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违禁

　　萧玥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她没有笑，嘴角的线条甚至依旧平直，但那双总是过于锐利的眼睛里，冰封般的审视感悄然融化了一角，透出一丝近乎有趣的微光。

　　“所以，”她开口，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你就是那个在后台冒充新闻系学生的历史系男生。”

　　张献忠像是被当场戳穿了最后一个伪装，身体微微一僵：“你怎么知道？”

　　“保安后来告诉我了。”萧玥端起自己那杯茶，凑到唇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一瞬的表情。“他说，有个戴着眼镜、学生气很重的小伙子，眼神飘忽不定，不像那些狂热粉丝，倒像是……来执行侦察任务的。”她放下茶杯，补充道，“原话。”

　　张献忠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不受控制地蔓延到耳根。侦察任务？原来在别人眼里，他那点笨拙的刺探和掩饰，竟被解读得如此……具有画面感。

　　书房里的空气似乎因他窘迫的热度而波动了一下。萧玥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审视的意味又回来了，但这次似乎更侧重于“观察”而非“评估”。

　　“你父亲是军人？”她突然问，话题跳转得毫无征兆。

　　张献忠猛地抬头：“你怎么……” 话问到一半，他自己停住了。在萧玥这样的人面前，很多问题本身就包含了答案。

　　“站姿。”萧玥的视线扫过他的肩背，那里即使在略显局促的藤椅上也下意识地挺直。“眼神里的警惕性，虽然努力掩饰了，但某些瞬间还是会漏出来。还有，”她的目光落在他握着茶杯的右手上，“虎口和食指连接处的茧，颜色和形状都很典型，不是干农活或者健身留下的，是长期、规律地握持某种特定器械——比如枪械——才会形成的肌肉记忆。”

　　她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像在陈述一项经过验证的发现。

　　她顿了顿，似乎在掂量接下来的话是否该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白老师也提过几句。她说，你父亲是……少将？”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对“重量”的准确认知。

　　张献忠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家庭背景是他从不主动提及的部分，此刻被这样平静地剖析出来，仿佛他整个人都被放在了某种透明的档案袋里，标签清晰。

　　“那你呢？”萧玥看着他，问题再次直指核心，像她刚才泡茶时那一道干脆利落的水线，“你想成为军人，还是历史学者？”

　　这问题太直接，也太大了。它触及了他这些年所有的摇摆、家族的期望、个人的隐秘兴趣，以及那些深夜独自面对史书时无声的对话。张献忠张了张嘴，惯常用来应对长辈的、模棱两可的答案在舌尖打转，却吐不出来。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敷衍是一种亵渎。

　　他避开那个二选一的锋芒，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鼓动着一种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勇气，将问题抛了回去——用他自己的疑惑，去撞击对方的谜团：

　　“我……”他顿了一下，抬起眼，直视着她，“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演唱会后台。那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

　　这个问题，才是他穿越人海、搜索信息、在咖啡馆枯坐三天、最终敲响这扇门的，最深层的驱动力。他想知道那道剪影为何会出现在那片光海里，想解读她那三秒钟目光里除了审视之外的东西，想弄明白为何一个写着《国际纵队》、研究西班牙内战的人，会去观察一场韩国女团的狂欢。

　　萧玥沉默了。

　　她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窗外的光线又暗了一些，冬日短暂的白昼正在迅速退去。远处，胡同深处传来收废品老人悠长而苍凉的吆喝声，“收——旧报纸、旧家电嘞——”，尾音拖得很长，在寂静的空气里飘荡，遥远而模糊，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透进来的背景音。

　　这沉默持续了比张献忠预想中更长的时间。她似乎在进行某种内部的权衡，或者是在记忆的档案中检索合适的片段来组织回答。书房里只剩下茶水渐凉、热气消散的几乎无声的过程，以及两人之间看不见的、紧绷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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