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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伦三大爷
我妈妈想种大棚,就把我二姨夫从山东请来,二姨夫用自行车拉着一板车的竹竿、塑料纸,从北乡来了。二姨夫说话经常低着头,温温吞吞地,一看就是个老实人。我妈妈把凡伦大爷请过来,帮忙架大棚。
凡伦大爷说:“二姐夫,我看种大棚蔬菜可以。不行,你也教我种大棚吧。”
我二姨夫说:“行,你能种,我就能教。”就这样,凡伦大爷家也种了大棚。我们家跟凡伦大爷家的大棚地挨地很近,两家处得也不错。凡伦大爷排行老三,我们给他叫三大爷。
那阵子,家家户户都在看“小燕子”,我妈妈天天带着我弟弟妹妹去南家前的凡伦三大爷、三大娘家看“小燕子”。
一天早上,我们跟着妈妈走到凡庄南家前,走过三大娘门前,三大娘正坐在屋门口儿洗衣裳呢。
“三嫂子!”我妈妈喊她。
“三大娘!”我也跟着喊。
“哎!”三大娘笑地很灿烂,一个绛紫色的塑料洗衣盆子横在她面前,“晚上来看‘小燕紫(子)’啊!”
我妈妈说:“行!三嫂子。恁忙吧,俺娘几个转悠转悠。”
我说:“我看俺三大娘长得怪好看来,脸圆圆的,煞白,眼大大的。”
我妈妈说:“你看着恁三大娘比恁三大爷年轻吧?恁三大爷从贵州带来的。恁三大娘是贵州人。”
我说:“哦。俺三大爷还去过贵州啊。”
我妈妈说:“恁三大娘比恁三大爷小十几岁。恁三大爷到贵州的时候,恁三大娘还是个小丫头。恁三大爷骗她,跟她说,要把她带到富裕的地方,给她找个小伙子。恁三大娘就跟着恁三大爷来了。等到了凡庄,恁三大爷就不给她找小伙子了。他自己留着了。连娘家也不让她回。恁三大娘又急又气,头脑变地不好了。成痰迷了。她一犯病,就到处走。平时都得有人跟着。”
我说:“三大爷长得也不孬。他的眼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的?”
我妈妈说:“恁三大爷一个眼好,一个眼不好。要不他能去贵州找媳妇吗?他只有一个眼,人家好样儿的大姑娘谁跟他。恁三大娘那时候是小丫头,太小了,也没上过学,才被他骗来的。小孩儿,可得好好上学。”
我说:“我看俺三大爷蛮好的。文绉善面儿的。”
我妈妈笑着说:“恁三大爷好吧?恁三大爷跟我说的,‘女孩儿上什么学?你跟恁大丫头说,让她别上了。你送她去学裁缝。小孩儿,你哄哄她,就说学裁缝跟上学一样。大丫头不上学了,恁家的负担就轻快多了。’我说,‘那可不行,她上学最用心,她有多大本事,我就供她上到哪’。”
我生气地说:“凡伦还坏着你不要供我上学啊。恁坏的!真是瞎坏瞎坏的。怪不得是个‘独眼龙’!”
我妈妈说:“你可不能笑话恁三大爷哈。‘人到八十八,别笑话人瘸和瞎。’人家也不是坏。人家是看咱家穷,供不起了。”
我说:“他家的两个儿还上学吧?”
我妈妈说:“他家两个小孩儿早就不上学了。都出去打工去了。凡伦那个精。他年纪又大了。他可舍不得花钱供小孩上学。”
我说:“坏人如坏己,坏来坏去坏自己。凡伦不想让我上学,他自己的孩子先不上学了。”
我妈妈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这庄上的人可多小孩都不上学了。不上学多好,又能挣钱养自己,又能给家里寄钱。人家那些不上学的家里,都盖的瓦屋楼房的。你看咱,恁姊妹仨上学,咱是凡庄最穷的。人家都说,光是恁姊妹几个上学,都把咱家给上穷了。也就恁妈,主意拿地正,非得供恁姊妹几个上学。”
我说:“妈,你看着人家盖屋,你羡慕吧?”
我妈妈说:“我不羡慕。咱搁凡庄不能盖屋,咱搁凡庄蹲不住。咱盖了屋也是给姓凡的盖的。等没有恁三姑姥娘的眼儿了,人家姓凡的都得把咱赶走。咱盖屋干什么?恁好好上学,学了文化,装在肚子里,谁都抢不走。”
三大娘一家种大棚,变得忙活起来。
一天,我妈妈看到三大娘抱着一个棉袄,往大棚地里走。
我妈妈跟她打招呼:“三嫂子,你抱的什么啊!”
“啊?你怎么说我抱个孩子的?!”三大娘生气了。
“我说的,你抱的什么!”我妈妈笑着跟她说。
“不是的,你说我抱个孩子!”三大娘说,“你说我抱个死孩子!”
“我什么时候说你抱个死孩子哎!你说你这个人!真是头脑不好了,怎么胡说八道的。”我妈妈说。
“啊?你说我头脑不好!”三大娘蹦过来说。
“恁娘的,你再说她头脑不好,别怪我跟恁娘的不拉倒!”三大爷爷蹦过来说。
“恁娘的什么恁娘的?!她不说我我就说她了?”我妈妈说,“我没说她抱个死孩子,她非说我说她抱个死孩子的?”
“她说你说了,那肯定是你说了。她无妄地能冤枉你吗?她怎么不说旁人的?”三大爷说。
“你哪个耳朵听到我说她的?你哪个眼睛看到我说她了?我不就是跟她打个招呼吗?恁两口子都来怪我来!”
我妈妈跟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争执了起来,这以后,我妈妈也不再去三大娘家看“小燕子”了。
但是,两家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久,凡伦三大爷跟三大娘跟我妈妈又重修旧好了。
一天傍晚,我们在天井里剥蒜,南家前的独眼的凡伦三大爷来了。
“三妹,俺家恁三嫂子来了吗?”三大爷站在我家大门前问我妈妈。
“没有啊,三哥!”我妈妈说,“俺三嫂子没来俺家哦。”
“恁三嫂子又犯病了!我得去找去!我还得忙着摘辣椒子,我顾哪头是啊!”三大爷急挠挠地说着,转身就走了。
“三大娘又找不到了?”我问。
“都是恁三大爷气的,她是气迷心窍!”我妈妈还是很心疼三大娘。
“那她一个女的,还恁么年轻,不危险啊!”我说。
“怎不危险的。她两个儿跟恁三大爷一块儿,骑着摩托车,到处找!”我妈妈说。
“三大娘还能找回来吧?”我问。
“能回来!跑了好几回了,都找回来了!恁三大娘运气好,上回恁三大爷带着恁三大娘去检查,医生说恁三大娘得了癌症了。后来过了段时间,又去检查。医生说,先前长得那个东西没有了!人家医生都觉得惊奇。人家还问恁三大爷,恁这是吃了什么啊?之前长得那个东西没有了呢。”我妈妈说。
“吃的灵芝仙草!”我笑着说。
我妈妈问我们说:“恁三大爷要去摘辣椒子,咱的辣椒子也该摘了。回恁姊妹几个去卖辣椒子去吧?”
我们说:“行啊!太好了!俺去卖辣椒子去!”
星期天,我们三个推着板车、带着一杆小秤,走街串巷去卖辣椒子。
农村人,吃过了早饭,大多数关门闭户去地里了。听见我们一声“卖辣椒子喽!”在家里的就走出家门,来到我们的板车前买辣椒子。
“辣椒子多少钱斤啊?”女人捏着我们筐子里的辣椒子问。
“两毛钱一斤!”我弟弟抢着说。
“哟,恁这也不便宜吗?”女人说。
“便宜!比集上卖的便宜!”我说。
“那我买一斤吧!买点辣椒子吃吃!”女人说。
我弟弟拿起了秤开始称辣椒子。
“哟,你这个小孩儿,还怪在行来!可得给我个准秤哈!多饶几个辣椒子!行吧?”女人说。
“行!”我说。
我们给人家称辣椒子的时候,都是把秤打地高高的。
“你看,这样行了吧?秤多高!”我弟弟说。
“行行行!”女人说。
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人来买辣椒子的,没有人来买辣椒子的时候,我们就围着我们的板车说说话儿。
“大姐!咱马上去渡口卖辣椒子吧?渡口有船蛮子,船蛮子会下来买辣椒子的。”我弟弟说。
“行!你跟笑笑去过渡口吗?”我问他。
“去过!渡口的船蛮子下来买东西,他们也不讲价。给了钱就走。”我弟弟说。
“行!那咱过会儿就去渡口。你知道怎么去渡口吧?”我问他。
“就在前头的高岗上,爬上去,公路对面就是渡口。”我弟弟说。
我们推着板车,经过绿杨阴里的村庄,一个男人从一扇大门里头走出来。
“来,小孩儿,来买点儿辣椒子!”他朝我们说。
“哦!”我弟弟赶紧答应着。男人买完辣椒子走了。接着,又来了几个老娘们儿来买辣椒子的。
“咦!咱说的去渡口的,在这儿就走不动了!”我说,“这儿是哪个庄啊?”
“这儿就是渡口。渡口对面就是运河。你听到大船的声音了吗?”我弟弟说。
“听到了,这还听不到啊!”我说。
“咱小的时候,咱爸爸就带着我去运河看大船。”我弟弟说。
“嗯。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能听到大船的声音。”我说。
“你看,渡口对面是运河,这个庄上的汪就是运河里头的水渗过来的。常年不干。运河不干,它就不干。”我弟弟说。
“哦,怪不得。咱山东荆堂里就没有这样的汪。”我说。我看看那些汪,绿绿的汪水上头,飘着几片黄黄红红的树叶,很像小时候我妈妈带我看过的那些汪。我妈妈在那些汪里洗我弟弟妹妹的尿戒子。
我弟弟说:“咱的辣椒子也卖地差不多了,咱把钱点点吧。看看卖了多少钱了。”
我说:“行!你点吧!”
“哟,怪多来。我拿几块钱留着买东西吃。你别给咱妈说!”我弟弟往裤兜里装着钱说。
我说:“行。你别装太多,别被咱妈查出来。”
“查不出来!她上哪儿查去!”我弟弟得意地笑着说,“你也拿几块钱吧?”
“你拿了,我就不拿了。”我说,“少的太多了,咱妈就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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