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启程
等她回到宫中,日头已偏西。李乐安沉吟片刻,吩咐车驾转向宫中一处略显僻静的宫殿,大皇子李谌的居所。
大皇子李谌是皇帝长子,生母难产而亡,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断,几乎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内侍通报后,李乐安轻轻走入寝殿。宫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陈设简单而洁净,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宁静。
李谌正半靠在榻上,身上盖着薄毯,脸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但容颜绝色不减半分。见到李乐安,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大妹妹来了,快坐。听闻你近日便要南下,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劳皇兄挂心,都准备好了。”李乐安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
李乐安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了尽快熟悉环境,曾以探病为由拜访过长年静养的大皇子。大皇子李谌姿容绝世,风仪清雅,那份因病气而更显脆弱的美丽,一下子触动了李乐安的“颜控”神经。从那以后,她就成了这座安静宫殿的常客。
她内里毕竟是个成年人,很会看人脸色,不像真的小孩子那样不知轻重。每次去探望,她总能适时察觉出李谌眉间隐约的疲惫或不适,然后就主动告辞,从不让他为难。而她的到来,也确实能为那终日弥漫着药味与沉闷的宫殿带来几分生气,让李谌舒展眉头。
因此,无论是大皇子本人还是他宫中的侍从,都对这位懂事体贴的公主心存好感。
这时一名侍女端着一盏茶上前,轻声道:“公主,请用茶。”
李乐安接过,客气点头,“有劳山琴姐姐。”
“公主言重了。”
山琴是自幼照顾大皇子的侍女,大约二十七八岁,她容貌清秀,不算特别美,却自有一股沉静温婉的气质。
李乐安与李谌叙话时,山琴就安静地站在一旁。李乐安注意到,大皇子手边那杯水温刚好的参茶,是她无声递上的。大皇子说话间隙轻轻咳嗽时,是她适时地将滑落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动作熟练而自然。
令李乐安稍微有点在意的是,大皇子李谌在与自己说话时,目光总会不经意地瞥向山琴。而当山琴上前为他调整靠枕,他苍白的手指无意碰到她的袖角,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如常分开。那种情状,并非主仆间的恭敬,倒更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与亲昵。
李乐安面色如常,依旧与大皇子闲话家常,心下却已了然。这位深居简出、几乎被世人遗忘的皇兄,或许早已将情感的依托,放在了这位日夜相伴的宫人身上。
她不禁有些欣慰。在这深宫之中,他总算不是完全孤独的。
坐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见李谌面露倦色,李乐安便起身告辞。
“大妹妹,”就在她转身要走时,李谌轻声叫住了她,眼神温和而清澈,“东南路远,万事……小心。”他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勉励之语,只有这最简单,却似乎蕴含着深意的叮嘱。
李乐安回头,对上对方那了然而温和的目光,心头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皇兄放心,乐安记下了。您在宫中,也请务必保重身体。”
走出宫殿,夕阳的余晖将宫墙染成一片暖金色。李乐安回头望了一眼那静谧的殿宇,将方才的察觉轻轻埋进心底。
这宫闱之中的些许温情,或许,不该被外界的纷扰所惊动。
次日清晨,紫宸殿内。
李乐安向端坐于上的皇帝郑重行礼,“父皇,儿臣今日便启程南下,特来向父皇拜别。”
皇帝今日气色尚可,他看着英气勃勃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担忧,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他温言嘱咐了一番勤勉当差、体察民情、注意安全等语。
李乐安一一应下,“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
就在她以为交代完毕,准备告退时,皇帝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手示意她稍等,语气平常地说道,“对了,朕记得你以前身边得用的那个怀远,六年前说是病了,被你安置在庄子里荣养。朕知你顾念旧情,但是身边光靠几个侍女伺候总是不周全。此番南下,路途遥远,事务繁杂,身边没个伶俐的跑腿太监怎么行?”
他略顿了一下,不等李乐安回应,便继续说道:“孙得福的干儿子庆忠,朕瞧着还算机灵懂事,就让他跟着你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使唤。”
皇帝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六年前怀远报病,暗中跟随李乐安西行,明面上是被安排到了庄子里修养。之前回京时,李乐安也没让他跟着回来,而是让他继续留在西川暗中处理平宁两县的事务。
李乐安闻言,面上没有丝毫异样,立刻从善如流地躬身谢恩,“儿臣谢父皇体恤!正愁身边缺个稳妥的跑腿人,父皇这就给儿臣想到了。有劳庆忠公公了。”
她心中明镜似的,这分明是皇帝在她身边安插的一双眼睛。孙得福是御前得宠的大太监,他的干儿子,自然是皇帝信得过的耳目。
但那又如何?该让他知道的她自不会隐瞒,不该他知道的,他也未必能窥见半分。
皇帝见她如此爽快,目光微动,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嗯,去吧,一路小心。”
“儿臣告退,父皇保重龙体。”李乐安再次行礼,退出了紫宸殿。殿外,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面容白净、眼神活络的太监早已恭敬等候,见她出来,立刻上前磕头,“奴才庆忠,叩见公主殿下,请殿下吩咐。”
李乐安对他有印象,很早之前见过几次,还有就是六年前她刚被关进皇陵,就是这个庆忠奉孙得福的安排,给她送去了一应日常用度。
李乐安态度与以前并无二致,平静地说:“起来吧,跟着队伍便是。”
“谢殿下!”庆忠利落地爬起来,低着头,安静地跟在了李乐安随行队伍的后列。
辰时三刻,公主的仪仗自京城南门而出,旌旗招展,护卫森严。除了金吾卫中郎将蔡炳、羽林郎将陈烈率领的数百精锐,以及随行在侧的冯昱,队伍里还有六名被皇帝亲自选中的年轻文官,也很引人注意。他们骑着马,跟在李乐安车驾后方,个个神情肃穆,难掩眼中的抱负与激动。
离开京城的最初几天,一切都很顺利。车队沿着大路向南行进,沿途的州县早就接到了通知,迎送事宜井井有条,并无任何波折。
走了三四天后,最初离开京城时的新鲜和紧张感渐渐淡去,那六名年轻文官里的三位,就开始坐不住了。
这天中午,队伍在一处驿馆暂时休息。李乐安刚在厅里坐下,喝了半杯茶,就见那三位年轻官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名叫涂廷茂的翰林院编修,便整理了一下衣冠,率先走上前来。
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双手捧上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声音清晰地说:“殿下,下官不才,近日于行程中反复思量东南漕运利弊,偶有所得,草就拙文一篇,其中略有浅见,恳请殿下闲暇时斧正。”
李乐安微微挑眉,放下茶盏,伸手接过那本策论,打开翻看了两页,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引经据典,对漕运积弊、河道治理、运丁管理等方面都提出了不少看法,虽略显书生之见,但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她尚未开口,旁边另一位叫何振维的户部主事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同样奉上一卷文稿,“殿下,下官在户部观政时,亦曾留意两淮盐课。盐政之弊,在于官商勾结、盐引制度僵化……下官有些许不成熟的想法,录于其上,还请殿下过目。”
紧接着,第三位名叫杨立志的御史台监察御史也上前献上自己的文章,内容则是关于整肃沿河吏治、防范漕帮与地方官员串通的主张。
李乐安看着眼前这三张充满朝气、带着急切想要表现神情的年轻面孔,又瞥了一眼另外三位在一旁默不作声、似乎还在观望的同僚,心中了然。她将三份策论一一收下,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几位大人有心了。这些策论,本宫会仔细阅览。东南事务千头万绪,正需集思广益。诸位若有其他见解,亦可随时陈说。”
三人见公主收下文章,虽未得太多褒奖,但态度温和,心中都是一喜,连忙躬身称是,退到一旁,脸上难掩兴奋。
李乐安将厚厚一叠文稿放在手边的茶几上,目光掠过厅外正与陈烈交谈的冯昱,他也正好朝她看过来,见李乐安看着自己,嘴角忍不住上扬,但又顾忌陈烈在旁边,勉强压了下去。李乐安看到这情景,不禁笑了笑。
她又看向那六位年轻文臣,只见他们似乎因方才三人抢先献策的举动,已隐隐分作了两拨。见这情形,李乐安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望向窗外的南方的天空。这才刚刚开始,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