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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
“你们可算到了!”
林奇早已等候在舷梯之外,用力挥舞着手臂,生怕看不到他似的。
当他的目光落在艾瑟身上时,不再嬉皮笑脸,脊背也不自觉地挺直,郑重地躬身:“殿下。”
以前他还能嘻嘻哈哈地管这位帝国皇子叫“嫂子”。那时,艾瑟只是老大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一个美丽而遥远的符号。但奥德赛星云的那场战役,彻底改变了一切。艾瑟如今在外星环,代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你好,林奇。”艾瑟温和地朝他笑了笑,“请别这么紧张,像以前一样就好。”
那双清澈的眼眸一如初见,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林奇说不上来,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曾经漂浮的、游离的不安与迷惘,像星云中悬浮了亿万年的尘埃,终于在某种强大引力的作用下尘埃落定,凝聚、坍缩,淬炼成一种沉静而坚实的力量。
就是这么一句平常的话,却让林奇更加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傻笑了一下,窘迫的样子引得身后几个探头探脑的下属窃笑。
“看什么看!”林奇恼羞成怒地转身吼道,“手上的活都干完了?这个季度的奖金不想要了?”
人群作鸟兽散。
孔苏倚着舱门,双臂环胸,懒洋洋地调侃:“行了,大总管,你再这么折腾下去,那些无良媒体明天就该说我们是压榨员工的血汗工厂了。”
他看向艾瑟,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宝贝,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剥削他们。”
这倒是句大实话。自从孔苏找到了他所谓的“人生意义”,本就不算多的事业心更是无限趋近于零。他们这大概是全帝国第一个实现“上三休四”工作制的地方,只因老板本人就不爱上班。
每天都有无数简历飞向林奇的终端,其中甚至不乏那些眼高于顶的内星环精英,林奇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成为全帝国第一个因为收到太多求职申请而过劳死的HR。
“老大,殿下,”林奇提议道,“等会一起吃个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行,”孔苏答应得很干脆,“我们得先回一趟家,拿点东西。”
艾瑟被港口下方吸引了,无数悬浮车发出的光汇成河,在钢铁森林的峡谷中穿行。
“我有点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孔苏捏了捏艾瑟的手心,确认他只是单纯的疲惫后才离开。
商会的休息室占据了港口的最高层。巨大的单向玻璃外,是整个星球最壮观的景象。无数飞船如同被磁石吸附的铁屑,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又向着无尽的星海四散而去。
林奇为艾瑟端来一杯热饮,然后拘谨地站在一旁。
“请坐。”艾瑟捧着杯子,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示意林奇坐到对面的位置上,“我们以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
“那怎么行,殿下。”林奇笑着摇了摇头,“以前我多有冒犯,您别放在心上。”
艾瑟没有再勉强他,而是看向窗外:“这里比我印象中更繁华了,你做得很好。”
“都是老大领导有方。”林奇十分谦虚。
“是吗?”艾瑟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困惑,他把杯子放下,“我看他好像最近总是在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你们有什么新的商业计划吗?”
这句话打开了林奇的话匣子,积攒了许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再也按捺不住,开始滔滔不绝地大倒苦水,把老板那些甩手掌柜的行径一一数落出来。
艾瑟安静地听着,不时赞同地点点头,偶尔插一句“后来呢?”或是“这么过分?”,恰到好处地引导着林奇继续向他倾诉。
林奇越说越起劲:“奢侈!太奢侈了!您知道吗,他之前甚至买下了一整颗星球!”
艾瑟惊讶:“一颗星球?”
林奇压低了声音,“就是五年前,他把当时账面上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了进去,买下了一颗刚完成初步环境评估的荒星。那颗星球位置偏僻,环境恶劣,什么都没有。连我都忍不住劝阻,但他一意孤行,还砸了天文数字对那颗星球进行生态改造。”
艾瑟若有所思地问:“他把所有钱都花那上面了?”
“所有倒不至于,”林奇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还有一些稳定的生产线在维持运转,利润远不如从前,但胜在安稳。”
大概是之前吐槽了太多了,林奇有点良心不安,特意找补了一句:“殿下您放心,就算真的倾家荡产,老大也有本事从头再来。”
艾瑟微微一笑:“林奇,你跟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
林奇一愣。
“他并不是不放在心上,只是会按照自己的标准排优先级。”艾瑟娓娓道来,“他买那颗星球,一定有他的理由,说明那颗星球对他来说价值很高。他不参加那些会议,是因为他相信你能处理得更好。他砍掉那些看似盈利的项目,或许只是因为它们的利润太薄或者风险太高。”
林奇怔怔地看着艾瑟,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好像……被带沟里了。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朋友向你痛骂完自己的伴侣,你跟着附和了几句,结果朋友立刻护短:“你不能这么说他,他其实对我很好。”
一个不太礼貌的比喻冒了出来。以前,他把艾瑟当成被老大捧在手心的小情人,但是现在眼前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老板娘”的气场。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孔苏信步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艾瑟身后,极其自然地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在聊你还剩多少家底。”
孔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不是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吗?”
一旁的林奇:“……”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上万瓦的超大功率电灯泡,默默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艾瑟:“……”
孔苏把脸埋进他颈窝,闷闷地说,“林奇是不是在你面前告我的状了。”
“没有啊。”艾瑟被弄得有些痒,笑着推了推他,“林奇一直在夸你呢。”
几天后,飞船再次启航,跃入超空间。
长期旅行是很容易疲惫的,艾瑟睡得很沉。在他睡着之后,孔苏悄无声息地走到驾驶舱。
全息投影中是莎洛略带倦容的脸,她似乎刚结束一场会议,正喝着咖啡提神。
“稀客啊,”莎洛挑了挑眉,“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孔苏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欠揍的笑:“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盼我不好的人已经从卡奥斯排到外星环了,不缺你一个。”莎洛抿了口咖啡,毫不客气地回敬,“行了,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莎洛现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作为改革的主要推动者之一,她的日程表永远是满的,虽然她本人乐在其中,但不妨碍她看见这两个闲人就来气。
“我们准备结婚了,下个月,麻烦你从宝贵的行程表里,给我们划出一整天的时间。”
莎洛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以为你们早就在精神层面上结婚一万次了。”
在如今的帝国,婚姻制度早已名存实亡。生命基地让情感与繁衍被彻底剥离,关系的长短取决于情感的保质期。将自己的一生与另一个人进行永久性绑定,这种想法被视作一种原始、低效且毫无必要的自我束缚,是极其小众的选择。就像那些被保存在博物馆里的古代习俗,人们会好奇地观赏,但很少有人真正实践。
孔苏表示:“不一样。”
莎洛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大半夜找我,就是为了跟我炫耀?我很忙的大哥。”
“我有些犹豫。”
“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日期都定了,现在才开始犹豫?”莎洛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用玩笑的口吻试探,“怎么?怕他不答应?你不会不知道你家殿下看你的眼神吧?”
“不是他。”孔苏说,“是我。”
“我们的寿命不太一样。”
艾瑟的生命形态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的理解范畴,和“主”一样,拥有了近乎永恒的时光。没人知道他可以活多久,除非他像那位先皇一样,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孔苏即便曾是“造神计划”唯一的成品,他的生命长度,最多也只比普通的内星环人再多出几十个春秋。
几十年,在宇宙的尺度下,不过是星辰的一次眨眼。
他太了解艾瑟了,那个看似温和的灵魂下,藏着何等的执拗。以“永恒”为名的誓言,对他而言,是最残忍的枷锁。当自己化为宇宙的尘埃后,艾瑟将被独自留在这份誓言里,在没有尽头的岁月中,独自凭吊。
那将是怎样的孤独?
“难得啊,孔苏。”莎洛讽刺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永恒这种鬼话了?爱真是神奇,能让最精明的投机商,变成最愚蠢的理想主义者。”
她靠在椅背上,轻敲着指尖。
“在这个年代,连亲情都快绝迹了,何况爱情,拜托,恒星都会熄灭,你给不了他永恒,他也给不了你。谁都不行。”
“你到底是戴了什么滤镜?你家殿下可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他聪明得很,你现在担心的这些破事,他可能自己早就想清楚了,你以为你在保护他,其实只是在满足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大男子主义。”
莎洛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地点呢?”莎洛问,“总得让我知道该往哪飞吧?”
“地球。”
“行,我知道了,祝你好运。”
全息投影消失了,只留下孔苏一个人坐在黑暗的驾驶舱里。
飞船缓缓降落,穿过厚厚的大气层。
地球,人类文明的摇篮,这颗古老的星球早已恢复了它最原始的生命力。
脚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菌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味道。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个可以俯瞰整片荧光森林的山顶搭好了帐篷。
几十万年前,当人类的祖先第一次抬头望向苍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亘古不变,沉默地见证着文明的兴衰,物种的更迭,以及无数爱恨情仇的诞生与消亡。
孔苏点燃了一小堆篝火,跳动的火焰为夜色带来暖意。
他随意地讲起第一次离开母星、在外星环闯荡的往事,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死里逃生的瞬间。在他口中,这些惊心动魄的经历都变成了寻常的冒险故事。
艾瑟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孔苏轮廓分明的侧脸。篝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将那些棱角勾勒得更加分明。
“现在这样,好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艾瑟忽然说,“那时候你也给我讲了好多故事,我当时觉得你好勇敢,是你给了我走出自己世界的勇气。”
“你那时候还能想这么多?”孔苏把他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艾瑟听着他的心跳声,轻声问:“那你呢?你当时在想什么?”
孔苏眼中闪过促狭的光:“你真想知道?”
艾瑟点了点头,好奇地仰起脸。
“那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艾瑟乖乖地往前挪了挪,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孔苏低声说了两个字。
“……”
艾瑟的脸瞬间红透了,又羞又恼,在他有限的词库里检索半天,才检索出一个词:“下流!”
“还能想什么?”孔苏顺势把他抱得更紧,“黑灯瞎火的,你还主动凑那么近,我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不正常吧?”
艾瑟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只好把脸埋得更深。
“宝贝。”
“嗯?”
孔苏忽然松开他,在艾瑟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来。
高大挺拔的身影,被篝火勾勒出一层柔和的边缘。他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艾瑟,目光深沉而炽热。
艾瑟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盒子。
“五年前在地球上的时候,我当时想,如果能活着离开,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孔苏直视着艾瑟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宝贝,你说得对,每一个瞬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想再次跟你道歉,流明的那场日出,我们错过了就真的永远错过了。”
木盒被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怀表。
银色的表壳上镌刻着繁复的星图,表盘是蓝色,指针正随着时间的流逝,坚定不移地向前走着。
“这是先皇的遗物,时间曾停在他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刻,我把它修好了。”
“我没有准备戒指,不想用永恒来套牢你,我想给你的是时间,是燃烧的、毫无保留的每一个现在,我无法向你承诺永恒,但在我还存在的每一秒里,你都是我全部的意义。”
艾瑟伸出手,慢慢握住那枚怀表,冰凉的金属在掌心一点点变得温热。
“我早就想好了。”
在孔苏单膝跪地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我要等到先帝的意识和地球的意志完全融合,才能放心离开,在那之前,我们大概已经分开了。”
艾瑟抬起头,泪光在火焰中闪烁,却笑得像星光一样明亮:“即使你只能陪我走一段路,那也足够了,余下的所有时光,都有了能反复回去的坐标。自你离开的那天起,我经历的每一个瞬间,不过是为了离再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更近一步。”
“所以,”艾瑟和他十指相扣,“你愿意吗?愿意用你全部的时间,成为我的永恒里最璀璨的一段记忆?”
这个问题,本来是孔苏准备问的,但他刚刚忘记了。
此刻,却由先艾瑟问了出来。
孔苏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沉声说:“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你最忠实的信徒。”
艾瑟把怀表合上,小心翼翼地挂在胸前。
下一秒,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对方一把横抱了起来。
“请允许我用接下来的每一秒,来证明我的诚意。”
孔苏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帐篷的拉链被拉上,隔绝了外界的凉意。篝火的光透过薄薄的织物,在帐内投下温暖而朦胧的橙色光晕,影子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冷吗?”
孔苏把艾瑟轻轻放在柔软的毯子上。
艾瑟的眼睛已经染上浓郁得化不开的情愫,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汽。他摇了摇头,伸手环住孔苏的脖颈,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唇:“……吻我。”
这个邀请像一道命令,也像一声祈求。最纯洁的神也会沾染上情yu,因为欲/望本身,就是生命最本质的渴望。
孔苏顺从地俯身,却没有立刻吻上去。
他以一种极致的耐心和折磨人的速度,先用指尖一寸寸描摹着爱人的轮廓,从耳垂,到修长优美的脖颈,再到因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怀表正贴在艾瑟的胸口,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而微微震颤。
滚烫的欲/望,冰冷的金属,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艾瑟的手指按进孔苏浓密的发间,天鹅般的脖颈拉出脆弱的弧线,破碎的声音从唇边泄出,有些急切地把他往下拉。
“等等。”孔苏忽然停下,喉结滚了滚,“刚刚有件事忘了说。”
“什么?”
“嫁给我。”
问的人没有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艾瑟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已经无法对焦。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簇他无比熟悉的火焰,那火焰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沉沦的模样。
他清楚怎么才能结束这个漫长的折磨,于是说:“我本来就是你的。”
吻终于落下,舌尖毫不费力地钻了进去,将呼吸权全部剥夺,让艾瑟不得不依附着他,追逐着他的节奏,在缺氧中攀登。
已经被捂热的怀表被取下,随手丢在一边。
每一次接触,都是在确认彼此的存在,在将“现在”这个瞬间无限拉长,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燃烧。
“我爱你。”
艾瑟的气息已经彻底乱了,努力回应着,“我也……爱你。”
柔软的毯子被压出一道道褶皱,帐篷外,篝火还在燃烧,星河还在流转。
荧光森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某种夜行生物苏醒的动静,是生命永不停息的脉搏。
森林的深处,霍希看着那个他新发现的生物,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是一种从未被记录过的生物,这个星球还在进化,还在创造新的生命形式,就像它在几十亿年前所做的那样。
他缓缓转身,身影消失在荧光深处,再无踪迹。
旧的地球已经死去。
而一个新的故事,正在万物的起源之地,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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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感觉这个故事已经彻底讲完了,后日谈就停在这里啦,以后会再写点独立的if线和小段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