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丝雀

　　“什么情况。”

　　宋菘二话没说就去开车了，柳菀边走边问情况。根据余朗所说，严靖之他们三人在回市区路上遇到重型工程车，原本一路避让，但对方一直坠着。司机是汽车兵出身，辗转腾挪还是被擦到。

　　车辆侧翻在路上，因为那泥头车造成了连环交通事故，救援出现一时的混乱。严靖之一行看着没什么事，但医护人员要求一起去医院检查于是就跟着去了。结果半路，严靖之忽然就吐了。

　　“你怎么不在刚出事的时候就打电话来？！”柳菀急了：“现在什么情况！”
　　“严总不让，说没大事——刚进急救，医生说不确定，可能是脑出血。”余朗也慌了：“小柳你也注意安全，你别急，这边有我在呢。”

　　医生在旁边也催促余朗去检查，余朗匆匆挂了电话。柳菀指尖冰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是巧合吗？
　　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严靖之回来的时候发生。

　　“你别怕，我刚跟我爸讲了，他正在摇人给假爹找医疗资源。”
　　宋菘安慰柳菀道：“我跟你讲，我爸在投资之前找大师算过的，算命的说假爹福大命大、逢凶化吉，青云直上贵人帮扶——那大师可准了，在我们老家很有名的。他肯定没事。”

　　“嗯。”
　　柳菀回：“谢谢你，白菜。”

　　她努力让自己大脑运转，分别给学姐和温秀丽打了电话，紧接着便在车上深呼吸平复心情。到了医院，柳菀撒腿就跑，奔到急救那边，被告知严靖之已经被拉到手术室。

　　“你是什么人？”护士拉住她问：“病人家属在哪里？”
　　“我就是病人家属，我是他妻子。”柳菀回：“需要我做什么？”
　　“去缴费，然后就是有个告知书签下字。”护士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这个签字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知道。”柳菀原本的紧张被这个打岔消掉了不少，她抿抿嘴唇：“我合法的。”

　　宋菘拿着本本去缴费了，回来时，柳菀正坐在手术室外面。她大大的瞳孔散着，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柳，”宋菘坐在她身边：“我其实，在美国代了一个小孩。”
　　柳菀麻木地点了下头，立刻回神了：“啊？！你代了什么？！”

　　“回神了就行，我骗你的。”
　　宋菘握住柳菀的手：“别怕，就算怕，你现在也是严总唯一的指望了。”

　　柳菀望着好朋友。
　　她心里还是没底，可宋菘说得对，在严靖之出事时，她必须支棱起来。

　　“嗯。”
　　柳菀点头：“我不怕。”

　　严靖之出事的风声传得很快。
　　柳菀刚在手术室门口坐下，手机上就有不少来打探消息的人，柳菀一概没回。严靖之的手机在她那儿，也有不少电话打进来，柳菀设置了呼叫转移，直接转到了温秀丽处。她在门口来回踱步，一口饭一口水都进不了嘴，直到太阳落下圆月升起，手术室大门拉开，一个年轻医生虚脱地走出来。

　　“病人手术很成功，家属呢？”医生累得不行，按惯例叮嘱道，一抬眼看到了欣喜若狂的柳菀：“家属——没事啊，已经没事了。麻醉很快的，一会儿他就醒了。别哭别哭，真没事儿了！”

　　“谢谢医生！您真是——您真是神医！”
　　柳菀这时候眼泪终于敢落下来了，噼里啪啦地像珠子一样掉：“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了QAQ！”

　　美人落泪，医生立刻有了劲儿。严靖之被推进ICU后没多久，呼呼啦啦来了一圈人，拿着一叠病例和检查报告观察病人，然后又呼呼啦啦地走。

　　“卧槽，我们副院长来了。”年轻医生眼睛瞪大：“我导也来了，我导的死对头也来了——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啊——你哥什么人啊？”

　　“是我老公。”柳菀眨巴眨巴眼：“他有点钱。”
　　年轻医生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医院的专家简单地会诊了下，一致认为问题不大，是车祸造成的蛛网膜下腔出血。由于发现及时、出血点明确、操作得当，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需要在病人清醒后继续住院观察，3天内确定没有再出血等并发症便无大碍了。

　　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院方，柳菀这才腿一软，坐在了椅子上。
　　终于，终于。

　　外面的事情交给了宋菘和简单处理后匆忙归来的余朗，柳菀回过头，看着双眼紧闭的严靖之，想要握住他的手，又怕自己什么动作碰坏了他，最后，她跪坐在了瓷砖上，趴在了床沿上。

　　“叔叔，别离开我。”柳菀揪着他的被子。
　　她的声音散在了空气中。
　　“我好害怕。”

　　严靖之醒得很快。
　　麻木感过后，男人迷迷糊糊的，只感觉耳边很聒噪，接下来是喊叫和刺鼻的味道。他大概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在医院，然后就是他还是不免在车祸里受了点伤——他在上市之后挑选司机就很注意，要的都是有点技术的退役军人，果然，这次就用上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赫然回望，严靖之看到的，是一个短发的、温柔的、中年女人。

　　“妈。”
　　男人愣在当场：“妈。”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严云芝了。
　　每年按时节去祭拜，可他很少直视着墓碑上的照片——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对上严云芝平静的双眸。此刻，不知道在梦中还是快死了，严云芝在他面前，笑眯眯地坐着。

　　“妈。”严靖之忽然鼻尖一酸：“妈。”
　　除了这个字，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小靖啊。”
　　严云芝张开了怀抱，严靖之扑到母亲怀中，记忆中被埋藏的馨香和温暖慢慢复苏，耳边听到的是严云芝的长叹：“你长这么大了啊。”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严靖之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全部倾诉了出来。他省略了和傅家人的那些事，只跟严云芝说了自己做过什么、正在做什么，以及……他结婚了。

　　“妈，我结婚了，他是我……营长家里的一个小姑娘。”严靖之说：“我很喜欢她，我也会对她很好的。你也会很喜欢她的。”

　　严云芝听着他的话，眼睛笑得越来越弯。
　　“那，你可不要让她哭啊。”

　　那个笑容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下拽。
　　失重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好似没有尽头——直到，他听到了影影绰绰的哭声。

　　“我好害怕。”
　　是柳菀的声音。

　　菀菀。
　　是菀菀。
　　他睁开了眼睛。

　　意识还是有些混沌，严靖之眼皮很重，竭尽全力才打开一点点。但嗅觉是好用的，他闻到了柳菀身上的香味——清丽又明艳，像含羞的花苞，又像盛开的花朵。手上也有触感，隔着一层布料，有重量贴在上面。

　　“叔叔。”
　　柳菀像是有所感应，本来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对上了严靖之的眼睛：“叔叔！你醒了！”

　　“嗯。”
　　严靖之喉咙干得厉害，嘴唇却是湿润的。他想说点什么，但很难。

　　柳菀立刻叫来了医生，一大群人涌进病房，说了一大堆名词。严靖之脑子很迟缓，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车祸急救后。很多人他都认出来了，比如宋菘——一脸呆滞、余朗——形容狼狈、司机小吴——眼中带恨、温秀丽——惴惴不安，等等。

　　当然，还有柳菀。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温秀丽一颗心放在了地上：“我现在去通报消息，小柳，靖之这边都交给你了。”
　　她边说边安顿周围一大堆人，众人纷纷撤出，只有柳菀一个人留下。

　　“叔叔，你累不累。”
　　柳菀终于把手伸进被子下面，勾住了严靖之的手指：“你要是累的话就睡一会儿吧，我一直在。”

　　严靖之累极，使劲点头，却也只是颔首。
　　这次梦里，他再没遇到过严云芝。

　　再度醒来，疼痛变得明显了。
　　严靖之绝大部分意识回笼，脑子里的盘算敏捷了很多。他不知道过了几天，但目前问题不大，除了任何状况都可以应对——柳菀的手还勾着他的，感觉一直没离开过——她得回去好好睡觉才行。

　　这次，他能够动一动头了。
　　牵动刀口，他闭闭眼，再睁开，看到的是依旧跪伏在旁边的柳菀。她睡得很沉，呼吸却轻，只有发丝轻轻摆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柳菀很快就醒了。

　　“叔叔。”
　　柳菀还有点困，对上严靖之，立刻活泛起来：“叔叔！我……”

　　一阵忙乱，医生护士又过来，外加余朗把柳菀扶起来——柳菀一直那么陪着，刚刚腿疼得差点没站起来。严靖之眼睛一直落在柳菀身上，等医生检查完毕后，他被允许喝了水。道谢后，医生都称赞了他一句“恢复能力强”。

　　“老板，公司那边没有别的情况。”
　　余朗转达了温秀丽的问候：“秀丽姐说了，她会替你看好家。”

　　“好。”严靖之咳了两声，拿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替我谢谢她。”

　　病人需要休息，余朗无事，就先回去了。
　　房间恢复了安静，严靖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菀菀。”
　　他问。

　　“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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