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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咦咦咦?!
心为什么突然跳得好快?
“砰砰砰”好像怀着愤懑和不甘擂起了冲锋的战鼓!“咚咚咚”仿似揣着殷切和亟盼摆起了乱撞的鹿角!“咣咣咣”宛若带着怨怼和恼恨甩起了笞进的鞭雷!
跳得好快!
没经历过这种情况的人,以为是旧伤发作牵扯了心脉,不然怎么会擂鼓一般震得人头脑发懵、撞角一般搏得人胸膛发紧、笞鞭一般抽得人喉咙发酸?
心跳得太快了!
跳着跳着,像是恨铁不成钢,自“榆木”心口拧筋一抽,搐痛顺着整条左臂连至指端,一路炸花,炸得又酥又痒又麻。
东嫤心神俱震,浑身骤然一僵,直挺挺就往后倒。
“救……救命!”
卜逯儿离得最近,伸手就抱,但绵软失力的人突然后躺又重又不好捞。越明鸥在几步外,飞身来接,使了一把子力气才没让东嫤摔在地上。江笠阳丢了扇子就跑过来,立马搭脉,生怕是旧伤未愈出了什么岔子。
仰面望天的人忘了呼吸,憋得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扑扑,什么关切的询问都听不见了,只能感觉到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在随搏动的心脏微幅抖震。
倒地的人不应声,把周围几个吓坏了,悬济医馆后院一时间鸡飞狗跳。
好在江医师不愧于东嫤承认的“神医”名号,诊出来不是心脉的问题,知道只是一时激动才出现那些症状,问了为什么激动,当事人自己又不说,便只能就此作罢。
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激动的人,坐在一边又变成了呆瓜,木着眼睛不晓得在想什么,端到嘴边的药一口气就喝完了,没撒泼打滚要人灌,连蜜饯都没讨。
结束禁足,本该在欢天喜的庆祝中度过的一天,却在东嫤魂不守舍的呆愣中浑浑噩噩地结束了。
晚上回府的时候东嫤还没恢复正常,按往日脾性,必然将逯儿送回院子,还要在院里逗留,说不定还要赖着睡一宿,今夜却早早挥别,支支吾吾只道疲累,将逯儿送进相府大门后背身就走,没看到杏眼里那份困惑之下的落寞。
自那之后,东嫤又关在家里闭门不出,这回竟是自发禁足,就连逯儿登门都见不着,祝妍觉得稀奇,亲自接待了逯儿着人去请,谁知道那崽子转身就去了军营。
要说重伤使人性情大变这也太突然了,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直到七夕。
晋王府小郡主要向织女娘娘求巧艺,以保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特地设宴,邀请逯儿、东嫤还有越明鸥也前往,打算尽兴玩乐一整天。
东嫤本打算婉拒,但心里愈发熬人的思念煎得她难受,放不过“郡主邀约不好拒绝”这个自欺欺人的由头,最后还是去了。
晚一步赴宴,远远看到逯儿在与郡主交谈,想来她们应当是在说商道的事情,自己又不懂,于是没有上前打搅。
阳光醺煦,微风拂动杨柳枝,落下斑驳一片影,心乱如麻的人躲在杨柳枝里,晃着斑驳影出神。
“看什么呢?”
东嫤因身边突然靠近的询问一惊,看清来人是越明鸥才松了口气,囫囵回:“没看什么。”
“以你的耳力不该听不到我来,”越明鸥当然不信,假意往水榭那边探寻着张望,明知故问,“到底是看谁呢,心动成这样?”
“没看!”
东嫤这恼羞成怒的一喝,不仅没一点威慑,反倒勾起了越明鸥要点破迷津的兴趣。
“都入迷了,还没看?”
被点破心思的人还要狡辩,余光却瞥见逯儿自水榭那边望过来,瞬间心头一慌,忙偏过头,眼神飘忽着乱看。
越明鸥心想“不容易啊”,笑起来故意朝逯儿挥手,扬声打着招呼:“逯儿!看谁来了!”
卜逯儿在那边也招了手,却只见东嫤扭着头,挥动的手臂没得到回应,停滞一瞬,最终还是失落地放下了。
杨柳堤和水榭隔着一片荷,所以失落的人看不清,自是不知,绕指而过的清风卷了此处欢笑,送到侧首那人的耳畔,绿柳拂荡间,不仅没能吹散脸热,反扫起一片绯红。
不敢回首的人,眸光闪动,连呼吸都慌乱缠进清风。
越明鸥在一旁却看得清清楚楚,心想总算是开窍了,打算撺掇人和自己一起寻过去。
“逯儿跟你打招呼呢,你怎么不回?”
方才不敢回首的人,现在才回正视线,道:“赏荷,你管不着。”
越明鸥看破不说破,邀请道:“那跟我一块儿过去吧,好不容易见一面,难不成话都不打算跟逯儿说?”
东嫤一时间忸怩起来,本来担心自己失态打算远远看一眼就好的,但又不想站在这儿继续被越明鸥捉弄,于是板着脸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去了水榭那边。
待走近,平静地与逯儿和郡主打了招呼。
可就是这平静的状态才显得不寻常,就连郡主都看出不对劲来,平日总黏在逯儿身边的人,今天没和逯儿一道来就算了,如今打招呼竟也一点儿没有往日的热络。
更令人疑惑的还在后头,越明鸥在逯儿身侧站定,东嫤竟隔着越明鸥没去逯儿另一侧。
奇……观……
郡主的眼珠子跳过越明鸥在卜逯儿和东嫤脸上乱瞟,硬是没看出来这俩人是闹了矛盾还是闹了别扭。
就连越明鸥都皱着眉看向另一侧,显然对东嫤的做法很不认可。
卜逯儿压下心中惶惑与不安,不愿让东嫤因这一点状似要摆脱二人捆绑的举动受外人指摘,主动挑起了夸赞宴会的话题。
这话题挑得干瘪,往来间都是奉承。
郡主说客套话说累了,招呼着人去做些娱乐的游戏,本应当最捧场的人却似乎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远远站着只是观望,时不时就要偏头去赏荷。
卜逯儿频频凝望,硬是没敢上前去。
她当然还记得顾丛屿说要提亲的事,以为东嫤终于开了情窍,所以在两人相处中抿出一点不同寻常的亲昵,这亲昵或许让东嫤生出似曾相识的惊恐,因此下定了与她划清界限的决心。
她曾因东嫤不开情窍而庆幸,以为自己有机会在陪东嫤建功立业时循序渐进,如今也为东嫤开了情窍而怨怅,知道自己连借至交之情聊慰私心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原来不表明心迹,也会形同陌路。
卜逯儿看着眼前这个人,她截至目前的人生都与眼前这个人捆绑在一起,叫她如何能轻易放下,但她已经无法再承受这种冷漠的气氛,终于借口去悬济医馆替母亲拿药,躲了晚宴离开。
东嫤眼看着卜逯儿离开,脚下不自觉就要跟上去,让越明鸥一把拉了回来。
“逯儿有影卫跟着,你到底发什么癫要这样对逯儿?”
“我怎么……”
“你说你怎么了,站也不和逯儿站在一处,坐也不和逯儿坐在一起,谁受得了你这样冷脸?”
“我没冷……”
“你平时那么爱笑,不知道自己不笑就是冷脸?”
被说一顿的人反应过来,自己努力克制情绪在外人看来竟是冷脸模样,一时间更加慌乱,又抬脚要追。
越明鸥当然不放人,想着不能放这家伙再去惹逯儿伤心。
“你现在追去想怎么解释,逯儿受了你一天的冷脸不够,还要被你伤心?”
“我不是!”
东将军一激动起来嗓门儿大着呢,引来旁人纷纷侧目,越明鸥见状跟郡主讨了一处清净地,吩咐影卫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拉着东嫤就过去了。
“在这儿说吧,你自上次在医馆倒一回就对逯儿避而不见,今天总算出来还以为不做缩头乌龟了,远远看着逯儿知道脸红,一到人面前就摆脸色,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没想摆脸色……”
越明鸥没接茬,抱臂一副“你说,我在听”的模样,静候下文。
东嫤满心踌躇,一时间开不了口。
她关在家里三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
那天突然心跳成那样给自己吓一跳,江笠阳说不是心脉的问题,她还不信,呆坐时悄悄运行过心法发现没有阻滞,又不得不承认确实不是心脉的问题。
听江笠阳说是一时激动,她一直回想着心动前自己在做什么,接着就陷入了自己到底为什么激动的沉思。
把缱绻、期待、欣喜解读成知交间寻常亲昵的人,在逯儿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也看到了同样的缱绻、期待、欣喜,于是控制不住将这眼神解读成一种超乎寻常的关切。
她难以自抑地擅自从这关切中品味出暗含爱慕的私情,然后又在这妄想中迷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又为什么敢这样想入非非。
也不知道该找谁问,致使自己落入这般境地的始作俑者之一就在眼前,或许旁观者清,东嫤还是决定坦白。
“那天,我从正门进的医馆,看到你跟江笠阳在后院。”
“嗯,我和江江两情相悦。”越明鸥一听就知道此人必然是看见了,脑子一转就想通其中关窍,应得坦然。
东嫤眼皮一抬,没想到这人这么厚脸皮。
“你别想问我‘是何时情起’来打岔,想想当前什么要紧。”
东嫤果然又将眼皮耷拉下去,有求于人不敢气焰嚣张地呛声,老老实实又絮絮叨叨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越明鸥从一大段稀里糊涂的陈述中抓到了重点,问:“所以,你觉得是自己曲解了逯儿的友情,心怀愧疚,又想不明白为何如此,就决定保持距离让自己清醒,免得惊扰逯儿?”
听完越明鸥精准总结的人,目露赞许,亮着眼睛连连点头。
“唉,你就没想过,逯儿就是心悦……”
不敢任凭自己想入非非地揣度逯儿心思的人,哪里肯让越明鸥这样玷污逯儿的情感。
“你不要这样擅自揣测!逯儿对我是清白的!”
越明鸥一如既往会抓重点,问:“那你呢,你对逯儿清白吗?”
“我没那么想过。”
“是啊,你有恃无恐,”越明鸥恨眼前这人是块木头,看她张嘴就知道要反驳,直接打断,继续说,“你知道自己在逯儿那里永远特殊,却忘了,逯儿在你这里,也永远特殊。”
“我跟她自幼……”
“那我问你,你跟江江也自幼相识,会时时和她黏在一处吗?你跟怀鹤门内同门相处六年,会吃她们的剩饭吗?旁若无人地牵手、拥抱,这些事你愿意跟除逯儿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做吗?”
东嫤还真把话听进去了,一时间陷入沉思没说话。
三公主心疼逯儿捧着一颗真心却不被体谅,今天非得给不识好歹的人暴力开窍不可。
“你说逯儿对你没有别的心思,那就奇怪了,西南一事本不应该这么早就有结果,谯姶本身兵力、拥趸都远逊于谯伦,我也塞北、西南两手推进,我与谯姶都不急,本打算顺应时运再找机会,是逯儿急于促成西南战事,亲自远赴,好给某人建功立业的机会。”
越明鸥一席话点得急切,生怕某人还看不清。
“我又没有迫切要成为将军的愿望,逯儿亲赴西南也并不受谯姶待见,她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为了谁,不会是为了我吧?”
东嫤震惊之下抬眸,一双星瞳在越明鸥双眼间闪动,明白逯儿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为自己谋划后又低下头去。
她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了,耳边全是心脏搏动的“砰、咚、咣”声,她听到自己在这嘈杂的声响里开口,问:“情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逯儿对你用情至深,你还在纠结你与逯儿是不是清白?”
“不是,”东嫤知道自己被误解了也应得缓,倒是跟平时的反应大相径庭,“我只是惭愧,如果我付出的感情与逯儿付出的感情不对等,我怎么配得上逯儿的真心呢?我要是因为得到了逯儿的真心而动情,那我也太混蛋了。”
越明鸥听到这儿深吸了一口气,竟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东嫤一颗赤诚之心纯善、坦荡、率真,所以理解她的顾虑。
况且“情”之一字,归根结底,还是得受困的人自己解。
旁人能做的,也只有点拨,怕这人又在那里钻牛角尖,越明鸥问道:“与逯儿分别这些年,你难道都不曾想过她?”
想啊,怎么不想呢,连“走马灯”里闪的都全是……
东嫤想起来了。
劫后余生和久别重逢的喜悦太过强烈,让她忘记了在意识陷入昏困时,自己曾因来不及探究私心而遗憾,那私心如今再度萦绕在心头,变得更加炽烈,炙烤着起伏的胸膛,把整个肺腑都烧灼。
在一片烧灼中,她又想起师父初见时说自己“一颗心都不在自己身上”,想起纳仁在那个月夜追上来说“二位好生亲密”,想起谯姶送别时拍着肩膀让自己想想“西南米酒不陈,何至于醉人”。
对啊,她又不是第一次产生醉意,如今细想起来,每一次醉意徒生都与逯儿有关,她与逯儿天生亲密,竟忽视了自己的一颗心从小就牵挂在逯儿身上。
如果说这情感只是自幼相知相伴下的知交情谊,那又如何解释“走马灯”里让自己起念探究私心的那场不舍的别离?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在芫州城,自己大声呼唤“商姑娘”诱人从车窗探出身挥手道别,萍水相逢、就此别过,何至于还要追喊“后会有期”?
她突然明白过来,即便没有知交的情谊,自己的视线也会追随逯儿并期待回应,东嫤就是天生会被卜逯儿吸引。
所以,那新奇的、隐秘的、炽烈的私心,就是含着爱慕的私情。
夜风柔缓,腰间缠了无事牌的穗子在腕上轻轻一扫,想明白的人就再也站不住了,她等不及要把胸膛里燃起的那把火烧成最炽热的情话说给逯儿听。
越明鸥诧异于眼前这人不发一言,自己想了一会儿就又抬脚要走,一把将人拉住,问:“你又要干嘛?”
“我去找逯儿!”
东嫤说完一甩手就冲了出去,越明鸥不知道这人到底想没想明白,又怕逯儿因为自己激将一般逼东嫤开窍而平白受伤害,只得追了上去。
至于提前离开的卜逯儿,心中郁气难消,最后还是走进了悬济医馆的后院,她对江笠阳露出惨淡的笑,说了东嫤要成亲的消息。
一路跟来的影卫大吃一惊,她们看逯姑娘一路闷头走,没敢询问打搅,没想到对方一开口说出来的是这么荒谬的消息!
想借挑明东嫤亲事来斩断妄念的人,看着江笠阳惊得摔了簸箕的反应,又觉得自己因此失态也算情有可原。
“那人应当与阿嫤志趣相投,我亲耳听他对阿嫤说忙完戍边营的事就要上门提亲。”
越明鸥反应了一会儿,接着松了口气道:“你不会想说是顾将军吧?”
卜逯儿抬起头问:“不是吗?”
“你定然是听岔了,顾将军在西南与凤栖客栈喜老板互生情愫,我们在西南都知道的,顾将军定然是说要回去向喜老板提亲,邀请东嫤赴宴,不信你可以问问影卫。”
护送逯儿过来的影卫瞬间围上来点头如捣蒜,纷纷解释:“是啊是啊,而且是嫤姑娘最先发现顾将军倾心于喜老板,为此还戏耍过他几回,喜老板对嫤姑娘也很好,他们成亲当然会邀请嫤姑娘去的。”
影卫们还有句话没敢说,就是,嫤姑娘成天记挂着逯姑娘,为一封信冒雨狂奔,怎么可能分心去注意别人。
卜逯儿听了这解释,知道是自己误会,却并未因此振作,反倒露出了苦笑,自嘲道:“原来只是发觉我心存妄念,就要划清界限。”
这便更显得她凄惨。
江笠阳不明白缘由,转头看影卫,在影卫们各自分工的一通比划中,竟成功了解了情况,随后心头火起。
这死丫头!她怎么敢!
正要去给逯儿讨公道的人,却在听到逯儿的下一句话时,被瞬间浇灭了冲动,只剩满眼心疼。
“可是江姐姐,阿嫤待我那样好,我舍不得,我该怎么办呢?”
江笠阳一狠心,问:“她真那样躲着你?”
卜逯儿垂首没应,江笠阳见不得她这样颓丧,也不忙手上的活儿了,拉着人就出门。
“今夜七夕乞巧,外头正热闹,和我出去逛逛吧!”
失意时有知心好友陪伴,总比独自消解愁绪好。七夕夜处处张灯结彩,各处摊贩、商铺都挂了七彩的丝带,街上人潮熙攘,处处涌动着节庆的喜悦。
可越喧闹的地方越衬托出失意之人的可悲来,卜逯儿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游走的一盏盏河灯,心想她或许该整理好情感,主动去和东嫤坦白。
说她一定会守住朋友的界限,不再抱持任何荒唐的妄念,或许东嫤也会念及旧情不至于狠心一刀两断。
心随河灯一同远去的人,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执念太深,竟幻听到东嫤还似从前一般热切地呼唤自己。
“逯儿!”
可这呼唤太真实,卜逯儿不禁转头去寻,就见东嫤真的出现在另一边,从人群里挤出来,拨开江笠阳的阻拦,直直朝自己奔过来。
她看着东嫤疾奔到近前,捉了自己一双手,握得又牢又紧,点漆星瞳因为兴奋和激动而亮闪闪的,把周围璀璨的灯火都比了下去。她还听见东嫤因为一路疾奔而喘气,喘着喘着,喘出笑来,说话的声音里都裹满了畅快的笑意。
她听见她畅快地喊:“逯儿,我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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