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间》

　　夏至的岔路口

　　中考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楚阳在答题卡上画下了最后一个句点。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虚脱——不是解脱，而是像跑完一场明知终点不属于自己的马拉松。

　　校园里的香樟树飘着絮，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孙婷婷像只蝴蝶般从考场飞出来，鹅黄色的连衣裙旋成一朵花：“最后那道大题和楚阳押的一模一样！我全写满了！”她兴奋地去揽李淼的手臂，却发现对方正望着布告栏前那个清瘦的背影。

　　东方凌岳站在光荣榜前，榜首的位置空着，等待张贴中考成绩。他微微仰头的样子让楚阳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相遇的场景。那时楚阳挤在人群里找自己的名字，而现在，他连抬头看的勇气都在流失。

　　“暑假怎么安排？”李淼轻声问，芙蓉发卡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我爸说要特训物理竞赛，”东方凌岳转身时，目光掠过楚阳洗得发白的衣领，“你们呢？”

　　孙婷婷抢着说要去北戴河参加夏令营，李淼则要陪母亲回老家。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楚阳身上时，他咧嘴一笑，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我啊，找了个汽修厂的暑期工，学学手艺。”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东方凌岳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像精密仪器检测到异常数据。李淼低头整理书包带子，孙婷婷则突然安静下来，盯着自己新买的运动鞋。

　　毕业典礼那天，楚阳穿着唯一一件合身的白衬衫站在队伍末尾。校长念到“市一中优秀毕业生”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掌声像潮水般涌来，他走上台，从校长手里接过红封证书时，瞥见台下东方凌岳举着相机——镜头却微微偏着，对准了他身旁正在整理流苏的李淼。

　　礼堂外的梧桐树下，四人拍了最后一张合影。孙婷婷紧紧挨着东方凌岳，李淼站在楚阳身边，裙摆被风轻轻吹起。快门按下的瞬间，楚阳感觉有东西从口袋滑落——是那枚用废铁皮磨的星星书签。他弯腰去捡，抬头时正好看见东方凌岳的手虚扶在李淼肩后，像要护住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楚阳，”孙婷婷突然红着眼睛冲过来，“这个送你！”她塞给他一个宇航员钥匙扣，“你说过想当航天工程师的！”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银色宇航员，喉咙发紧。这时李淼走过来，递给他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是她手抄的物理公式和星图笔记。“汽修厂夜班无聊时可以看，”她声音很轻，“你比我们谁都懂星空。”

　　最意外的礼物来自东方凌岳。他递给楚阳一个扁平的木盒，打开是套二手的天文望远镜配件。“职高应该有机械加工课，”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习题，“改装这个应该不难。”

　　楚阳抱着这些沉甸甸的礼物，像抱着整个青春的重量。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谢谢。”

　　真正分别的时刻在一个暴雨初歇的傍晚。楚阳骑着二手自行车拐进厂区小巷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东方凌岳站在巷口，白衬衫被墙上的爬山虎映出斑驳的绿影。

　　“保送附中的名单，”他声音像浸过雨水，“有你的名字。”

　　楚阳单脚撑地，车链子哗啦一响：“我知道。”

　　“为什么？”

　　“我家等不起三年。”楚阳抬头，看见自家窗户透出的昏暗灯光，“而且职高有补贴，毕业包分配。”

　　东方凌岳沉默了。雨后的蜻蜓低低飞过，在两个少年之间划出透明的弧线。最后他说：“天文社招新在九月。”

　　楚阳笑了，虎牙露出来：“到时候我去看你。”

　　他蹬车拐进更深的巷子，后视镜里那个白衬衫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视野里一颗模糊的星。筒子楼里传来母亲喊他吃饭的声音，锅铲碰撞的声响像另一种形式的下课铃。

　　夜深时，楚阳打开那个木盒，发现望远镜支架上刻着两行小字，是东方凌岳工整的笔迹：

　　「轨道可以不同

　　光年不是距离」

　　窗外，真正的星星出来了。楚阳想起孙婷婷给的宇航员，李淼抄的星图，还有东方凌岳刻下的字。他忽然觉得，青春这场星途，或许从来不是并肩航行，而是彼此照耀。

　　就像此刻，他在这片被工业尘埃覆盖的天空下，依然能看见光年之外，那些为他亮起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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