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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碑文重刻
暴雨后的三川河泛着铁锈色的浊浪,韩昭的皂靴陷进河滩淤泥,靴底粘着的赤铁矿砂在晨光中泛着青金色。三十六个戴斗笠的石匠正在搬运碑石,"嘿呦"的号子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振翅时抖落的露珠正砸在谢明夷展开的河道图上。
"碑文要用青冈石刻,这是工部新规。"监工扬了扬手中朱批文书,镶金护甲划过"景和四年重修"字样时,在宣纸上刮出细碎的金粉。谢明夷的玉笏尖挑起金粉轻嗅,雄黄混着赤铁矿砂的气味刺鼻——正是当年伪造河防文书的特制印泥。
韩昭的铁尺突然抵住碑石边角:"这青冈木纹路不对。"尺尾獬豸铜像映出木纹间细密的蛀孔,"洛水东岸的青冈树,年轮间距该是二寸三。"他的指尖抚过石面刻痕,忽然摸到某处凹凸——"丙戌年七月廿三"的阴文被新凿的"景和四年"覆盖,残存的漆皮还粘着当年祭祀用的朱砂。
石匠堆里传来陶罐碎裂声。谢明夷的白袖卷住飞溅的碎片,发现罐底粘着半片龟甲——星图纹路间嵌着的青铜骰子,正与海棠树下找到的证物同源。当他用靛蓝药泥涂抹龟甲背面时,褪色处显出新帝登基前三日的日期,恰是原碑被毁的日子。
"歇工!"监工的铜锣震落檐角积雨。韩昭趁乱闪进碑林暗处,铁尺刮开某块残碑的青苔,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孔。当他按二寸三的间距排列孔洞时,缺失的"荧惑守心"四字在晨曦中显形——每个字的笔画都由赤铁矿砂填充,遇光即膨胀开裂。
谢明夷的玉笏突然顿在碑亭石阶前。半截断裂的麻绳卡在缝隙里,绳结处的磨损痕迹与工部量河绳绞盘完全契合。他顺着麻绳方向望去,三十六个新碑的基座竟按北斗七星排列,每个基座下都渗出青金色的泥浆。
"韩大人,这土不对劲。"老石匠佝偻着背捧来湿泥,虎口处二寸三的茧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辨。韩昭碾碎泥块,赤铁矿砂混着芦苇絮簌簌而落——正是当年三川决堤时用来填充堤坝的劣料。
子时的更鼓惊飞夜枭。谢明夷举着风灯细看新刻碑文,松烟墨在潮湿的石面上洇出诡异纹路。当他蘸取露水轻拍"永镇河妖"四字时,墨迹突然褪色,露出底下银朱勾画的赋税账目——每条亏空数目旁都标注着治水鼎的星图方位。
"快看基座!"韩昭的铁尺劈开某块碑石,三百枚青铜骰子裹着蚁巢滚出。骰面"仁"字的飞白转折处,新帝私玺的螭吻纹正在渗血。谢明夷的玉笏尖挑起蚁后,腹部的金线纹路与嫡妹襁褓同源,在月光下泛着靛蓝毒光。
暴雨突至,碑林在电闪雷鸣中宛若鬼域。当韩昭按北斗方位排列骰阵时,缺失的"天枢"位骰子突然从老监工袖中滑出——骰心吸附着半幅襁褓,金线绣的"太初"二字正被雨水泡发。
"二十年了,这局棋还没完。"谢明夷的白袖浸透雨水,玉笏尖在碑面刻下新痕。靛蓝药泥顺着"民为邦本"的笔画流淌,将工部贪墨账目蚀成孩童的掌印——那大小竟与私塾蒙童临帖用的红模纸分毫不差。
晨光刺破云层时,三十六个新碑已布满龟裂纹。韩昭的铁尺挑起基座下的淤泥,三百粒刻着御史台官员姓氏的赤铁矿砂正随波滚动。远处传来石匠们新的号子声,混着浪涛拍岸的节奏,竟与当年河工夯土的歌谣同韵:
"青冈木哟丈量天,赤砂填海海成田。荧惑眨眼圣人笑,童谣声声催鬼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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