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晋昌坊迎来了喜事，一大早就有人吹着唢呐来接新妇。

　　唢呐敲锣声后是一顶花轿，唢呐敲锣声前的是一位着圆领红袍绣着宝相花图案的男子，来人不是裴杰又是谁。

　　姜南早早就在任擎雯的屋子里陪着她梳妆，去岁重阳两人举杯谈心，还在说但愿裴郎君有“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的觉悟，“琼琚”裴郎君这次把自己“托付”给任小娘子了。

　　青质大袖连裳、素纱中单、蔽膝、大带、革带，再配上同裳色的鞋袜，画好了妆面挽好发髻，任擎雯笑道：“戴阿姜带来的栀莲并蒂的步摇吧。”

　　新婚女郎带得要么是大雁要么鸳鸯样式的金饰和流苏，栀莲并蒂的步摇是姜南自己画的图纸，用银钱兑换金子看着工匠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因为是来到这异世界第一个与自己交心的小娘子，故而姜南这首饰打得精细无比。

　　被黄金荼毒了脑袋，看重礼物珍贵的同时，还关心送出去的礼物是否保值，对于姜南执着于金饰，桃花表示十分不理解。看着自家小娘子提了一盒子钱出去，带回来两块金疙瘩，还得再提一袋子钱去首饰铺子里打制金首饰。

　　任擎雯倒是觉得姜南的步摇打得十分精致，不似鸳鸯大雁首饰来的俗气。

　　姜南打开首饰盒，取出步摇给任擎雯簪上，柔声道：“惟愿汝与郎君枙绾同心结，莲开并蒂花。”

　　寻常小娘子嫁做新妇，免不了荷荷大哭。从家中离开，做人家的娘子，与郎君同塌而眠，做着承宗接祖的事情，且得准备做阿娘，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任擎雯却不哭，遇人不淑后程季志终是下了牢狱，去了一封家书报平安，谁知家中长辈奔赴过来看她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得知酒肆风生水起也没有强要她回家中。

　　与裴杰相识相知，又亲至任擎雯祖家求娶，因任家世代从商，裴杰又请了自己上司为二人代行六礼。如此庄重，任擎雯也愿意为了裴杰放弃酒肆，柔声道：“吾之所愿，宅墙半垄，黛瓦青砖，孩儿满地”，安心在后宅做一个官娘子。

　　放弃酒肆选择另一种生活，姜南还是颇为震惊的，任擎雯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舍弃小我。姜南也真心祝福她觅得良人，若是轮到她自己，怕是会再三顾虑，但毫无疑问的是，她不愿意空有一身医术在后宅里蹉跎。

　　姜南看任小娘子被婢子搀扶进花轿，想着她的话犹在耳畔，“宅墙半垄，黛瓦青砖，孩儿满地”听着锣鼓敲打声，唢呐声渐行渐远，直到车驾队伍消失在人烟中。

　　说起任记酒肆，任擎雯把晋昌坊这边留给了月桃继续经营。永宁坊的铺子则被姜南买下了，前店后舍，两间主屋，比善和堂还要敞亮一些。

　　新店姜南决定让周欣独立坐堂看诊，于是这两天，关于新店如何铺陈，如何摆设，姜南看向周欣，谁料周欣撇下嘴角，“某只做郎中应该做的事。”

　　罢了，任记酒肆的墙壁是新粉刷过得，桌椅板凳也都是新的，且都用得上，就连酒肆原先的伙计，也一并询问了意见。

　　庖厨与跑堂任擎雯也无法带在身边，给了一笔丰厚的遣散钱，又问他们是否愿意留在店里。因着任记酒肆也有不少姜南出主意的膳食，大伙多少也了解一些医理，好些人都选择留在店里，不愿意的任擎雯或给他们找了另外的酒肆，或留在身边服侍。

　　好在这些人都识字，教起来也不费心神，唐朝的开明政策主要以怀柔为主，姜南单独找这些谈了话，愿意去官府消除他们的奴隶身份，以雇佣的关系继续在善和堂当值。

　　只是要签了契书，三年为期，解契可续签，也可另谋他处。每月不仅有月禄，关键是不用为奴，这些人当即便答应，都没听姜南后面说的，要温书，要考试，三年内违约要赔“违约金”。

　　“只要脱了这奴籍，叫某做什么都使得。”

　　“还能看书？脱了奴籍，就是平头的良民了？”

　　奴隶这个身份是一直延续下去的，生的孩子这辈子都是奴籍，除非说主家放籍，作为奴隶是不能够参加科考的，也不能够作为商人行商，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也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连自己的生死也掌握在别人手中。

　　故而，良民的诱惑是极大的。

　　过日子要有盼头，姜南把这件事归结于盼头。当然也不是双方同意姜南立马就去官府，需通过考核。

　　各试医经方术策十道，《本草》《二道》，《脉经》《二道》，《素问》《十道》，张仲景《伤寒论》二道，诸杂经方义二道。还有针灸及推拿，通五成以上的为合格，合格者姜南就去官府消除他们的奴籍。

　　要说这些难吗？当然不简单，但比世世代代为奴，还是要简单的多。

　　“小娘子就不怕这些被他们学了，又脱了奴籍，自立门户？”周欣疑惑问道。

　　姜南笑眯眯地反问道：“难道周郎君没有招揽他们的决心？哪怕脱了籍，心仍旧是善和堂的。”

　　周欣愣了良久，转而又带入自身。

　　小娘子是怎么做到让他完全不想离开善和堂的？

　　“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加入到一群认真奋斗的人之中，是会疲累的呢！”

　　姜南转过身指着老堂屋铺地的萝底方砖，对着工匠道：“这些都要翘起来换上新的，础润而雨，雨后湿滑，不便老人行走。”

　　周欣惊道：“林太夫人也搬来这里吗？”

　　“如果你可以既看堂坐诊，又能兼顾出诊的话，那我就给阿婆另寻一间屋舍，让她享享清福也未尝不可。”

　　“不不不，还是让太夫人过来坐镇的好，我一人......”周欣连忙摆手。

　　林太夫人本不愿搬到永宁坊，一来是年纪大了搬动着实不方便，二来四邻都熟悉了，去新的地方又得结识新的街坊。

　　但拗不过姜南软磨硬泡，去了永宁坊一趟，对装修着实满意。姜南也很满意，厅堂的特点是敞，很宽敞，原先任记酒肆里在此处布置过寿堂，宴过客。厅堂之外，一墙之隔，开了个六角门直通花园。

　　砖地东面，是一个花台，种着四颗有碗口粗的腊梅花；腊梅花的对面，有一颗金桂，一颗银桂，正值秋天，桂花吐蕊开花，风动花香；中间是一颗紫薇，一房多高，乱红作一片，晃人眼睛，引游蜂无数，穿花抢蕊。

　　桂花树后，是南北向的花瓦墙，墙上开一圆的月亮门，出圆门便是一畦菜地，菜地边有一座六角亭，可以悠闲小坐。

　　“那便搬吧。”林太夫人故作不情愿。

　　善和堂新店试营业，周欣不安的在门口踱步，一会探出头，一会儿又探出头来看，摩挲着手掌，一会儿跑药柜上点药材一会儿去翻看收药材的单子。姜南得了闲空儿，喝口花茶，把周欣叫到医案前坐定。

　　“没人来就看医术，莫急莫慌。”

　　周欣皱眉，想了想，拿起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姜南撩开眼角看了一眼他，这模样像极了前世看过的帖子。某网站写小说的小透明，停更一段时间后，读者暴跌。每次更新完隔不多时便会刷新看一下最新章节的点击量，一整天才三个点击，去论坛上发帖询问，要不要为这三个人坚持下去，没成想一票冷水下来，“编辑审核就有三个点击量呢”，故而心如死灰，不愿意放弃之前几十万字，写了也没点击量，接连几万字连评论也没有，要不，就此放弃吧......

　　好在过了午正，永宁坊这边的病患就一个接一个，便是比晋昌坊更宽敞的厅堂内，等座儿榻上就不曾空过人，连烧茶添水的都忙不过来。

　　姜南在新店呆了三日，日日都是午正之后病患增多，看着有条不紊的新店，姜南松了口气。

　　因住同坊，苏五娘来的更勤了些，姜南得了空，与她聊开医馆的事，“医馆并不是靠诊病获利，单靠药材也卖不出什么利钱，贵价的药材好比麝香、沉香、龙涎香这些寻常药方也用不到，倒是制成香药获利更多。”

　　“说这些，并不是医馆不做医馆，而是做香药铺子，意思是，不止看病抓药这一条路可走。”

　　长安城香药铺子多吗？其实很多，相对比投入高价去购入这些香料进行研制，投入产出比太低。为什么还是有人来善和堂买香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那是信得过善和堂的医术。

　　崔翊在便衣行走在街市上，前几日缴获多家茶馆食铺售卖阿芙蓉的药物，深究却未发现这些茶馆与食铺之间有关联，这几日收获越来越少，昨个儿一整日加上今日半上午，却一无所获。

　　他与京兆尹王伦明商讨过，党羽盘根错节，一时难以找出幕后真凶。由京兆在明以朝贡品流失的由头侦查，折冲府则暗里肃清。

　　听着锣鼓唢呐声渐近，崔翊与几人在茶摊桌案侧头看过去，队伍前马上那位郎君有几分眼熟，貌似在衙门办案时曾见过。回想片刻，那是京兆录事裴杰，新妇便是晋昌坊任记酒肆的店主人。

　　折冲府兵几人都是多话的，连着两日差事查的烦闷，看到有喜事经过，不能免俗地调侃起这位年轻的上官来，“都尉郎何时娶新妇？可有看中的小娘子，某堂叔家......”

　　崔翊端起茶饮又看向那位高头骏马上的偏偏郎君，弯起嘴角，“走吧，去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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