的指挥所早已迁至南城门楼旁的坚固石堡,石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战报标记,空气中弥漫着烛油与草药混合的沉闷气息。
此刻他正凝视着沙盘,指尖在几处反复圈画的区域轻叩——那是近日夏军袭扰最频繁的地段,细沙被指尖碾出浅浅的凹痕。
“他们在试探反应速度,磨掉我们的警惕性。”谢桉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目光却依旧锐利,
“更重要的是,萧瑾在找新的突破口。他绝不会满足于这种小打小闹。”
石堡角落,裴观野闭目养神的身影骤然一动,睁开的眼底锐光乍现:“他在等我们露破绽,或是在备我们不知道的后手。”
他起身走到沙盘前,与谢桉并肩而立,指尖点向几处靠近城墙的松软地带,
“斥候回报,夏军大营后方近日异动频繁,夜间总有不明声响,不像是加固营防那么简单。”
“地道?”谢桉眉头瞬间拧紧。
“十有八九。”裴观野的声音沉了几分,
“挖通能运兵的地道非一日之功,萧瑾筹备一年,说不定早就在暗中动工了。一旦让他们潜入城内,内外夹击,邺都危矣。”
两人对视间,皆是凝重。
谢桉当即决断:
“立刻在城内对应区域埋设大瓮,选耳力最好的士兵轮值监听;再让纪平带巡逻队重点排查民宅与废弃院落,任何异常都不能放过。”
命令刚传下去,城外的警报声又急促地响起。
这次夏军的夜袭格外凶悍,一支小队顶着箭雨用钩锁攀上城垛,虽被陈擎带人迅速剿灭,却折损了十余名士兵,连一名校尉都重伤垂危。
裴观野赶到时,谢桉正蹲在城墙下,身边躺着个气息微弱的年轻士兵。
他亲手用干净布巾按压着对方腹部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声音却依旧沉稳:“撑住,医官已经在路上了。”
士兵的眼神涣散,嘴唇艰难翕动。谢桉俯身贴耳细听,随后轻轻点头:
“我记着了,你家在岐阳郡。此战若胜,朝廷的抚恤绝不会少,燕王府也会护着你的家人。”
那士兵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终究没能熬过最后一口气,头轻轻歪了过去。
谢桉沉默着起身,手上的血温热黏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的寒意却比城上的夜风更甚,像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
“不能再被动挨打了。”谢桉擦着手,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
裴观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你想反击?”
“他们不是爱夜袭吗?”谢桉转头,眼底寒芒乍现,“那就让他们尝尝,被人摸进营寨烧粮草的滋味。”
三日后,无月无星的暗夜成了最好的掩护。
裴观野亲自挑选的八百死士,口衔枚、马裹蹄,如流动的黑影自北门潜出,借着山林与沟壑的掩护,绕了数十里路,直扑夏军侧后方的粮草囤积区。
与此同时,谢桉令城头多燃火把、擂响战鼓,故意摆出大军调动的架势,成功将正面夏军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住。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夏军粮草营突然爆发出冲天火光!
炸药的巨响、兵刃的交击声、战马的惊嘶声撕破夜空。
裴观野一马当先,玄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光,长刀挥舞间,夏军士兵纷纷倒地。
八百死士如猛虎入羊群,纵火的纵火、砍杀的砍杀,将堆积如山的粮草付之一炬。
夏军大营瞬间乱作一团,等萧瑾怒不可遏地调集兵马驰援时,裴观野已带着伤亡不足百人的队伍,借着晨雾再次隐入荒野。
城楼上,谢桉望着远方映红天际的火光,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
身后,守军将士们压抑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连日来的低迷士气被这把火点燃,连眼神都亮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裴观野就带着一身烟火气与血腥味大步登上城楼。
他扯下染血的手甲,脸上带着酣畅的煞气:“烧了足有十万大军半月的粮草,还宰了两个管粮的小官。”
谢桉递过一个温着的酒囊。裴观野一怔,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烧着喉咙,却驱散了夜袭的寒意。
他看着谢桉,唇角勾起:“下次该你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出风头。”
谢桉迎着他的目光,极淡地勾了勾唇角:“好。”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孔与战痕,也照亮了将士们疲惫却重燃斗志的脸庞。
这一把火,不仅烧了夏军的粮草,更烧散了笼罩在邺都上空的阴霾。
可谢桉与裴观野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喘息。萧瑾吃了这么大的亏,接下来的报复必定更加狠厉。
地下的地道威胁仍未解除,正面的攻城压力只会有增无减。
宋实甫的身影出现在夏军大营的指挥帐内,他捧着受损清单,神色依旧沉稳:
“陛下,粮草损失惨重,需立刻从后方调补。此外,地道挖掘已近尾声,只是昨夜的骚动,恐已引起谢桉警觉。”
萧瑾坐在主位上,指尖捏着一枚玉珏,指节泛白:“传令下去,三日内补齐粮草。地道加快进度,务必在谢桉察觉具体方位前挖通。”
他眼中闪过狠戾,“既然他想玩,朕就陪他玩到底——等地道挖通那日,便是邺都破城之时。”
邺都的石堡里,谢桉正听着士兵的监听汇报。大瓮传来的声响微弱却持续,地下的动静越来越清晰。
他在沙盘上标记出几个可疑点位,对裴观野道:“他们挖得很快,最多五日,恐怕就要挖到城墙下了。”
“那我们就给他们设个陷阱。”裴观野眼中闪过厉色,
“在他们可能的出口处埋上炸药与火油,等他们钻出来时,正好给萧瑾送一份‘大礼’。”
谢桉点头,指尖在沙盘上划过:“让薛不舟带一支轻骑,继续袭扰他们的粮道,拖延粮草补给;
赵肃和陈擎加固城墙,同时暗中在可疑区域布置伏兵。”
夕阳西下时,城楼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谢桉与裴观野并肩而立,望着远处夏军大营的方向,那里依旧灯火连绵,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
“真正的硬仗,要开始了。”裴观野低声道,夜风掀起他染着尘霜的衣袍,猎猎作响。
谢桉望着天边熔金般的晚霞,目光如铸:“那就让他们看看,这座铁城,到底有多难啃。”
城楼下的篝火噼啪跳动,映着将士们紧攥兵器的手、布满血丝的眼,严阵以待的身影在暮色中连成坚不可摧的防线。
地下的挖掘声隐若雷鸣,地上的旌旗猎猎对峙,两股暗流交织,将邺都的空气拧成了紧绷的弦。
萧瑾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狠厉。次日天未亮,夏军便如疯扑的困兽,发起了无差别的猛攻。
箭矢密如蝗雨,砸向城墙的巨石带着呼啸,火油罐碎裂时燃起的烈焰舔舐着城砖,连空气都被灼得滚烫。
城头垛口接二连三崩碎,守军的伤亡数字如潮水般攀升,血腥味与焦糊味缠在一起,呛得人睁不开眼。
谢桉与裴观野几乎扎在了城头,白日轮流指挥,夜里便和衣歇在石堡角落,两人眼底的红血丝层层叠叠,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全凭一股“守不住便无退路”的意志硬撑。
“王上!裴将军!”一名校尉浑身裹着尘土与血污,踉跄着冲上城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城西李氏废园!地道出口……贼人已冒头了!”
谢桉与裴观野对视的瞬间,眼中同时闪过“终于来了”的锐光,没有半分迟疑。
“按预案,你守城头,我去清地道。”裴观野一把抄起墙边的长刀,玄甲碰撞发出脆响,“巷战清剿,我比你熟。”
城内街巷交错,地道狭窄,拼的是迅猛与搏杀狠劲,这正是他的强项。
谢桉点头,指尖在他臂甲上轻轻一按,只沉声道:“小心。”
千言万语,终凝为两字。
裴观野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挥手,早已待命的玄甲锐士立刻跟上,脚步声如密雨般冲下城楼。
城西李氏废园早已清空百姓,只留少量士兵警戒。
裴观野赶到时,假山旁的地道口已被炸开,碎石飞溅中,数十名夏军死士正嘶吼着向外冲,与警戒士兵杀作一团,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双方的尸体,鲜血浸红了园中的青石板。
“一个不留!”裴观野厉喝出声,长刀率先出鞘,寒光掠过,两名刚钻出地道的夏军应声倒地。
玄甲锐士们齐声怒吼,结成锋锐的小队,如铁闸般堵在出口——地道狭窄,夏军无法批量涌来,只能沦为“出来一个杀一个”的活靶。
可夏军显然早有后手。片刻后,数支裹着火油的火箭从地道深处射来,直扑园内堆积的柴草。
“盾阵!灭火!”裴观野临危喝令,盾牌交错成墙,压灭了窜起的火苗,可地道内又传来了铁镐挖凿的脆响——他们竟想在另一侧再开出口!
“分二十人去声响处警戒!其他人,跟我杀进去!”裴观野眼神一凛,不顾副将“地道内危险”的劝阻,矮身便钻进了幽暗的地道。
与此同时,南城门的压力陡增。
萧瑾似是收到了信号,竟将“破阵营”全数派上,巨大的攻城锤在盾车掩护下,一下下撞向城门,沉闷的巨响震得城头砖石簌簌掉落,内侧的木柱已裂开狰狞的缝隙。
“金汁准备!倒!”谢桉的声音穿透厮杀声,滚烫的金汁倾泻而下,城下瞬间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嚎。
他站在箭雨最密集的位置,流矢擦着耳畔飞过,碎石划破脸颊,血珠顺着下颌滴落,他却连眼都未眨,继续下令:
“弓箭手覆盖射击!目标攻城锤力夫!擂石队,对准云梯顶端!”
指令精准如刀,守军虽疲,却在他的调度下拧成一股绳。而地道内的搏杀,正陷入最残酷的胶着。
地道仅容两人并肩,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裴观野的长刀在窄巷中施展不开,便换了短刃,每一击都直取要害,玄甲被砍出数道裂痕,肩头、手臂都添了新伤,可他脚步未停,一路向前推进。
身后的锐士们被主将的悍勇点燃斗志,刀光剑影中,硬生生在地道里杀出一条血路。
前行数十步,地道豁然开阔——竟是夏军预设的中转挖凿点,数十名工兵与精锐正疯狂向侧上方掘进。
“杀!”裴观野如煞神降世,直扑敌群,短刃刺入敌兵胸膛的瞬间,另一只手攥住袭来的铁镐,借力将人拽倒,脚下狠狠碾压,动作狠戾得不带一丝犹豫。
城头上,谢桉敏锐地捕捉到夏军攻势的滞涩——箭雨密度降了,攻城锤的撞击也慢了半拍。
他立刻明白,裴观野在地道里的牵制起效了。“传令!预备队上城!弩车集中火力,砸烂那攻城锤!”
守军士气暴涨,弩箭如暴雨般射向盾车缝隙,巨石精准砸中攻城锤支架。
“轰隆”一声巨响,支架断裂,沉重的锤头歪倒,砸死了大片夏军,正面攻势瞬间受挫。
也就在此时,城西方向一道红色信号火箭冲天而起——那是约定好的“地道威胁清除”信号。
谢桉扶着发烫的垛口,紧绷的脊背终于松了些许,虚浮的脚步晃了晃,才稳住身形。
他望向废园方向,眼底的冰封悄然融开一丝缝隙,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城西李氏废园内的厮杀声终于停歇,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与硝烟混杂在雨中,缓缓沉淀。
裴观野带着一身疲惫与伤痕,在亲卫的簇拥下返回城楼。
他身上的玄甲破损多处,雨水混合着血水从甲片缝隙间淌下,在脚下汇成淡红色的水洼。
方才地道内的短兵相接极其凶险,纵然是他,此刻呼吸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
谢桉仍在城头指挥善后,清点伤亡,加固被攻城锤撞击得摇摇欲坠的城门。
见到裴观野归来,他快步上前,目光迅速扫过对方周身,确认除了一些皮外翻卷的伤口和过度消耗的精力外,并无致命重伤,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如何?”谢桉的声音比先前更加沙哑。
“地道已彻底封死,入口处也设了陷阱,他们短时间内别想再从这里打主意。”
裴观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污,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才继续道,
“折了十七个兄弟,伤了四十余。夏军在地道里留了将近两百具尸体。”
代价不小,但成功化解了一次致命的城内开花危机。
谢桉沉默地点点头,正欲下令让裴观野即刻下去处理伤口、稍作休整,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再次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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