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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烫善意
“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呢。”
寻了一个其他人正好都不在的当口,汐慕单独找瑞夏提了一下这个事。正在忙着给大家做武器调试的机工师放下手里的活,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终局,甚至还要亲自为这进程添砖加瓦,确实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不过索伦斯最近倒是挺有干劲儿的……”
与刚加入不久的薇西亚不同,索伦斯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了这么久,显然对这支队伍更有归属感。
自从集训开始以来,他每日不是泡在书堆里写写画画各种琢磨,就是跑去工坊投入生产,各种矿材哐哐磨,各种卷轴咔咔写,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你看,前一阵子他还跑去研究那些时空旋涡的特性,回来就着空间魔法的典籍写了好长的分析论文,然后又抓着茉璃娜讨论实战时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匪夷所思的状态,又写了这么长的分析报告给我看……”
当着汐慕的面抖开了一卷巨长的羊皮纸,瑞夏一时也是哭笑不得。
那些纸页用魔法拼接在一起,长得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汐慕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竟也都言之有物,确实是百般思虑后才总结出来的想法,都有一定的可行性。
这个势头,看来真是不遗余力地想要跟他们一起把这个事做成。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
还是说,他早就不声不响地看开了这一切,比起只能被困一隅茫然苟活,还不如将一切扳回正轨,好得以回归诸神怀抱,去迎向新的人生?
汐慕不清楚。
他人的想法念头,她向来疏于关心,直到最近才稍微有些改善。
而且比起说服,劝导,感化之类的陌生举措,让她来选择的话,她恐怕还是会倾向于直接排除危险,毕竟在一支队伍中,不安定因素会引发的问题可大可小,与其处处提防,不如釜底抽薪。
“不过你的顾虑也有道理。等之后有时间了,我找索伦斯和薇西亚单独聊一聊这个事吧。”
瑞夏将摊开羊皮纸重新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又拍了拍汐慕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担心。
既然想要队友一起出力,自然也要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言明,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这两位“本地人”难以下定决心,从而退出队伍罢了。
战力上的缺失,只要时间还充裕,他们总能想出些办法来弥补——反正当初他们也是从三个人的小队伍这么过来的,况且椎妏也是“外来者”,他肯定会跟他们一起行动——总比勉强别人上船,结果对方摇摆不定,关键时刻把船搞翻要好多了。
“你还是要做点打算。”
汐慕看向瑞夏,想提醒他即便信任队友,也不能全无防备。
可这样的话说得太直接,就有点破坏团结的意味,怕瑞夏觉得自己居然到最后了仍对身边人存有疑心,她有些踌躇,一时也组织不出什么合适的语言。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瑞夏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将她拉到自己正在保养维护的各把武器边,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早就想到了……所有的武器上,我都留了保险,你放心吧。”
汐慕一惊,瞅了瞅笑得一脸坦荡的少年,又伸手摸了摸台上的短刀、法杖,只看出上面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加持了各种符文,其他未见异常。
这小子看起来人畜无害,一副有钱人傻心眼少的样子,没想到也是会防人的……
少女突然沉思不语,担心她对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一些阴暗的误会,瑞夏变了脸色,赶忙解释道:“啊,我不是不相信他们,只是怕到时他们万一被敌人控制,反过来伤害队友,所以才提前做些布置罢了……”
他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一番。
明白了他所说的“保险”指的是什么,汐慕神色舒展,瞧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有些没来由的高兴。
原来,他也会在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吗?
其实汐慕并不觉得防身边人一手有什么问题。
你给了旁人站在你身边的权利,自然便是将一部分的破绽暴露给了对方,给了他们背刺你的机会。
尽管很多时候这种事并不会发生,但……你的敌人可不会就此放过这样的良机。
“我觉得,这是应当的布置,即便拿到人前讲,他们也说不出什么,严格来说也算不上是心机深沉……吧?”
瑞夏抬眼观察汐慕的反应,尽管心中坦荡,但还是担心她会因此对自己有什么别的看法。
这是什么需要不安的事情吗?
汐慕只觉得他这副忐忑的样子实在是傻得可爱。
在武器上做了个根本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后手就叫心机深沉吗?
那她家弟弟这种没事就爱在各家挑拨离间,没有仇恨创造仇恨也要让所有人都起来闹一闹的性格算什么?算他爱岗敬业,算他不忘初心?
少年惴惴打鼓的样子让向来淡漠的少女也起了戏弄之心,她上前一步,笑问道:“那你为什么唯独要告诉我?你不怕我觉得被冒犯了,当场跟你翻脸吗?”
气息软软地拍在脸颊,瑞夏这才意识到两人不知不觉靠得有些近了,默默地往后退了一点,却被一堆杂乱的书籍挡住了去路。
“怎么翻脸?直接把我提起来掐死吗?”
这话是笑着说的,明显只是玩笑,汐慕却蓦的睁大了眼,显然有些惊讶。
“怎么啦,难道不是吗?”
终于反将了对方一军,瑞夏扬了扬脑袋,甚至笑得有些得意。
“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老用那种‘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呢’的眼神瞥我,最终都会定格在脖子那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
——要对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杀了你的人这么好?
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没能顺利地问出来。
可瑞夏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弯着嘴角低了低头,等再抬起来时,连眼中也已经溢满笑意。
“可你没有,不是吗?”
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了一下,汐慕张了张嘴,却只本能地望着瑞夏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那双眼中的金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奇特之中又带着点魅惑,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身边人对自己怀抱着如此冰冷的杀意,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不仅若无其事地与她一路商量,甚至还在她不顾自身安危时大发脾气,非得让她与自己共进退?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那时候,我看到你满脸戒备的样子,就知道你以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你伤得那么重,却在发现我的瞬间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一心评估我的危险性,对自己却浑不在意。
“我当时就觉得,你是那种没有被好好对待过的人。”
回想起当日初见时的情形,瑞夏神色黯淡,甚至不愿去细想汐慕当时的伤势。
——那该有多疼啊。
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那么严重的烧伤,明明动一下都疼得发抖,却在他出声的瞬间立刻锁定了他的位置,投来了锐利如尖刀般的目光。
即便在没有发现他之前,她都没有喊过一声痛,连呜咽都没有哼过一声。
这不是在正常世界里成长出来的样子。
所以……他真的很怕她就此死去。
这样的人离死亡太近了,一不留神就会被攥去另一个世界——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能沟通的同类,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毙命啊!
“你不怕……治好我之后,我看中你身上的物资,反手就要了你的命吗?”
这样的展开并非没有可能,事实上,如果换了凯林勒特家的其他任何一个人,事态都很有可能会发展到这一步。
若不是身处古怪地牢,周围怪物环伺,又被遍身的暗伤极大地影响了发挥,汐慕也不可能仅凭瑞夏大咧咧送上来的一枚卷轴,就答应与他同行。
面对汐慕的追问,瑞夏倒是很大方地承认了。
“怕啊,但一来我也不是那么弱不经风,哎呀,真的,虽然比不上你,但我也是能跟敌人周旋一下的好不好!”
一副被汐慕怀疑的目光伤到自尊的样子,瑞夏挺胸反驳了一句,而后又笑道:“而且,我很快就发现,你身上的‘恶意’,并非出自你本身,更多则来源于外界的反馈。”
接收到“恶意”,便回之以“杀意”,反之则视对方如草木,不予理会,不闻不问。
“既然你只会对‘危险’产生反应,那——我只要好好待你不就好了吗?你总不会因为我对你太好了还反过来要杀我吧?”
其实还真的有过……
初识之际,汐慕根本就没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好人”这一说,完全理解不了这个总是很乐观积极的少年,甚至还为此产生过莫名的焦躁,恨不得杀之以平复心绪。
忽然意识到瑞夏能在她身边平安地存活至今真是福大命大,汐慕面色有些难看,脑袋也微微耷拉,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啊,我不是在责备你……”
敏锐地察觉到少女的情绪变化,瑞夏抬起双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又怕这动作会不会太亲密了唐突对方,只好无措地又收了回去。
“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没有你的话,我根本就走不到这儿,更罔论在这种满是怪物的地方建立据点,查清真相,甚至找到离开这儿的办法了。”
他看着她,眼神诚挚,没有一丁点儿的阴霾。
“只是我一直想告诉你,虽然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但最后活成什么样子,是能够自己做主的。你出身在那样的家族,习惯了万事由人做主,这不是你的错……但,不要被那样的过去困住,不要自己给自己设限,我们一起离开这儿,一起去看更大的世界,好不好?”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这样的邀约了。
汐慕想答应他。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她应下来。
可眼前骤然闪过的零碎片段止住了她的话头,穹顶、祭台、鲜血、尖叫、泼墨般的深渊浇灭了她心底隐隐燃起的热切,让她再一次记起了自己是个“什么”。
“我会保护你的。”
她只能文不对题地重复自己初见时就许下的承诺,深深地望着那双漂亮的金红色眼眸,像是要把它刻进心里——
“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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