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去大通纸行后门找许掌柜，就说是林公馆太太要宣纸印《古文观止》。”林莺歌将小黄鱼塞在林昭然手心，拾起他的手指触摸了金条下面的刻字，“用之前抹掉这些字，一定仔细些。”
　　“姐，我不要，我不能连累你。”林昭然想将金条还给林莺歌，林莺歌没有抬头，继续喝着鸡汤。
　　“这种事情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林莺歌低垂着眼睛，收敛住了眸中燃烧的火焰，她在杜公馆的这三月来，看了无数国人被欺，山穷水尽也绝不屈服的消息回报。林惊鸿虽然不在，但她接替了他，让“水先生”的名字依然滋养着大大小小的地下组织。
　　她已然不同了。
　　“好了，我可是你姐姐，真过意不去，就照顾好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林莺歌拿了一块红豆糕递给林昭然，林昭然坚定的点点头，接过了糕点。
　　林昭然答应的好好的，吃了糕点，却没有真的听话。
　　林昭然没有去大通纸行，他知道大通纸行必然更安全，但只要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出林莺歌来，他不能让姐姐有哪怕一点的危险。
　　林昭然换了衣装，只身去了闸北暗门子，他听说那里有地下印刷所，想要买一些纸。
　　林昭然进去拿出两条小黄鱼，刚说了句“纸”就被两个大汉抓住了，随即黑布袋蒙了脑袋塞上了车子。
　　等林昭然被推下车，带到什么地方，拿了蒙头袋子，睁开眼睛，入目就是林惊鸿不虞的面容。
　　“你……你干什么！”林昭然被两个大汉架着捆上了木头架子，他死死盯着林惊鸿，咽了口唾沫。
　　“哪来的钱？”林惊鸿端坐在林昭然对面，手指间捏着那两条小黄鱼，他小指托在金条下方，果然帮/派的印记已经被磨掉了。
　　“我……偷的，我就是去闸北……嫖妓的，要打要罚随便你，但你别告诉我姐姐。”林昭然实在没法让林莺歌知道自己没听她的不说，还让林惊鸿抓了小辫子。
　　“软香院哪个妓子叫‘纸’啊？”林惊鸿见都如此情形，林昭然还不说实话，气的冷笑。
　　“可能是阿紫，紫云什么之类的吧，你的人听错了。”林昭然还在嘴硬，但他看着林惊鸿逐渐逼近，仍是不可避免的紧张。
　　“好，帮中规定偷盗者断指，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敲碎。”林惊鸿向王五使了眼色，王五立刻随手拿了带鞘的匕首走向了林昭然。
　　“哎！林惊鸿，我又不是你帮里的人，凭什么拿你们青/帮的规矩罚我！我不服！”林昭然死死攥拳，他就靠一双手做事，断指怎么使得。
　　“王五，警察局怎么处理偷东西的小贼啊？”林惊鸿摆摆手，王五仍抓着林昭然的手腕。
　　“回先生，警察们大都会生生砸烂小偷的手掌，把他们关到臭气熏天的牢房，任由老鼠啃食他们的烂肉。”王五按着林惊鸿的意思，恐吓着林昭然。
　　“那也还可以，送去警察局吧。”林惊鸿拽住林昭然的衣领，话是说给王五的，“给局长先生带句话，我希望他能好好得到教训。”
　　林昭然被王五解下来，王五真的拽着他往外走。他们出了仓库，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今晚就是林昭然自己挑的月黑风高夜。
　　“林……林惊鸿，林惊鸿！”
　　林惊鸿也出了仓库，他人上了另一辆车。林昭然有些着急了，虽然他知道林惊鸿大概是吓他的，但他不想坐牢，至少现在不能坐牢，《救亡日报》还没印出来呢！
　　“林惊鸿！”林惊鸿乘坐的车子启动了，林昭然挣开王五的“桎梏”，心一横挡在了车子前。
　　“哧——”黑色奔驰车头偏转，紧急刹车。
　　“撞过去。”
　　车窗没有关上，林昭然清晰的听到林惊鸿冰冷的命令。
　　“我错了！”林昭然咬着后槽牙，大声喊着。
　　林惊鸿透过车子前挡风玻璃，看着林昭然，很明显，他没有满意。
　　王五上来拉林昭然，还不断向林惊鸿因为没有“控制住”林昭然道着歉。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偷我姐的钱……姐……姐夫！”林昭然闭上眼睛，执拗的仍直搏愣登挡在车前。
　　林惊鸿从车座旁拿了林楚麒交给他的戒尺，走下了车子。
　　“你……你怎么会？”林昭然对这戒尺实在是太熟悉了，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他从小相伴的家法，那上的刻痕还是他小时候刻的。
　　“你父亲，我岳父手交给我的，”林惊鸿脱了西装外套，解开了衬衫袖扣，“既然认我这个姐夫，那我们是进去解决，还是回林公馆。”
　　“进去。”林昭然立刻回答，他低着头，皱紧了眉毛。他明白了，林惊鸿就是等他跳下这个坑，他还真就傻兮兮跳下去了。
　　王五解开了捆着林昭然手腕的绳子，所有人都留在了仓库外看守，没有跟着林惊鸿和林昭然进去。
　　林惊鸿刚进了仓库，站定在林昭然面前，直接开口道：“手。”
　　林昭然咽了口唾沫伸出手，他的手刚刚放平，戒尺就咬上了他的手。
　　“啪。”
　　一道红痕横亘在林昭然的手心，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莺歌没告诉你去哪取纸？”
　　林昭然躲了目光，没有回答，他死死咬着牙，忍了林惊鸿挥下的下一戒尺。
　　“是大通纸行还是周家当铺？”
　　林昭然仍是一副不合作的样子，林惊鸿捏住了他两手指尖，这一戒尺与第一下完美重合。
　　“嗯！嘶……啊……”林昭然想抽手，奈何林惊鸿紧紧拽着他。
　　“回林公馆，去你姐姐面前说。”林惊鸿收了戒尺，抬脚就往外走。
　　“别。”林昭然不顾手心的疼痛，拉住了林惊鸿，又赶紧松手，甩着手，企图减轻手上的火辣。
　　林惊鸿偏过头看向再三缄默的林昭然，无比耐心的等待着。
　　“大通纸行，我姐让我去大通纸行买纸……”林昭然抿着嘴唇，嗫嚅着。
　　“怕连累你姐姐，所以你没去。”林惊鸿抬手示意，林昭然伸出手。
　　“可你如果听她的话，你已经去印报纸了，而且，那里很安全，”林惊鸿连打了三下，将戒尺放到了林昭然的手心上，“是我的产业。”
　　“别再自作主张，那只会害死你自己。”
　　林昭然知道林惊鸿说的是对的，他没有能力，还没有能力。他落寞的点点头，手上的疼痛远不及无可奈何的打击更痛。
　　“下次再犯错前，想想今天的疼。”林惊鸿拿走了戒尺，林昭然也放下了手。
　　“走的时候记得关门，也记得拿走纸。”林惊鸿一指仓库边的报纸包，离开了。
　　林昭然一惊，都不记得掩饰，快步走上前，打开了那摞外面包着的报纸。
　　质量良好的宣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一时间，手上的疼被抛在了脑后。
　　林昭然抱着纸赶紧回了学校，他们可以印这期的报纸了。
　　林惊鸿回到林公馆时，林莺歌的房间灯仍亮着。他敲响林莺歌的房门，房内果然脚步声趋近，很快房门被打开。
　　“如何了？”林莺歌看着林惊鸿拿着戒尺，急急忙忙的走了就知道大概是林昭然出事了。
　　“他去了闸北暗门子，那是军警留的诱饵，我的人把他带回来了。”
　　林莺歌听林惊鸿这么说长舒了一口气，她就怕林昭然不听话，提前告诉了林惊鸿她给钱给渠道的事，果不出所料，林昭然果然出了幺蛾子。
　　“你，生气了？”林莺歌拉着林惊鸿坐下了，给他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茶。
　　“他实在不太听话，我略施了些惩戒，你，会不会怪我？”林惊鸿接过了茶杯，托着茶碟有些担心林莺歌心疼自己弟弟。
　　“我当然不会怪你了，多亏有你呢，林先生！”林莺歌提着的心滑回了原处，她晚饭都没吃下去，这回可得吃点茶点补充一下能量，她要被林昭然吓死了。
　　“很晚了，休息吧。”林惊鸿陪着林莺歌吃了些东西，他帮林莺歌将窗帘拉紧，出门前道了句，“晚安。”
　　林莺歌在林惊鸿临出门前拉住了他的手指，亲了他脸颊一下，“辛苦了，林先生。”
　　林惊鸿嘴角上扬，轻吻了林莺歌的额头，“不会。”
　　“晚安……”林莺歌的脸红透了，她两手手背抵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三步窜到了床上，抖开被子睡了进去。
　　“晚安。”林惊鸿替林莺歌关了灯，轻轻关上了门。
　　林公馆内恢复了平静，可这夜没有就此平静。
　　远处霞飞戏楼中云含声正在后台卸妆，小罕递来一张大红洒金帖——
　　恭请云老板于双十节赴大东亚共荣堂会，皇军厚赏，落款是上海维持会会长赵敏松。
　　云含声认得他，他就是去年声称要娶她做姨太太的那个汉奸商人。当时他被林惊鸿赶走了，后来又碍于沈骰玉的面子不敢再来，如今靠上了日本人，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舔”上来了。
　　沈骰玉正在陪她卸妆，要带她去吃宵夜。自从林惊鸿被扣，沈骰玉只派了人保护云含声，自己再也没踏入霞飞戏楼，今夜还是第一次回来。
　　沈骰玉看着云含声突然扔了红帖，对镜冷笑，就凑上前去瞄了一眼，“娘/的！姓赵的还敢缠着你！这回还认了日本爹，老子去剁了那王八蛋！”
　　云含声抬手就捶了沈骰玉胳膊一下，用干净丝帕彻底擦干净了脸，“你又犯毛病是吧！”
　　“云老板，我沈骰玉怎么说也是堂堂沈爷，我斗不过卢克群，我还收拾不了一个赵敏松吗！”沈骰玉攥紧拳头，砸了一下梳妆镜后的墙壁。
　　“好了，急什么？”云含声拿脏了的丝帕子砸了沈骰玉，她看着镜中自己眼中的暗藏的火，“这回怕是要求人。”
　　云含声不可能给日本人捧臭脚，但日本人的枪炮也不是纸糊的，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但也没看着有多少人没有小胳膊，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份福报。
　　“我干娘？”
　　“孟老板。”
　　“还求什么孟老板啊，我直接去求我干娘，把心放到肚子里，我绝不把这事儿办砸了。”沈骰玉转身就要走，又想起和云含声的饭约。
　　“我等下叫人来给你送新出炉的枣糕，你尝尝，别着急，免得上火了对嗓子不好。”沈骰玉抬脚都出去了，又跑回来。
　　“喜欢吃也别吃太多，听说枣吃多了也上火，我明个给你送冰糖葫芦，你等我！”沈骰玉又风风火火的跑走了，把后台的水晶隔帘撞的哗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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