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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蒋总
老蒋总死了
伊索比亚。
老蒋死了,死在了非洲伊索比亚,儿子小蒋前去伊索比亚处理后事。
说来也怪,伊索比亚办事一向拖沓,这次倒是很利索,才三天,连尸体都火化好了。
小蒋一下飞机就被直接接到了伊索比亚唯一一个佛教寺庙,老蒋的骨灰暂放在哪里。
小蒋很怪,他不伤心不哭泣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骨灰盒一直询问着‘是我爸嘛?’‘确定是我爸?’‘怎么看出来是我爸?’。
按流程,使馆和警察局的人会对他进行日常询问和解释。
第一个来向他致哀的是四达集团的老板平总,他说:“小蒋呀,节哀,但是现在你要振作,这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去处理。”
老蒋在非洲打拼多年,有不少产业,如今一死,企业里人心涣散,不少人都在盘算着如何置卖公司资产。
小蒋没得到片刻歇息,四达的车将他送到了四达工业城,他父亲独资的铸造厂在这里。
工业城的总经理平二总将他带到铸造厂。
大门紧闭,门被几把大锁和铁链缠绕锁住。
平二总解下腰间钥匙让保安开门送小蒋进去,他说:“里面的人不安分,想偷买物资,没的办法才把他们锁起来,等着你来处理。”
两只黑背看着保安过来就不停狂吠,里面的人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
小蒋托着行李箱,站在大门口,看着平二总的车远离。两只追车的黑背跑跑样子也折了回来,站在小蒋旁边。
大家慢慢围了上来,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都看着小蒋,互不相识也不知怎么开口。
大家将小蒋带到了仓库,哪里有他们搭建的灵堂。
老蒋的照片用一张A4纸打印出来,无框无梁的钉在墙上;老蒋的几件衣物整齐铺开摆在桌上。
铸造厂厂长何洪说:“简陋了些,大家的一点心意。”
小蒋一言未发,一会儿看看墙上的照片,一会儿看看桌上的衣服。
大家都没做声,灵堂里只有大风吹得铁皮屋顶框框作响的声音。
前途未卜,大家脸上都写满焦虑,有好多话想问。
实在憋不住了,车间主任罗工试探的问:“何厂,大门开了,那些做好的配件要运了不?”
何洪看看小蒋,小蒋只是盯着桌上的衣服,像是没听见。
有人也接着问:“没机油了,能找出纳支钱去买不?”
何洪想了想,说:“该干啥干啥吧,恢复正常做工。”说着示意大家都散去。
不一会儿,何厂端来一杯温好的牛奶递给小蒋,说:“还没吃吧?喝点垫垫肚子。”
小蒋礼貌的接过牛奶,拿在手里。
何厂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开口,他希望小蒋能主动问他,但是没有。
何厂还是先说了:“知道现在不该烦你。但是现在确实好多事情需要你知道。蒋总除了这个铸造厂,还有四达钢铁,还有钢管,这些你都知道的吧?你父亲的产业情况?”
小蒋没说话,从到厂里至现在,始终未开口。
何厂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约莫三十出头,留着时髦的中长发,现在有些凌乱,他眼睛明亮,但却深沉如海,从始至终未曾有过变化的脸部表情让人猜不到他的想法。
“何厂,麻烦带我去我爸办公室一下。”
这是何厂第一次听到他说话。东非高原的干燥让他声音有些沙哑。
走时何厂示意门口的保姆去收拾一下那杯一口未喝的牛奶。
来到办公室,也是简陋:一张电脑桌,一把椅子,角落有个半米高保险柜;两侧靠墙全是双开门的两米高铁皮柜,共有8个,柜门锁着,里面全放满资料。
“也不知道密码。要不你试试?”何厂指了指角落的保险柜。
小蒋听话的过去试了试,每次输入,何厂显得比他还着急。一听声响就探头问‘打开了?’‘行了不?’‘还不行?’,好似里面装着他的命。
小蒋摸着保险柜上损痕,都是新痕,看来它最近也吃了不少苦头。
见小蒋也打不开,何厂很失望:“厂里已经快没现钱了。没有蒋总签字的支票,钱一分也取不出来。”
何厂说完就走了,只留小蒋一人在里。他关好门,环看一圈这个一眼看完的办公室。
透过玻璃看这八个铁皮柜里的文件,有的分门别类放的整整齐齐,有的随意堆砌但凡打开柜门就能滑落出来。
他再次走到保险柜旁,一次打开保险柜,拿出里面的物品看了看:公章、美金、一沓资料和一串钥匙。
去机场没接到小蒋的樊诚接到何厂的电话赶了回来。
初见小蒋,樊诚有些失望。
老蒋总是个精明果敢之人,快至花甲,依旧身强体壮走路生风,他眼中透出的坚毅,给人以安全和信心。虎父无犬子,他自然带入小蒋也是如此之人,然而眼前小蒋,高大有余威猛不足,眼神躲闪游离。
“蒋总,我是樊诚,我是公司商务。”樊诚跑过来的,还没喘过气,但依旧慢条斯理的介绍自己。
“哦...。”小蒋还在状况外。
“蒋总,我...”樊诚顿了顿,似乎在给自己做着最后的心理鼓励。
小蒋像是看不见他的犹豫和为难,只是坐在他父亲的老板椅上发呆。
何厂拉着樊诚的手,给他使眼色,把他拉了出去。
“何厂,我开不了口。”樊诚扯开自己第一颗衬衣纽扣。
“我知道,我知道。”何厂带着自责:“我,我刚刚,这么半天,也没说出来。”
“迟早要说。越早说越好。”樊诚开始盘算着。
“你让他缓缓。”
“你说,他伤心嘛?”
“你这年轻人,死了爹了,能不伤心嘛。”
“可我看他,不像伤心。”
“憋着的吧。哪有不伤心的。”
午饭时,何厂和樊诚给小蒋端来饭菜,他在办公室已经待了一上午了。
他躺靠在老板椅上,像是睡着了,两人只好离开。
小蒋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工业城总部的人前来找他,说是要开会。
樊诚急了,眼看小蒋要出门,倒了一杯热茶就迎了上去,撒了小蒋一身。
他把小蒋带到自己房里换衣服,对他说:“蒋总,我们,我们都没去看过老蒋总,没去认过尸,他就被火化了。到现在我连发生车祸的车都还没拉回来。”
正在换衣的小蒋停了下来,依旧木讷的看着樊诚,像是没必要跟自己说这些一般,像是不感兴趣,继续换衣。
樊诚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还没摸清自己新老板的脾气性格,若是个火爆藏不住的,一会儿发作起来怕出事;若是个寡言怕事的,说出来又怕吓着他。
但此时小蒋的反应,他从未想过:如同局外人一般。
既然开了头,索性说全,樊诚豁出去了,大不了明天走人。
“蒋总,我们对老板的死,所有信息都来自于工业城,我没看到过现场,没看到车,没看到老板。都是工业城告诉我们,说老板死了,醉驾出车祸死了。”听到‘醉驾’,背身低头换衣的小蒋抬起了眉头。
“蒋总不可能醉驾。”樊诚还在说着。
“我知道了。”小蒋换好衣服出门。
樊诚也跟了出来:“我觉得您不知道。我要和您一起去。”
工业城的汪秘问樊诚:“樊诚,你要干嘛?”
“汪秘,我陪蒋总一起去,他刚来,不认人。”樊诚换了副皮子,笑脸盈盈。
“老板们没说叫你呀。”
“汪秘。”樊诚乖巧的叫到:“蒋总英文不好又不认识人,到时候有些翻译的,我好帮忙。做好笔记。”
“一起去吧。”小蒋开口了,樊诚也有点意外。
“小蒋总。”汪秘依旧不答应:“老板交代了,带您去开会,没说带别人。您看,要嘛您和我一起去,或者,我们改天也行。”
“我...”汪秘咄咄逼人的架势,小蒋回不出话来,略带恳求的问“要不,他在外面等,不进去?”
“呵呵。”汪秘忍不住笑了:“这是去开会,不是鸿门宴,不用搞的这么紧张。”说完转身带二人上了车。
来到会议室,坐了十几个人,工业城三巨头平总平二总李总都在,其他如同樊诚所说,小蒋一个也不认识。
他们全围了上来,和小蒋握手拥抱,两瓣嘴上下张合,像是说着安慰之语,脸带痛苦之相,却听不到悲伤。
“子健。”小蒋循声看去,这是第一个叫他名字之人。“节哀,更要坚强。”王老板拍打着他的肩膀说。
寒暄过后,自是进入正题。
警察局代表对车祸事故做了详解,判定老蒋醉驾车祸死亡,播放了大量现场照片,不乏血腥残忍之图。
小蒋看着看着,看着看着......
他开始双眼充血,胃里一阵翻腾,猛的从座椅上倒地,口吐不止。
“快,快去叫医生。”平总说着,没人敢靠近。
在外听到动静的樊诚想探头望望,可这会议室在办公室走廊的尽头,保安拦着他,他啥也看不到。
直到看到医生跑进去,樊诚感觉坏了,他拼命想进去,甚至大吼,吼声在走廊回响,可他那冲的破两个高大黑人保安的阻拦。
樊诚摸出手机打电话:“阿克利路, come, danger。”
正在铸造厂车间的阿克利路抄起一把扳手别在后裤腰就开车到达。
保安一看是阿克利路,都不敢阻拦,直接放他们进去。
樊诚冲进会议室,看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小蒋,慌了神,他跑过去跪在旁边,医生正做着人工呼吸,几次下来不见效果。
樊诚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把推开医生,自己做起了心肺复苏,吼叫着‘阿克利路阿克利路,hospital,now,go。’阿克利路跑了进来,一把背起地上的小蒋,两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逃离。
“看几张照片就不行了,这么不经事。”平总喝了口眼前这杯血红的西瓜汁,伊索比亚的果汁,出了名的好。
“那应该,很快就能处理好吧。”平二总说。
***
2骗人的皮囊
有人天生就是冷白皮,晒红了晒伤了晒黑了,修养一段时间,他就转回来了;有人天天健身房一身腱子肉,大声说句话却都胆颤。
皮囊最会骗人。
小蒋醒了,樊诚松了口气。医生说没啥问题,樊诚似乎有了被迫害妄想症,一定要医生给个发病原因,医生只能不耐烦的说‘晕血’。
阿克利路坐在门边,体壮如牛。他当过兵,童子兵,扛过枪上过战场,手上带血。
樊诚撩起他后背的衣服,阿克利路敏捷的躲开:“诚,NO NO 。”
他一脸抗拒:“l have wife.(我结婚了。)”
樊诚嫌弃的把他拉过来:“我看看你背上的伤痕。”
“这是,刀伤?”樊诚摸着阿克利路背部的一条伤疤问。
“yes。”
“这个了?枪伤?”
“yes。”
“这个了?”
“fire(烧伤)。”
阿克利路真是行走的伤痕大全。
阿克利路有点不耐烦了,这样很尴尬,血气方刚的男儿半夜莫名其妙的关心和抚摸自己过往伤痕。
樊诚看着这些疤痕,若有所思,疤痕不会骗人。
次日一早,樊诚就张罗着让小蒋出院,小蒋不想:“一天就出院?”小蒋咳嗽几声,他嗓子一直干的冒烟:“我还很不舒服。没好全。”
“蒋总。”樊诚很无奈:“我们手里没那么多现钱了,这个地方很贵。”
“公司还有多少钱?”小蒋终于开始关心公司了。
“公司有钱。但取不出来。”
“为啥?”小蒋捂着嘴,又咳嗽起来,他喘气的更频繁。
“需要老蒋总签字才能取出来,他不在了,只有靠您了。”樊诚觉得他在明知故问,依旧耐心解释:“我已经找过律师商量了,得赶快做好这些手续。”他始终看着小蒋。
“哦。那,转我到普通病房吧,我得再养养。”说完又躺下。
医院的普通病房,大通间,10人一间,相当嘈杂。
晚些时候,平总一群人终于来看他了。
小蒋端着饭盒坐在病床上,如同数数般进食。
他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翻皮,中长发又油又乱,丝毫没有公子哥的气息。
“怎么吃盒饭呀?”平总拿下小蒋手里的盒饭问樊诚:“他是病人,要吃些好消化有营养的。”侧身问小蒋:“你想吃点什么?”
小蒋看看周围,怯怯的试探说道:“我,我想吃龙虾粥,不知道可不可以。”
“樊诚,去买。广东酒店就有。吃这些像个什么话。”
樊诚就这样被支开。
樊诚一走,小蒋埋头捂脸。
阿克利路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塑料凳,算是让这些老板们有了落座的地儿,这一群外国面孔,出现在这大通病房里很是扎眼。
“怎么住到大病房来了。”这位第一个叫他‘子健’的人,他已经从樊诚处知道是四达钢铁的王老板。
小蒋没说话,只是埋着头。
“是没单间了吗?这医院院长我认识,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你调一间VIP。”平老板说着就拿出手机翻找起来。
“真的?”听平总这么一说,小蒋激动的抬起头来:“能签单嘛?”
“签单?”
“樊经理说,没钱了,住不了好的病房。”
“你爹那么多产业,怎么会没钱。”王老板把话接了过去,但一说完,也想通了,自问自答的说道:“哦。没搞好手续。”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来安排。”平总语重深长的说:“但是,小蒋啊,你得快点上手,接好这边的事。我和老蒋也认识十几年了,算你半个长辈,你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首先你得知道,你才是老板,先把钱管住。”
“平叔,我,知道。可,我,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干燥,味道重,又晒,晒的皮肤痛,我,我走路都累,像是喘不过气来。”
“这是高原,这正好说明你身体好。身体好的人才会缺氧难受。我们这些老头子,就没这反应。这地方,你不喜欢也没办法。你可以不喜欢它,你喜欢钱就是了。”王老板安慰道:“现在算好的。你爹当初,初建钢厂的时候,几块铁皮几根木头一搭就是他的工棚,晒的和本地人没啥区别,你现在这点小苦....”
小蒋抓了一下被子。
这话从王老板嘴里说出来,有些讽刺。
矮子心多。
王老板一米六多的个子,干瘦,快五十的脸上没有皱纹,白净小生的模样,语速快,有些许公鸭嗓。他是四达钢铁最大的股东,占比51%,享有经营权。
四达钢铁最初的老板是老蒋。
这条钢铁生产线是老蒋在国内的公司退役淘汰下来的,老蒋看准了国家政策将它转移到了伊索比亚,用尽心力建设到投产,却在投产前一月,落到了王老板口袋。
王老板一个做皮包的轻工业商人,坐享其成,一跃成为四达工业城最赚钱的老板,没有之一。
老蒋攥着12%的股份,他不信命,信自己,信总有一天能翻盘。
-
“老蒋是最熟悉伊索比亚太阳的。”王老板以此句结束他的演讲,也不知小蒋听进去了多少。
樊诚打包回来龙虾粥时,平总王老板已经走了,小蒋已经搬去VIP单间。
看着吃的正香的小蒋,樊诚觉得是个好时机和他聊聊‘工作’,便假装寒暄的问说:“蒋总,接下来我们要先做什么?”
小蒋停下喝粥,他举止斯文,像古代讲究男德的贵族:“你不是说,要先做些手续,取钱嘛?”
“对对对对,是的是的。”樊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做这些需要时间,中间我们也得安排好其他事情。”
“你觉得要怎么做?”小蒋端着碗,很为难,不知要说什么。
“蒋总,您之前在国内,是管那块的?什么样的产业?了解铸造和钢铁嘛?”
终于有人问了。
“我,没管过。”
“...”话题又陷入僵局,樊诚对自己的未来又多了些不确定。
但他还想拼一拼,困难说不定就是机遇:“那我们从头开始了解,一点都不复杂。我今天晚上说不定就能给您讲清楚。”
“哦。”
回到办公室的王老板又看了看手机里的资料,他找的私家侦探发过来的资料,学历那栏赫然写着‘永州中学初中毕业’。
他放下手机,闭目养神:“一个初中文凭的富养子,能掀起多大风浪。”
老蒋的家庭情况,如谜一般,他从不提起,别人提起也是被他含糊带过。只从各种投资协议和股东文件中知道他有一子。
小蒋如谜一般的存在,谁人不好奇?要么是与自己无关的;要么是与自己太有关,早就忍不住调查清楚了的。
***
3
小蒋小时候买了一个存钱罐,带锁的那种,用来装他的压岁钱,以防被偷。他爹见了嘲笑他,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小偷都得感谢你。”
三天休养,小蒋终于同意出院了。
一到工厂,律师老古不请自来,已等候他多时。
老古律师要求和小蒋单独会谈,樊诚说小蒋不会英文,需要他陪同翻译,老古早有准备,摸出一支烟盒大小的翻译笔,对着它说:“l have this.”
说完递向樊诚播放,一个央视正统播音腔:“我有这个。”把樊诚惊了一下,惊于他时常所见的这个‘烟盒’是这装备。
老古留给樊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樊诚开始疯狂回想,之前自己有无当他面乱说乱翻过些啥。
会谈够长,四五个小时,都怕他翻译笔没电。
何厂有事要向小蒋说,焦急的等着,早知这样,何厂就去大门口等小蒋了。
总算等到他们聊完出来,“蒋总,北建的订单,我们没按时完成,供不了,北建今天来说了,估计得要我们赔偿,不然要告我们。”何厂不管不顾的就怕小蒋溜走,一出门就拉住小蒋。
小蒋看向老古,何厂和樊诚也看向老古,他真的老古怪了:老古正拿着翻译笔,紧靠何厂,生怕录得不清晰。
老古听了听翻译笔,后摆手说:“no no no. L am mr.jiang’s personal lawyer, not your company’s. please find your company law firm.”
说完递向三人播放:“不,不,不。”
这播音腔显得十分滑稽,在周边都有了回音,像村上播放‘好消息’的大广播。
“我只是蒋先生的私人律师,不是你们公司的律师。请找你们的律所。”
播完得意的把弄了下翻译笔,点头表示对这个玩意儿的满意,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樊诚更加疯狂的开始回想,他肯定说过啥不地道的还被老古发现了,造就了老古如今的神经兮兮。
“很严重嘛?联系下律所去处理吧。”小蒋只想说完快点回房洗漱。
何厂一把拉住他:“不行,不行呀。”
他像害怕影响收成的老农民般,一脸皱纹都挤上眉头:“北建是我们的大客户,这边最大的中企,我们的合作很稳定,不要为了这个闹僵了。不值当。”
“不值当不值当。”樊诚比何厂知道的‘不值当’更多。
“那,该怎么处理,你们就去处理吧。”小蒋再一次想离开。
何厂又拉住他:“要去好好协商,赔个礼,不行赔点钱也行呀...哎呀,肯定不想赔,打官司伤和气。我们给罗工买点礼物,你和樊诚送过去,让他宽我们几天....”
“何厂。”小蒋算是‘硬气’了一次,打断何厂的话:“我真很累,我哪里也不想去,我要回去休息。”扒下何厂的手回房。
周边几个随行的员工,无奈又生气:“这是去背山了还是挖矿了?累?”
“心累吧。”可能,何厂自己就心累。
小蒋回房洗漱,他住老蒋之前的房间,算是厂区唯一一个‘豪华’套房。
浴室镜子映出他裸露的身体,与他清秀白净未经世事般的脸不同,他体型健硕,肌肉线条分明,周身布满伤痕。
夜间,狗吠不断,扰的小蒋无法入睡。
铸造厂位于工业城最边角,当初买地时,大家嘲笑老蒋为人抠搜,为了省钱买了这么个边界之地。
向外本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庄稼地,现在成了荒地,夜间乌黑一片,成了鬣狗土狗的游乐场。
清晨,小蒋双眼充血,眼袋厚重。
何厂正在装货,北建过来拉货了。
樊诚示意小蒋“那个就是罗工。”
罗工一直坐在副驾驶,车窗摇下大半截,何厂给他又是递烟又是上茶。
罗工如满月的脸让人可以自动脑补不得见的躯干,高原如此干燥,他的脸却能反射油光,厚嘴唇夹着中华,恨不得一口抽完。
只是这么远远的看过,就知他脑中有沟,但不多,手中有权,但不够。
送走罗工,何厂跑过来向小蒋汇报:“蒋总,那个就是罗工。我刚和他聊了两句,他还是体谅咱们的...”
“解决了?”
“没勒。”何厂拖着嗓子感叹:“我说,蒋总您设个宴,我们请罗工吃个饭,也表示表示,看看能...”
“他一个看仓库的,我凭啥和他吃饭。”
小蒋话一出,何厂被噎住,没想这小子老板还没当上,老板架子倒摆上了。这话日后传到这个罗工耳里,也是闯了祸。
午后,小蒋和樊诚何厂步行前往钢管厂,那是老蒋还未完工投产的一个产业。
途中看到一片荒地,枪声四起,小蒋本能的急速弯腰躲藏到一旁的花坛里,那干净利落的动作、敏捷程度,才吓人。
樊诚何厂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走向花坛,扒开月季花丛,轻声说:“蒋总,这是在灭狗。”
荒地是工业城的规划二期,一直由于各种原因未能进行建设,里面狗患成灾,大量的野狗鬣狗出没,虽说修有铁丝网围墙隔开一期二期,但年久失修,时常有狗伤人事件发生,造成了一定的恐慌。
面对此类物种泛滥问题,中国人惯常使用天敌食疗法进行处理,但,伊索比亚,杀狗打狗犯法,不能自己清理,工业城只好上报政府申请,由政府出面处理,不过这枪战片般的排场确实吓人。
这不是第一次灭狗,工业城也早就通知了今天的灭狗计划,小蒋不知道罢了。
小蒋被从花坛里牵出来,掸这身上的尘土,十分不悦:“买点肉下点药不就好了。搞的这么吓人。”
“蒋总,伊索比亚吃不饱的人太多了。”何厂说完,径自往前走去。
樊诚掸完土也跟上,小蒋看着还在枪声不断的荒地,能听到动物四处逃窜的刷刷声,猎人们的兴奋和激动夹杂其中。
这片荒地,小蒋被深深吸引。
钢管厂已快完成厂房钢结构的搭建,钢结构的分包工头是狡猾又耿直的老耿。
他说“我是收了钱的,就算人不在了我也把我的活儿干完。后面的尾保款,小蒋总肯定不会为难我。”
小蒋始终看着这还在搭建的厂房,三人顺着小蒋眼光望去,王老板也在此处‘视察’。
看着已经成型的厂房和零散到达的几批机器,王老板的喜悦已不能止于言表,整个肢体和步伐都透露出兴奋。
“王老板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友。蒋老板不在了,王老板是时刻都来监督照看着,真是当做自己的企业来关照,我们当初一听蒋总的事,都慌了,还好王老板过来给我们安排定神。”老耿不愧是走遍世界各地的工头。
“那我得好好谢谢他。”小蒋说罢便向前走去,叫着‘王老板’,声音在厂房回响,显得尤其响亮。
“子健,你出院了呀?身体好些没?”
“还,不是很舒服。”小蒋摸了摸胸口顺气:“但他们要我过来看看。”
“哦。”王老板瞟了眼樊诚何厂:“看看好,过来看看好。老蒋的新产业,十足的印钞机。”
喜欢吃现成的,是种习惯,改不掉。
“王老板的钢厂才是印钞机。我都听樊经理说了。”
王老板嘴角小动,继而扬起,岔开话题:“晚上有时间嘛?一起吃个饭。算是迟来的接风。”
小蒋面露犹豫。
“没事。”王老板拍拍小蒋:“没事。以后有时间。我晚上还约了老平他们打牌。”
“打牌?”小蒋来劲儿:“打什么?麻将?”
“可以。麻将可以。”
“人够吗?加我一个。”
“哎哟。这有时间了?”
“王老板...我...”小蒋不好意思起来。
“开玩笑的。”见小蒋脸红,王老板又拍拍他:“一会儿跟我一起去总部,打打牌,放松放松。对了,你这牌技如何?”
“别的不敢说,牌技这块我还是有自信的。”
“那可别欺负我们这些老人家。”
这牌一打,便是通宵。小蒋小赢一把,乐呵呵的回了工业城。
王老板说他‘牌技真烂’。
“他不是赢了吗?”钢厂总经理田慧觉得有些奇怪。
“那是想让他赢。畏首畏尾算计多,却咋咋呼呼藏不住,牌品见人品。”王老板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这钢管厂,稳了。
铸造厂又被偷了,铁丝网围墙被剪了个大洞,师傅们正在修补。
这边角地是便宜,但也安全系数低,加之近几年旁边修起了铁路,那是更加成为小偷的靶心。
工业城围墙一翻就是铸造厂,偷了抢了往外一跑,一大片开阔的荒地,那是撒欢儿的跑开,逮都逮不到。
能偷的东西不咋值钱,关键这围墙,老坏老修,更费钱,要是放进个鬣狗豺狼的伤了人,更更费钱。
但,也没办法。每次都会报警,也抓到过,这种小偷小摸的,关个几天就给放了,之后反而是了解地形了,成了熟手,更加变本加厉。
干活的师傅们看到打着哈欠的小蒋玩了通宵回来,停下了修补,手里紧握工具,各个眼神如炬,怨他贪图享乐不堪大用难以解决眼前困境。
小蒋估计是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走过去看了一下,这局面很清楚。
小蒋说“别补,就让它这样”后便回去睡觉,睡到下午起床一看,那洞还是补上了。
立威树信是个长久过程。
不出意外,当晚又被小偷光顾了,只是这次小偷没那么幸运,被保安逮到了一个。
小偷一副无所谓的痞子样蹲在哪里,还问樊诚警察何时到,气的阿克利路踢了他一脚,樊诚还得拉着阿克利路。
小蒋牵着两只黑背散步回来,看到此景,只说:“把他放了吧。”
“放了?”何厂吃惊:“为啥?得送他去警局。”
“关几天不又放出来了。”
“总比啥代价都不付出要好。”
“这叫啥代价。他们缺吃少喝,最不缺的,就是坐牢的时间。把他放了吧。”
何厂气的肝火冒,如此软弱不分场合的慈悲心肠真叫人想给他两耳光,但也没办法,只好叫保安给他松绑放他离开。
小偷看这举动,也是懵了,自笑了起来,绑扎带一剪开就拔腿飞奔,没跑出10米,两只两米长的大黑背如火箭一般冲出去,追上小偷就是一阵撕咬,小偷发出惨叫哀嚎。
众人反应过来跑上前想拉开黑背,黑背撕咬拖拽着小偷原地转圈,还是樊诚找了一根拖把棍击打才把小偷从狗口下拖出。
小偷腿、手、躯干都被撕咬,一个个红洞鲜血直冒。
樊诚转头看向小蒋时,他已经往宿舍走去,两只黑背乖巧的跟在他旁边。
“樊诚,这可怎么办?我们报警了的,警察来了,怎么交代?”何厂哭丧着脸。
“有啥好交代的,他是被狗咬的,又不是我们动私刑打的。猫抓耗子狗咬小偷,天经地义。”樊诚看着小蒋远去的背影,分析动机。
“他肯定会告我们的。你还不清楚嘛?”
“伊索比亚打官司短则三月长至无期限,谁都耗得起,他的伤耗不起。他若有钱医治,干嘛当小偷,他若无钱医治,熬不到有机会告我们。”
现在受伤的小偷就是个烫手山芋,警察了解后也不敢带他回去,只得铸造厂放弃报案,把小偷丢在工业城门口。樊诚还是不忍,摸出五百比尔丢给小偷,让他熬过伤痛改过自新。
***
4 试探
龙生龙,凤生凤,生个耗子会打洞。
小蒋被绑了。就在他下车买水的那一瞬间,就被三个大汉架上了车扬长而去。
阿克力路从超市抬水出来,不见他,打电话不接,觉得奇怪,打电话给樊诚,几人找了一圈没找到,知道糟了,才报了警。
小蒋没反抗,他上半身一直罩在麻袋里,但一开始挣扎时,触碰到了冰冷坚硬的铁制品,不是枪就是刀。
麻袋上有些小洞,偶尔车辆颠簸着找准了位置,就能看到麻袋外的情景:一个花臂司机在开车,周围该有其他人,但他看不见。
那花臂极丑,像是修补过多次,像是每次都不是同一人,像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一路上,他只能看到那花臂在移动着开车,他直直的盯着,希望能有机会看到点其他,但一直只有花臂。
说来也怪,这车就这样开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将他仍了下来,打了一顿,摸走了他身上的钱和手机,就这样走了。
来伊索比亚奇怪的事又多了一件。
小蒋没有立马钻出口袋,他等了很久,确认周边真的没人后,才钻出来。
这是一片空地,目光所及无田无屋,荒凉的甚至没有一点绿色。
天已经暗了下来,小蒋随着车轮印走,他没得选择,只有车轮印能将他引到有人的路上。
天越来越黑,快看不到印了。
月亮出来了,这光亮,反而让路比之前更明些。
他脱掉自己的白色外套,穿在里面,将黑色的T桖穿在外面,这样不显眼,他在路边拾起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拿在手里。
走了两三个小时,车轮印早分不清了,小蒋又饿又渴又冷。夜晚的戈壁,总是会有野兽出现,这恐怕也是将他丢在这里的原因,不被咬死,也被吓死。
但小将可不是一般人。
走累了,他就歇歇;走不动了,也得起来动动,不然肯定会失温而死。
路上,有人遗落的面包和水,小蒋将水倒掉,面包装进口袋。
说来也是运气,一晚虽有声响,但都没遇到野兽。
第二天,有路过的背水小孩儿发现冷的发抖的小蒋,他这才摆脱危险。
一回工业城,他就卧床不起。
工业城盛传,小蒋总被吓得不轻,回来的路上抖了一路,连拿筷子进食都难,话都说不清楚。
他这一躺就躺了一周。
能动了,就收拾行李嚷着要回国,不在这鬼地方待了。
大家是劝了又劝,毕竟工厂和未来都要靠他。
有人看劝不住,想到自己即将失业还要搭上工资,就冲上来要动手。
那场面,是拉的拉劝的劝打的打,直到王老板带着四达钢铁的保安们过来才将小蒋带出。
王老板还是个明白人,既然小蒋想走,就送他去了机场。
可小蒋还是没能走成,因为他被限制出境了。
北建的仓储部因为没有按时交货这事儿把铸造厂给告了,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消息,知道继承人是小蒋,所以,小蒋就被限制出境了。
小蒋不得不又回去。
看到小蒋回来,得知被告这事儿,大家心里都妥了。
看来他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就算把他拉上断头台,他也跑不掉了。
铸造厂也从当初的惴惴不安调整过来,知道他跑不了,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每年有的赚就行。
真得感谢那透露风声困住小蒋的人。但,是谁呀?
小蒋回来依旧将自己关在房里,每天不是卧室就是办公室,不去其他地方,有时都凌晨两三点了,他卧室或者办公室的灯都还亮着。大家说他怕,只敢开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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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休想继承
一月后,继承和过户的事都有了安排,小蒋要开始干正事儿了。
他瘦了一圈,没黑,憔悴了不少,他觉得得开始保养保养一下身体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小蒋即将继承的消息,让太多人难以入眠。
都说他快要完成变更和继承手续了,那就意味着,在上一个月没干成的事儿,在小蒋获得经济大权后,更加难以完成。
本还想说这家伙看上去就是快要撂挑子躲回国的,这限制出境一出,哪怕你再找几个人吓吓他,他怕到想回国也回不去了。
清晨,小蒋出门跑步。
跑到钢管厂门口,想着顺便进去看一眼,门口保安拦住他不让进,向他展示手里的出入牌,需有这牌才能进。
小蒋不予理会径直向前,持枪的保安抬起枪对着小蒋一阵呵斥,小蒋只得认怂离开。
询问樊诚得知,上月未能按时发放工资,工人闹的厉害,闲杂人混入厂区煽动,差点出大祸,是王老板雪中送炭出资解决,随后王老板从四达钢铁抽调了一队保安过来,维护日常工作,也就随之出现了这个四达钢铁模样的‘出入证’。
“有奶才是娘。”樊诚小心翼翼的试探。
“还是王老板仗义,没人确认都敢相助。”
“怎么可能。杨厂给确认的。”杨厂是钢管厂的厂长。“不过也怪不得杨厂,那种情况下,没的选。”
“这时候了他还能顶这么大的压力建厂,我真是要好好感谢他。”
小蒋抬起眼前刚煮好的咖啡,轻吹着,一口一口不间歇的喝完,他像是个没有味觉之人,尝不出苦。
这时,钢结构的付工带着清关代理找到了小蒋办公室。
“蒋总,这,钢管厂的设备清关代理,马、马克,他呀,有事儿找您。”
小蒋和樊诚看向二人,付工还穿着工装,抱着安全帽,显然还在上工;年轻削瘦的代理穿着白衬衣西裤,一手拎着一个鼓鼓的文件包,眉间带川。
“he ,he , boss jiang son(他,他,蒋老板儿子)。”付工笑着对满头大汗又焦头烂额的代理说道,像是鼓励。代理像看到神一般,疲惫的眼中放出光来。
“付工。”小蒋迎上前去,给付工递了一支烟。
“不了不了。”付工拍拍手里的安全帽:“还在干活尼。我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代理迷了路,我就帮他引个路。”走时还拍拍代理后背像是安慰,更是鼓励。
这是钢管厂的清关代理,过来商量到达的设备清关缴费运输的事情。
“BOSS,我们必须尽快交上关税,把货物拿回来,不然会出很多问题。”代理边说边翻整着文件,将资料拿出递给小蒋:“真的不能再拖了。每拖一天都是损失。”
小蒋配合的漫不经心的翻看了几下桌上的资料,看着日期、货物和盖章,算是明白了个大概,但依旧认真的听代理讲着。
“艹。”樊诚像是有了大发现,“到了一个月了。”
“是的,是的。”代理马克也激动起来,“每天都在付着仓储费。如果我们再不卸货,货物会被卸到港口的仓库,哪里仓储费更高,而且卸货要卸货费,到时候装货还要装货费,手续也多了很多。而且,而且,马上伊索要开始运输救援物资了,车队都会被政府征用,码头的行车也会忙不过来,我们找不到车拉货了。”
伊索比亚每年会有很多联合国的救援物资过来,在依赖进口的伊索比亚,这段时间对几乎所有企业都如同噩梦一般,因为你很难找到充足的车辆进行运输,就算找到了价格也高的离谱,这种救援物资的运输一运就是两三个月,现在有了铁路的分压,也依旧需要个把月。
“早干嘛去了?拖到现在?”樊诚语气依旧平和,但带着强势。
“...”刚才如同打机关枪一般话痨的马克突然哑火了,他稚嫩的脸上有压制的愤怒,更多的则是不可言说的无奈。
“关税,仓储,运输...”樊诚低声自言着,“那现在就是钱的问题了?”
“yes。Yes。Yes。”马克像是找到了知心人。
小蒋可没觉得有这么简单。
三人去钢管厂找到杨厂,杨厂一看马克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点上一根烟,穿着工服坐在老板椅上:“老蒋啊,就是省,选了这么个愣头青,连个办公室都没有的毕业生。现在出问题了吧,他搞不定。当初要是不省那三瓜两枣的,现在也没那么多问题。”
杨厂吐出一块烟圈,仿佛将他包裹,“死者为大,不说了。”他这纯正的大碴子东北音,并不带喜感。
“杨厂,怎么处理呀现在?”小蒋坐在客座沙发上,像上课举手发言的学生。
“老板,这可怪不着我。这些事儿以前都是蒋总亲自处理的,我一个大老粗,哪懂这些,我不会英文的。而且,这蒋总选的代理呀,没经验也没后台,干啥都慢,贼磨叽不说,这搞不定那搞不定的,我都不知道签了多少文件了,都怕把自己给卖了。蒋总这一走,丢下这么一堆烂摊子...”
所有的错,都是一个死去的人的错。
听不懂中文的马克也参与不进来,但第六感告诉他,他又被数落了。
“我们,也没钱呀。”杨厂继续说着“现在老板你来了,你处理呗。我这边儿呀,事儿也多,每天那是从早到晚歇不了几口气。”
“没钱我们可以想办法,但杨厂您还是得跟我说一下。这样拖着不管,损失挺大的。”
“老板呀,我真没拖,这家伙不行,发货发早了,这建厂是一环扣一环的,估摸着土建的速度就要安排着钢结构的发货,再估摸着钢结构的建设情况就要安排设备的到岗,太早太晚都不行。这设备它到早了,这钢结构的进度也没跟上,让我怎么办?就算把货拉回来,没地儿放呀。”
“呀,咋这么热闹。”钢结构的负责人付工突然出现在门口,“蒋总,杨厂,啥时候进设备呀?我们那个顶还等着设备入了才能架。”
付工有预感,上工时就觉得背上沉的很,想想该是背了不该背的锅。
“快了快了。”杨厂尴尬的边说边把一包烟扔过去。
“真的?这都快了一月了,我南非的项目还等着这边的工人完工了过去。”付工抽出一支烟点上。
“付工你不是上工不抽烟嘛?”樊诚打趣他说。
“这是中华,稀罕物件儿。杨厂这儿才有,他一天也就限量一包,我不抽这不是害了他嘛。”付工边说边恭敬的把剩下的烟还回去,搬了个塑料凳子,坐在了一边。
付工不打算走,毕竟肩上还沉的很。
场面有些尴尬,不再好多聊。就让马克算算一共要多少钱,结果一出,比之前预计的多了一倍。
“这么多钱,上那借呀?”杨厂问道。
“继承的事差不多了,我明天去签字,催催这周应该就好了。”小蒋说。
“那不就盘活了?有钱了。”付工最激动,他的尾款有着落了。
樊诚刚想纠正,小蒋脚尖轻碰他的脚,他识趣的没开口,转向给马克翻译。马克一听,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
回铸造厂的路上,樊诚想想还是要提醒一下小蒋:“蒋总,律师说的是这周签字,最快也要下月才能办好手续,不是...”
“我知道。给大家一点希望嘛。”
这种‘希望’,是某些人的失望,他们安奈不住了。
深夜,神经敏感的小蒋被一声物品掉落的声音吵醒,外面的黑背没有叫,这让他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打开办公室的门,混乱不堪,小蒋才理整齐的八个铁皮柜被撬开翻的乱七八糟,保险柜上的伤痕又新添几条。
整理了一下,小偷打不开保险柜,办公室就没啥值钱的货了,也没发现少了什么。
今天得去首都办继承相关手续,临出门,两黑背跑上来缠着小蒋,那屁股上的蓝色针头甚是显眼。
小蒋拔下看看,阿克利路一眼看出是麻醉针。他叔叔是护林员,这玩意儿他常见。
“药效不长,一两小时就没了,但来的快,打出去还没声音。”阿克利路做着开枪的姿态,做着口型给配音,配了个默音。
中国的老人家们老爱说,狗是有灵性的,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感知危险。
在四达钢厂建厂时就灵验过。
钢厂老蒋总养的小土狗,从小被打怕了,怂的很,见到生人就躲的远远的,偏有一次跟着外来的土建工人后面,触不及防的咬了他的后脚跟。
这土建工人,赖上了,牙印儿都没一个,又是要杀了它又是要打疫苗又是要赔偿的,老蒋都允了,马上送他去医院,还没出大门,轰咚一声,钢厂的坑道塌了,那是这个土建工人今天上工的地方。
看着被填的严严实实的坑,土建工人的工服都湿了,也不知是天落的雨还是背脊的汗。
眼前这两只黑背,一直缠着小蒋,扒着他的脚,发出‘哼哼’的撒娇声,以前一声命令两狗就会聪明的跑开,现在吼都吼不开。小蒋只得踢开它们快速上车离开,他们还不忘跟着车跑了许久,许久,直到追不上。
它们已经尽力在挽回了。
老古律师打电话说他已经快到了,让小蒋尽量提前到达,不要误了约好的时间。
正打着电话,快上高速时,阿克利路一个急刹车,小蒋差点撞到头。
车前一个赶羊的小伙抱着羊躺在地上。
阿克利路下车查看,他很清楚,自己没撞到他。
抱羊小伙哭天喊地的,一会儿说这疼一会儿说那痛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围上了三人,这四周都是平坦的农田草地没有住户的,这三个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什么去医院、骨折之类的,只有小蒋冒出一句:报警。
场面安静了秒把,几人又开始嘈杂,直接略过了小蒋的提议。
这个小碰瓷造成了一些交通拥堵,小蒋也不想再拖沓时间,便留下樊诚处理,自己和阿克利路前去。
怎知,三人上来就开始纠缠,拉着小蒋、别着车门、挡在车前,摆明不让他们离开。
抱羊小伙一挪一挪的,此时已经挪到了车轮底下。
见拗不过,樊诚拿出三千比尔塞小伙手里,说出‘押金’,不够之后再给。
小伙眼睛虽直但坚决不要。
莫非太少?樊诚数数他们有四人,是吧,那就再加一千,好分。
还是不要。
还嫌少?樊诚干脆给八千。
还是不要。
这下樊诚疑惑了,这是嫌少,还是就没想过要钱?那这又是为了哪出?
此时,抱羊小伙开始呻吟,说出要求:送他去最近的医院。
小蒋赶着去首都,不可能送他去。
喇叭声不停传来,小蒋看着行驶缓慢的堵车车队,嘴角上翘一瞬,像是在嘲笑他人的愚蠢。
已经报警,但伊索比亚的出警速度出奇的慢,这次小蒋希望他越慢越好,慢到后面那一排拉着石方的翻斗车耐心耗尽,耗到翻斗车后面的司机怒火爆发。
车卡在路中,骂声不断,阿克力路想把车停靠到路边,小蒋一顿指挥,期间路人小黑一直拽着小蒋衣服像张狗皮膏药一般随小蒋移动。
车正靠正中间时,小蒋突然发力挣脱开,猛的将膏药小黑推到在地。
此举惹得另一个白毛小黑跑上前来对着小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膏药小黑也爬起来参入。
樊诚跑过来劝架,阿克力路这种莽夫肯定是立马弃车入战,管它车停哪里堵不堵的。
一时间,几人全陷入混战。
本还稍微靠边的车此时正正的摆在马路正中间,路被完全堵死。
后方司机们上来劝架,左拉右拉就是拉不开。
早已等烦的愤怒压制不住,一司机对还在追赶拉扯小蒋的膏药小黑发起了进攻,火力赶超小蒋他们,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该劝谁了。
还在拉扯混战时,警察终于到了。
控制住场面,想理清个来龙去脉,发现,横在路中间的车,没了,已经开上了高速。
被留在现场的樊诚也懵了,也懂了。
但,哪里逃的了。
下午,办完事回来的小蒋和阿克力路就在高速出口被拦了下来带进了警局,樊诚一直在警局候着。
本就‘碰瓷’的糊涂账,了解了解情况走个过场,赔点钱也就了了。
但樊诚觉得奇怪。
回工厂的路上,樊诚说起今天在警局碰到了清关代理马克,他被人抢了,还受了点小伤,樊诚感叹最近世道有些乱。
末了樊诚问起今天的进展,得知进展顺利没什么麻烦时觉得不可思议,“咋沟通的?老古说的都听懂了?”
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哦”,眼珠打转,脸上有了一闪而过的怕意:“他有翻译笔。”樊诚该是还没回忆完之前对老古的‘欺骗’。
虽然老古律师早就安排打点好了一切,但这些个继承手续依旧繁琐,小蒋连着几天都要去首都。
怎知才第二天,就出了大事。
小蒋忙赶着回到钢管厂,连警察都来了。
马克被压看着蹲在墙角,他本就脸上有伤,瘦小的曲成一团,跟街边被打的小混混一般。
看到小蒋马克却来了神力,弹跳起来拉着小蒋,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堆。
来的路上,樊诚已经跟小蒋大体说了一下:清关的原始资料和单据都丢了,马克说他给了杨厂,杨厂说是马克保管不善丢了,很有可能就是被抢那天丢的。
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就乱了起来,马克母语不是英文,偏现在说理的时候要用英文,他英文也不好,说了樊诚还得翻译给杨厂,也不知樊诚翻了多少,只知道,杨厂就是一个劲的摇头、摆手,中间是喝茶抽烟一个没落下。
马克还是年轻,就急了,大吼大叫不说,还想打杨厂。
杨厂,东北人大块头,马克头顶只能到他下巴尖儿,杨厂一手就把他抡了出去。
要说这警察,还是马克报警叫来的。
小蒋到了不一会儿,警察拿来了马克被抢当天做的报警记录和笔录。
警察翻着那一沓破破烂烂的记录,指着给大家看,说当时报警时,马克说丢的是原件。
马克不信的拿过来翻看,都是奥罗米亚语,小蒋樊诚也无法核实。
马克突然不狂躁了,安静了,呆呆的坐到了旁边,不定时的露出个笑容。
小蒋想当和事佬,就说丢就丢了,不管怎么丢的,现在补吧。大家才算回到主题上来,唯独杨厂,拿起安全帽往外走,留下一句‘只要还是这个清关代理,我就不会签任何字’。
这下悬了,杨厂是公司法人,老蒋这个董事不在,他就是钢管厂的天。这句话,深深提醒了小蒋。
次日,小蒋又去首都办理各种手续,但在高速上发生了车祸。
巨大的冲力将小蒋推向前方又甩了回来,车翻在一旁,冒着烟。
阿克力路先爬出来,不得不佩服本地人的身体素质。
小蒋晕乎乎的被卡在后座上,他看到阿克力路跑走,无能为力,想叫又叫不出声,他努力使自己恢复清晰意识,身体使不上劲儿,看东西也还是重影。
而此时,跑开的阿克力路回来了,拿回一个胳膊粗的木棍,他用木棍杠杆起压在小蒋身上的座位,将小蒋拖了出来。
高速上慢慢有了围观的人,有人上前协助,阿克力路像疯狗一样挥舞着棍子将他们吓开,然后背起小蒋往回走,走了十几分钟,被后面的警察追上送去了医院。
还好,都是外伤没啥大碍,只是有些脑震荡,可能会晕乎一段时间。
樊诚骂阿克力路傻:“跑啥跑,就算要跑也要往医院跑,乱跑没用。”
阿克力路却哭了,说:“我就想回铸造厂。”
老蒋死于车祸,小蒋今天也遭遇了车祸,樊诚知道阿克力路心里的怕。
小蒋住了院,杨厂也住院了,只是小蒋车祸也就住了一天就出院了,杨厂说他被马克打的气的,住进医院就不出来了。
樊诚拿着一些需要他签字的资料跑到医院找到他,他紧闭双眼躺床上,挂着水,硬是一声不应。
当晚,大雨。马克浑身淋湿的跑到铸造厂找到小蒋,他听说小蒋出了车祸。
他站在小蒋门口,说:“设备早到了港口,我是按着杨厂的指示让设备商发货的,但是货到了我做完了清关,杨厂迟迟不肯签字盖章确认让我上交最终资料,我磨了他一周才得到公章。后又说没钱让我等,我催了他好多次,我实在走投无路了,不能让费用不断增加,我提出要见您,向您说明情况,杨厂说他安排,又拖了我一周,还是不安排。付工和我之前在钢结构的合作中很愉快,他帮我找到了您。那天,你们走后,杨厂说有钱了,让我把资料都带过去,他检查后就可以付关税,所以我才把资料都给了他,我真的都给了他。”
他看了看小蒋,雨落在铁皮屋顶上,很嘈杂,都不知道小蒋听进去了多少,但还是接着说,仿佛不说就快憋死了:“老蒋总给我机会我很珍惜的,因为我机会太少了。”
马克走前,小蒋给他找了一把伞,他没要,说反正都淋透了。
这几天还有件事,就是之前四达钢铁借给钢管厂的钱到期了,让还,不还,利息可是不等人的。
连这个月的工钱都不知道怎么发尼,哪还有钱还。
老蒋也是,给了杨厂法人的身份,却没给他单独的银行权限,这取钱,必须得有老蒋的签名才行。
杨厂曾说:“用人不宜疑人不用,你防我这防我那,现在看,亏了自己不是。”
小蒋出院后再去首都,一到公证大厅,翻出护照:糟,护照竟被撕成了两半。
这下,没有了证件,那是什么手续也没法做了。
这消息立马传遍了工业城。
阿克力路纳闷的很,这护照怎么就会被撕烂尼?回来就放保险柜,出去也一直随身带着的,怎么就会被撕烂呀?他都有点佩服这些人的能力了,觉得他们是不是会隔空取物。
这护照怎么烂的?
小蒋自己撕烂的呗。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小蒋不能正常完成继承手续;无非就是要拖死你,拖到你无力支撑,无钱支付;无非就是这样就能得到钢管厂。
小蒋实在是不想再有其他事出来,干脆就这样吧,让大家都清闲几天。
果真,一听此护照消息,王老板就从国内飞了过来,对小蒋车祸那是一阵嘘寒问暖,却绝口不提催促他们还钱的事。
还是随他而来的李总提了一句‘还钱利息’之事,王老板一听正经起来:“有这事儿?我都不知道。但你也别计较,他们都是下面的人,就是看合同办事而已,不懂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一会儿就跟他们说。不着急。”
“王老板,那利息,可急死人了。”樊诚补了一句。
“有利息吗?”王老板疑惑了:“估计懒,用的之前给包装厂的合同模板,啥都没改就给拿过来用了。这个不担心。”
王老板说的轻巧,这利息,你说不担心,我可不敢。
合计了一晚,小蒋决定找王老板,把钢管厂卖给他。
王老板当然乐意,他盼着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小蒋那么扛不住,这么快就不拼了,和他爹真是两样。
签合同前,小蒋还提醒王老板,说这清关的资料都丢了,补办可要花好长时间,生怕王老板亏了。王老板笑说有关系,能搞定。
说来也怪,这合同一签,久病多日的杨厂也康复了,就开始张罗着干事儿了。
现在是钱也有了,杨厂的签字也有了,这原件资料,更不用说了,都在手里,可谓万事俱备,但谁也没想到,栽到了马克手里。
马克用警局的笔录开出了丢失证明,登了报,还把函件送去了各个机构,现在王老板杨厂他们手里这一沓原件,就是一堆废纸了,海关不认。
王老板想找找关系,可是马克像鹰一样盯着,都没人敢冒险。
他们找中间人去说服马克,马克也为难了,说:“我当时没丢,警局非说我丢了,还给我开证明。现在又说没丢了,这是我错了还是警局错了?你要说找到了,那是在抢走的那人哪里找到的还是拿走那人哪里找到的?”
马克发泄完火气,还是给中间人面子,说‘会去处理’。杨厂一听就知道完了,他当初就是这样拖着马克的。
且,邮寄地址没改,一些货柜的资料偶尔还是会寄到马克哪里,马克也不管,直接就放碎纸机里给碎了。
王老板得为这些本不应该支付的‘额外支出’买单,费用不少。
他怎么耗的小蒋,现在就被怎么耗着。每一天,都是钱。
用他自己的话说:“奶奶的,又要推迟一年盈利。”
没多久,王老板就把杨厂给换了,换成了自己的亲戚,马厂。
王惜如此多疑的人,怎么可能留住一个有前科的人。
杨厂半截入土怎么会想不通这逻辑,只是最后拼一把赚点养老钱罢了。
但俗话说的好,来的容易的,去的也容易。
杨厂结过三次婚,花甲之年还在为5个孩子的婚嫁奔波,耗尽棺材本儿。
来非洲无非就想晚年有些许金钱保障。
此事一出杨厂名声耗尽,同行之间应该不会再容得下他,加之有一个会让60多岁老父亲来非洲打拼替自己赚取婚姻本钱的吸血家庭,杨厂晚年将是明眼人可以想象到的不易,所以小蒋并没有追究杨厂。
工业城里关于小蒋并未追究杨厂一事,众说纷纭。
有说他软弱怕事的,有说他宅心仁厚的,有说他威信难立的,有说他念及旧情的,但,总归,大家知道老蒋去后有一个小蒋存在,王老板口碑诚信双崩塌。
还是樊诚好,说王老板是热爱小动物的爱心人士,找的各任厂长不是羊就是马。
这个马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之后让王可哭干了眼泪,造了一堆麻烦。
解决一事,虽是打掉牙齿活血吞,但也好歹是解决了。
可这波未平那波又起。
北建仓储部之前把铸造厂给告了,现在进入庭审阶段,是铁定要输的,还得赔笔钱。
这钱对北建来说不算啥,对铸造厂那就是头顶的肉了。
何厂抱怨说就是当初得罪了罗工,当初就该好好给罗工说说送点礼之类的,把小蒋耳朵都烦出茧来。
小蒋耐不住何厂的唠叨,答应去北建说和,但是坚决不和哪个看仓库的罗工说,得和他们一把手说。
小蒋这样做有两重原因,一是响应一下何厂,但他又不愿去,就定个高一点的不太好达成的目标,让何厂知难而退;二是的确,他知这事儿也就当老大的一句话的事儿,他找也只会找他们一把手,但还不是时机。
怎知何厂还真约到了北建方总,小蒋没得办法只能前去了。
方总就给了他们十几分钟,期间小蒋就打了个招呼,剩下都是何厂在不停道歉解释和诉苦,末了方总也就模棱两可的说了句‘会和主管部门协商’,何厂觉得这事儿肯定是成了,小蒋可不觉得。
小蒋为啥不说话?
这方总身上,有股淡淡的的黄果兰味道,别人可能不在意,小蒋对这味道可是刻在骨子里了的,他幼时丧命的家教,身上就是这种味道,每当闻到这味道,所有的记忆就会涌出来再次伤害他。
穿过北建办公室往外离开时,一个约莫二十二三的丰满女孩儿和他们擦肩而过,她身上有着更浓的黄果兰香气,脖间十字星形状的吊坠和方总办公室垃圾桶里的包装盒上印的颇为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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