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作者: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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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


      快得令人猝不及防,转念一想,杨止昏迷的那段时间漫长得折磨人,只是记忆自动美化了痛苦,叫他们觉得可以忍受生活。
      而生活并非无影无踪,它刻在人的眼睛里,它组成了灵魂的一部分。如果说灵魂寄宿于躯壳,那么没有比眼睛更宜居的地方了。
      杨止的眼神是直白的钩子,肆意倾泻偏爱与坦荡,是春天的烟波,烈夏的年轻,倏尔却像秋天熟透的桃子,再是冬天悲悯的茫茫雪。
      简直不需要问,郭望轩不稀得。给一个眼神就行,若凭此辨认不出,真是白瞎了他们的十年。
      杨止借此问他,“我那时是个什么人?”
      “乌龟。”郭望轩说。
      许淑燕从家里带了发票过来,正好给他重配副眼镜。杨止就看得很真切了,眼睛瞪得很大,睫毛根根分明,“为啥?”
      乌龟的形容不算作好词。
      “我小时候幻想过坐在龟背上旅游。”郭望轩说,“很累很累了,乌龟载着我在水里游,它游得很慢很慢,我就不用去考虑明天的事情了。”
      “再讲究点,我就躲进龟壳里——小时候想的东西太乱太杂了——我们一起被冲到海的尽头,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剩下的他再也没有说出口。
      他希望乌龟把他吃掉,血骨不存,尸体连飘回海面的机会都没有。乌龟再产下它的孩子,以他的血他的肉为养料,作为旅游的终点。
      或者由他吃了它,在他的骨骼里扎根,最后刺穿他的胸膛。这种死欲何尝不是裸露的爱欲。
      结果乌龟把他驮回岛屿,遁海了,不见了。
      乌龟什么话都不会说,自私得很。
      就像童话里无人在意的夕阳与句号。
      句号也像一个小小的卵。
      杨止突然道:“我应该不会这样做的。我舍不得你远离这个世界。我不是乌龟。”他拖着腮帮子,“叫海螺更好听点。你在那边等我回来,我勉为其难送你一个晚上的海声。”
      他看着杨止,笑了。这种笑宛如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什么东西心甘情愿地属于自己了一样,过于满足而使眸底暗色也亮堂了。
      后来他贴在杨止胸口,说:“听见了。”

      陪护几乎耗尽了郭望轩学习睡眠外的时间,他经常端着盒饭在杨止床边上吃。最开始是杨止随口推荐几个菜。日复一日,连菜单都固定下来了。
      杨止想道,今天的饭里有水蒸蛋,小青菜,豆角炒肉和糖醋锅包肉——鱼香肉丝盖浇饭。
      郭望轩说:“我室友推荐的。”
      木耳丝、肉丝和胡萝卜丝,丝丝分明,裹着浓郁的酱汁,鲜艳的色泽似乎能反光。
      喷香让杨止不由自主地分泌唾沫,他双手合十,努力瞪大眼睛,“我能吃一点点嘛?”
      郭望轩说:“还没到日子。”
      杨止拖长声音,“我想吃……求求你……”“刚好我加了个社团,回学校给你煲粥。”郭望轩顾左右而言他,说着,边一把捏住他的脸颊肉往外扯,“想喝什么口味的?”
      杨止伤心地看着他,“嫑。”
      “喝粥好吗,”郭望轩轻轻叹气,“哥哥。”
      杨止于是道:“绿豆粥。全糖去冰。”
      郭望轩在备忘录上敲了几个字,再往上一滑,两个眼珠子跃到别处,“行。”
      杨止没问社团,郭望轩其实没打算透露。他那个专业,大二的课业繁杂了些,和现今社会发展有些脱节,他学得很烦躁,这些也没打算透露——权衡一下,他就觉得应该说些自己的事情,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的——郭望轩说起他的社团来。
      “大厨社?”杨止果然很感兴趣。
      “嗯哼,”郭望轩展开小桌子,把饭桶里的一层层碟子摆好,是清淡的伙食,“教做饭的。”
      杨止说:“为了我嘛?”
      “嗯,为了你。”郭望轩顿了顿,忍不住给自己找面子,“反正我没什么感兴趣的。”
      “轩儿,”杨止却认真道,“我很开心呢。”他这才揉了揉郭望轩的脸,像在捏橡皮泥,“变烫了,怎么回事?”即将触碰的嘴唇硬是被挪开了。郭望轩羞耻道:“我没擦嘴……”
      杨止亲在他的额头上,而后笑出了声。
      有时候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
      杨止闲着没事干了就刷手机,一条一条不厌其烦地给郭望轩转发,乐呵呵的,配上一大串手舞足蹈的表情包,一不留神就是“99+”的未读消息;郭望轩回宿舍了就一条一条地看过去,几秒钟的短视频和几十分钟地长视频兼备,几个平台连轴转,然后一条一条地回复。
      【杨止】:(已取消)
      【郭望轩】:啊。
      【郭望轩】:没看见。
      【郭望轩】:现在方便接吗?
      【杨止】:听听你的铃声。
      【郭望轩】:纯音乐,好听不?
      【杨止】:没细品。
      【杨止】:听听我的,刚换。
      (通话时长:01:23:17)
      【郭望轩】:……
      【郭望轩】:好喔。
      【杨止】:我想要那个衣服。
      【郭望轩】:第四个视频里的吗?
      【杨止】:嗯……哼唧。
      【郭望轩】:那我明天来找你。

      眼睛一睁一闭,郭望轩就穿着长袖院服过来了。他晃进来时杨止还在床上躺着,装模作样地陷入睡眠,眼睛弯弯,眯缝着。
      郭望轩霎时轻手轻脚,拿桌上的空调遥控器看了看温度,一时没找到凳子,就背靠床边,蹲着削水果。杨止故意没戴眼镜,余光瞟见长长一截白白的脖子,没入墨绿色的领子里。
      杨止还以为他会做点小动作,都摆好任人蹂躏的小姿势了。静候半晌,郭望轩掏出蓝牙连通,兀自看着手机屏幕,不搭理他,啪嗒啪嗒手指戳在小小一方屏幕上,字都快冒烟了。
      等到杨止决定友好地吓他一跳时,郭望轩忽地仰靠住他的胳膊,脸颊软乎乎地蹭了蹭。
      杨止不动了。
      待至太阳高照,杨止才捏捏他的后脖颈。
      郭望轩自然道:“醒啦?”
      他强装出睡意,“嗯哼……”“我给你临时买了件,应该是大码的。”郭望轩铺展开白色的短袖,从宽松的院服兜里掏出几个纺织颜料小罐罐。
      任由郭望轩在他胳膊内侧涂上粉色和蓝色的颜料时,杨止问道:“你今天不用上课嘛?”
      “大二他们办校运会。我不是体育社的。”
      “没报项目?”
      郭望轩无奈道:“不是来找你约会了?”
      杨止心满意足,嘿嘿笑着,“我以前是体育社的,千万别加,几天就给你人晒黢黑,手臂直接给我晒分层了。”
      “喜欢粉色多一点还是蓝色多一点?”
      杨止瞥了眼,“粉色。”
      郭望轩涂好后就拉下院服拉链,露出里头的同款黑色短袖,“来抱抱。”
      颜料风干后,他的后背布料留下两道凌乱的横杠和十个手指印,大喇喇得就像盖了一个戳。杨止拇指沾了点蓝粉色,在他胸口摁了朵四瓣小花。
      指腹搓过某处,郭望轩啧了一声。
      到底没有嫌弃的意思。
      单从正面根本看不出来这是配套的衣服。
      只有他们互相了解。
      其实就够了。
      更多时候,他们聊的内容很无聊。
      比如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未来难免牵扯到有关哲学的话题,杨止平日最讨厌费脑子,但他异常执着地问过郭望轩,“我们以后怎么办?”
      犹如一下一下地叩问心脏。
      郭如睦抢救无效,死在病床上,葬礼和郭望邈的一般冷清。正如突然冒出来的二伯所说,做儿子的不来,其他人到访更是奢望。
      大伯和大伯母暂管着这个家。二伯说他们边烧香边用力抿紧嘴唇,似乎下一秒就要笑出来了,他则是看着看着,也差点憋不住笑。
      老爷子第三任妻子,年轻婀娜,饱满欲滴,抱着一个穿黑纱裙,还在吸手指的小姑娘。
      面对大伯的惊愕眼神,她一本正经地,“这是老爷子的种。”
      荒唐好笑到像是老爷子昨天才死一样。
      二伯终于笑出了声音。他和明女士的独生女,一个大姑娘摇摇头,主动接过来搂进怀里,“我叫明昭,你叫什么?”
      小姑娘吞吞吐吐道:“昭昭。”
      大姑娘万般怜惜,“昭昭。”
      小姑娘嘿嘿笑着。
      “我们有缘啊,”大姑娘说,“昭昭。”

      江华津和江无垠的通缉在暗网上撤掉了。不知谁泄露了网址和代码,因而乱成一锅粥。
      这一年很多新闻频上热搜。
      知名导演彭勇杰因走私违禁锒铛入狱,多部暗示性电影下架,据媒体报道其神志癫狂,大呼小叫示意无罪,有关“不是这个世界的我做的”的言论遭受网民冷嘲热讽,做成梗图。
      网红陆潘被爆出吸食违禁品,账号查封,背后的金主被迫现身自证清白,雪崩式脱粉回踩,小部分粉丝还在哀嚎“到底动了谁的蛋糕”,与之捆绑营销的轻量级网红纷纷闭麦,直播中也绝口不提。
      一向和善待人的张恭盛老先生,被匿名举报在私人别墅里窝藏大量违禁品,经查验情况属实——不过这个最开始没有掀起多少水花,直到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董事长乱买通告,大肆宣扬,网民的注意力才终于聚焦过来。
      他们说幻剂与穷人无关。
      幻剂是富人的伊甸园与维纳斯。
      总会发现的。
      也许在十年,二十年后,再高不可攀的花也要在融化的雪水里腐烂,渗透进地下城。
      他问他们以后怎么办,其实先前就想过很多种结果:普通地上班工作,陪着郭望轩找医生吃药?郭望轩还需不需要考证留学?怎么给两家的尤其是郭望轩的亲戚一个交代……在愈发庄严的氛围里,这家伙歪了歪脑袋,轻哑着气音,“结婚?”
      跟没有脑子似的。
      杨止听到这个词,脑子率先罢工了一会儿。
      他被诱惑瞬间击溃了,语气轻飘飘的。
      “我想下床。”
      郭望轩把拖鞋勾过来,扶着他,一点点送进单人间里自配的洗手间,这人甚至还有闲心,“需要帮你脱裤子吗?”话音未落,杨止胳膊一甩,门霎时关紧了,他抵着郭望轩的鼻尖吻咬了上去。
      事发突然,杨止听见一声低哼,便消散在唇舌相融的间隙,快到令他念念不忘,总想做些什么以填补膨胀的空虚……郭望轩蓦地摁住了他的手。
      柔光在黑色的海洋里漂浮。
      可能,这里不是家,郭望轩紧张得很。
      太亮了,太近了,额角汗珠一清二楚。
      两相对视之下,杨止又吻了吻他的脖子,郭望轩吸了一口气,“别太过分。”
      就像灌进来的游鱼。
      他收紧了腹部。
      杨止撬开了他的嘴角,还是一个亲吻。
      呼吸热到沸腾,洗手间里再没有第二个声音。直到,郭望轩抬眸,眼眶里若隐若现的光润感。
      “哥……”
      潮湿被一一舔去。
      他的脊背猛地发颤,躬了起来又被强硬地掰直,郭望轩盯着,深呼吸着,到最后克制不住地咬在杨止的肩膀上。
      粘腻的潮湿感。杨止微笑着贴着他的额头,流水声渐渐响亮起来。冰冷的感觉重新覆盖,郭望轩皱眉,驳斥出口之际,却见眼前人轻轻的动作。
      腿下意识抽了一下,半晌闷声合拢了。
      “我该修正那次的结论。”杨止低声道,“不一样的,有些时候的冲动得看具体对象。”
      被灼热摩擦着。这个认知令郭望轩难以忍受,咬牙切齿。那种诡异的湿度热度,能探清青筋的充血饱胀。他的视线极速下撇,又不忍直视地极速上移,眼珠坠下来的一刹那,愣住了。
      杨止的领口赤条条地展露着,可以窥见那抹瑰丽的色泽,蔓延笼罩了胸口。
      未见光的,白色的,粉红色的
      茫茫雪上簇然爆燃的两朵桃花。
      杨止垂着眼睫,仿佛在乞讨怜惜。欲望席卷了周身方圆。那抹挥之不去的快感在他的脸上发散到了极致,眼波流转,含着雾气。
      郭望轩呆住了。
      “怎么了?”杨止吐出浅浅重重的喘息。
      气流在亲吻鼓膜,他听见自己轰然的跳动流经五脏六腑,张了张口,“……老公。”
      杨止的表情瞬间归为空白。
      “好厉害。”郭望轩亲在他脸上,“好棒。”再度含着他的耳垂,厮磨,慢慢说了句什么,狡黠地扬起唇角,吹了一口气。
      “你你你,”杨止颤颤巍巍地,“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怕疼,”郭望轩小小声地贴贴他,搂紧他,“快点。”
      然后把他融进灵魂的血液里。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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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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