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雨停

作者:撒西不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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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腥1


      谶川。

      今天需要阴遣的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陈三愿注意到,她的手会不受控制地发抖,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乎。

      得到李乘歌的允许后,陈三愿接过他手里的茶壶,给女孩倒了一杯茶,可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李乘歌还未开口,女孩就把茶喝光了。

      “大人,请开始吧。”

      李乘歌眼神示意,让陈三愿向后退,随后抬手向下一滑,卷宗缓缓滚落,血淋淋写着一个名字:关杭。

      “关杭,女,23岁,死于跳楼。”

      “自幼丧母,由爸爸和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由于缺失母爱,父亲对你的关心又少之又少,导致你沉默寡言,性格内向,但爷爷却每次都能细心地照顾到你的情绪,你喜欢的事情,爷爷会主动同你提起,你讨厌的东西,爷爷会先一步帮你拦下,他给予你爱,也教会你爱。”

      “小学时,因为没有妈妈而遭受嘲笑,班级有几个女生总是聚在一起欺负你,但因为家中条件好,老师选择不作为,爷爷与学校沟通无果后,答应带你转学。虽然当时岁数很小,但你早就养成了坚强的性格,而且爷爷从不缺席你的家长会,所以你并不觉得低人一等。”

      “初中是你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你遇见了第一个朋友,以及足以改变你一生的良师。你的成绩在初二之后,进步突飞猛进,跻身年级前列,最后,和朋友一起考入重点高中。三年后,你们顺利考上心仪大学,分离的那个晚上,你们彻夜长谈,并相约四年之后,一定要在同一所大学再度相见。”

      “事实上,你们两个做到了,双双保研。你迫不及待地前往医院跟爷爷分享喜悦,并将你与爷爷的照片发在社交平台上,却没想到,这会变成一场噩梦。”

      李乘歌暂停,他看向陈三愿:“等一下未经我允许,你不许发表任何意见,否则以后都不会再带你过来,记住了?”

      “嗯!”陈三愿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李乘歌斟了第二杯茶,温柔提醒:“茶烫,且听我念完再尝吧。”

      关杭点头,双目依旧没有色彩:“听大人的。”

      “你的这组照片获得了极高的流量,起初,大家纷纷祝贺,与你同享喜悦,可渐渐地,事情愈发不可控制,各大平台开始盗取你的照片,进行恶意造谣,几乎是一夜之间,评论区风向骤变。”

      “一些人指责你染发不正经,像陪酒小姐;一些人谴责你品行不端,形象有损师范生风貌;一些人满口污言秽语,甚至谣传你与爷爷是‘老少恋’。总之,恶言恶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严重影响了你的生活,你第一时间报了警,后又将粉发染回黑发,却无济于事,造谣者如过江之鲫一波又一波闯进来,将你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最后,你不堪重负,患上抑郁症。”

      “你选择住院接受治疗,并每日都在平台更新自己的抗抑郁进度,你写道:‘你想活下去’,但你没能坚持住,这一次,你选择跳楼来结束一切。”

      李乘歌读得很平静,却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将卷宗用掌心之火烧得一干二净。

      关杭拿起茶杯,陈三愿猛然站起,又忽地停住,紧握双拳,慢慢坐了回去。

      “大人,请斟最后一杯吧,我不愿浪费您的时间。”

      李乘歌抬手,四角的宫灯亮起,舟内霎时有了暖色。

      “真的不愿同我谈谈?”

      关杭淡淡一笑:“大人,恕我冒昧,谈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李乘歌看着她,目不斜视:“的确无用。”

      陈三愿愣住了,难道关杭会放弃阴遣吗?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一定要被坏人逼死?

      “关杭,他人强加在你身上的创伤,在这世上没有一物可以救治,我知道你很痛苦,对人生无望,但至少,让我陪着你发泄一通。”

      关杭低下头,身子微微颤抖。

      “没用了……没用了……说再多都没有用……”

      “好,那我来说。”李乘歌微微一笑,眼底生寒,“第一,为什么染粉发会成为他们攻击的理由?原因很简单,你是女孩。毁掉一个女孩最好的办法便是造谣,尤其是造.黄.谣,造谣者不需要天赋,也不需要勇气,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良心,两片嘴一张一合,两只手一敲一打,就可以轻轻松松拿下一条人命,还不用负责。有些话说在前头,我之所言,并非是为了挑起男女对立,而是造谣者,果真大多是男性。其实被造谣者是死是活,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但他们享受支配女性的快.感,倘若今时今日,你是个男孩,即便是全身都染成粉色,最不堪入目的词语,兴许也只是‘猎奇’而已。”

      “第二,为什么那么多人随波逐流?因为嫉妒。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所以很多人说,来人间一趟并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而是为了渡劫。你可以看到,面对他人的幸福,有真诚祝愿之人,心中羡煞之人,也有诽谤中伤之人,恶毒诅咒之人,后两者往往报团取暖,因为除了彼此,没有人认可他们,因此比起随波逐流,我更想用趋炎附势来形容——即便那是自诩的高位。他们是一群城狐社鼠,人人狼心狗肺、蛇蝎心肠,他们长着魑魅魍魉的嘴,却披着人权主义的皮,他们善用网络讨好自己,更善用法律制裁他人。”

      “说到这里,关杭,你发现了吗?他们不是人,也不是疯子,他们清醒得很,甚至会在复盘时求全责备。他们连禽兽都不如,所以,不要试图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不会承认你,更不会改变自己,逼死一个你,后面还有千千万万的你,他们不会停下的,他们会一路扒开你的坟,拽出你的魂,将你曝晒在白日之下,用你的血在你干瘪的身体上写下:心理脆弱!!!”

      “啊……”陈三愿扑上去抱住李乘歌的腰,“啊……啊……”

      李乘歌惊觉自己情绪失控,谶川随之悲恸,水面波涛汹涌,浪拍舟身。

      “啊……”陈三愿看着李乘歌,轻轻摇头。

      [祖宗,让我来说吧,请让我说吧,你帮我翻译,好不好?好不好?]

      李乘歌茫然地按住陈三愿的手,他连带着他一起发抖。

      “没事了。”

      陈三愿眼间忧色未散。

      “回去坐好。”李乘歌揉着陈三愿的头,“听话。”

      他又把那套养狗的做派端出来了。

      陈三愿呆呆点头,他好想让祖宗再多摸摸他,但,现在可不是撒娇的时候。

      李乘歌垂首。

      “大人……”关杭深陷于李乘歌掷地有声的言论中。

      “对不起,我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实在抱歉。”李乘歌道。

      “不……无需道歉。”关杭吃惊,连忙摆手,又坐好,“我……很感谢大人可以为我考虑这么多。”

      李乘歌呼了口气:“那么你呢?你为自己如何考虑?”

      关杭目光移向茶壶,笑容很甜,酒窝却淌出苦水。

      “大人,我太胆小了,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爷爷,也对不起那些帮我说话的好人,我曾想过抗争,但是……比我想象中的要难,至少比学习要难上千百万倍。我累了,我想,就这样吧,我死得很难看,也不追求体面,本想凭借我的死,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但我错了。大人,我想喝茶了。”

      迄今为止,李乘歌数不清自己听到过多少遍“对不起”了,它们声色不同,或低沉沙哑,或高亢激昂,或轻柔哽咽,但无一例外的,化作尖刀,扎于自己心上。

      “关杭,我希望你不要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李乘歌端起茶壶,茶水缓缓流下,将他的双目斟满桃色,“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你很勇敢,也懂得反抗,只是你太好了,也太善良了。”

      关杭双眸震颤,无助地摇着头:“不,大人,我……我不勇敢……我若是勇敢,又怎么会……患上抑郁症?”

      “我认为,抑郁是身体里的一扇门,这扇门并非你一人独有,亦不受你所控,但能开启它的人却有千千万万。关杭,你患上抑郁症的原因不是自己不够勇敢,是恶人无处不在。如果你信我,那么请你不要再苛责自己,你并不弱小,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

      关杭仍在摇头,泪水穿透方桌,又从船底渗下,悄无声息地落入谶川。

      她再次走投无路了。

      “尼采有一句话,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关杭,我理解你想为自己澄清的心情,这份迫切没有一丁点的错误,但不该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我知道作为旁观者,同你谈‘该不该’这种话实属冒犯,可我更想让你明白,‘真相大白’是最具有主观性的东西,在那些混蛋眼里,你若安稳生活,就是默认谣言,你若牵连他们入狱,便是千古罪人。所以重要的不是要他们相信,而是事实本就如此,不信也如此,它就响当当地放在那里,不用证明,也同样有人相信你。”

      李乘歌将手轻轻按在关杭的肩膀上,后者的发色竟悄然变成粉色。

      “关杭,我信你,你爷爷也信你,网络上很多人都相信你,这是属于你的真相,我们都记得,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我回不去了……大人……我……我……我好痛苦啊……”关杭双手捂住脸,哭声震天。

      一如往常,李乘歌没有催促,待关杭情绪稳定后,他主动将茶杯递了过去。

      “关杭,本次阴遣,我收到委托,你的爷爷托我给你带句话。”

      关杭猛地抬头,眉毛不住跳动。

      李乘歌温柔地看着关杭,仿佛连同那眼神一同捎带:“杭杭,爷爷没用,爷爷想你。”

      关杭的泪和陈三愿的泪同时涌出,这一刻,渡舟俨然是这一方天地里,凝聚着最为厚重的求生意志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我不想瞒你。”李乘歌移开视线,嘴唇蠕动了一下,“有人查过生死簿,他时间不多了。”

      关杭的眼前黑灭一瞬,整个人向后仰去,李乘歌拉住她的手腕,紧接着,陈三愿冲上来将她扶住。

      人在悲痛到极致时是哭不出来的,关杭一副将死之态,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静静地呼着气。

      陈三愿不敢动弹一下,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他哭得眼睛肿起来,看得李乘歌莫名心疼。

      突然,一滴泪落到关杭脸上,她眨了下眼,也不知眼皮究竟碰没碰上。

      “啊……”陈三愿急忙扭过头,松开了按在她胳膊上的手。

      关杭缓缓坐起,看向陈三愿。

      这个人是谁?怎么哭得比自己还凶?他……也可怜她吗?

      陈三愿等待着李乘歌的指示,在得到应允后,比划起来。

      “他说他信你。”

      关杭回头,双手下意识地捏紧。

      “还有,你很漂亮,粉色很适合你。”

      关杭一愣,她拉了捋头发至脸前,恐惧感却瞬间消散。

      黑发。

      关杭颤颤望向李乘歌手中的茶,沉思良久,一饮而尽。

      “关杭,川上谶言,恶孽天谴,善守光临,最后一问,你是去,是留?”

      关杭深深鞠躬:“多谢大人,关杭,领受阴遣。”

      从渡舟上下来时,关杭无意间瞥到水面,她的一头粉发烂漫如樱花,带着春天的浪漫与诗意,以及满满向上的朝气。

      ……

      “啊……”陈三愿扶着李乘歌坐到沙发上,轻柔地帮他按摩太阳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李乘歌双目紧闭,“翻生死簿的不是我,是公子邈,见关杭爷爷的也是他,所以……这次是我来阴遣。”

      陈三愿的动作僵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初。

      “你若在意,我便告诉你。”李乘歌拍拍陈三愿的手,转过头,“下面有人帮他,他死不了。”

      “啊……”陈三愿不知该作何反应,但他在意的还有一件事。

      [祖宗,你在谶川上说,关杭的爷爷时日无多,这是真的吗?]

      李乘歌早就料到陈三愿会问这个,平静道:“命数如此,无人可改。”

      陈三愿心中刺痛,却很快就坦然接受。

      阴遣本就逆天而行,又如何能做到事事尽如人意?这世间纷繁复杂,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完美,只有不断追求与妥协的过程。

      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日,大风,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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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雨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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