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流响

　　我叫鬼江，鬼魂的鬼，江水的江。
　　很多人觉得我这个名字很怪，我也这么觉得。
　　毕竟“鬼”这个姓氏很少见。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何会让我和我的爸爸姓，我完全可以和我妈妈姓的。
　　我妈妈姓江。
　　他们懒得给我起名，就用他们的姓氏拼起来。
　　爸妈很少管我，我小时候失踪了三天他们才想起来要报警。
　　刚开始我很介意名字，到哪儿都很少说话。
　　别人问起我的名字，我都觉得害怕，他们知道以后也只会无情地嘲讽。
　　后来我就慢慢释怀了，别人用我的名字开玩笑，我也会他们一起调侃，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
　　然后爸妈出车祸去世了，我成了孤儿。
　　我爸妈虽然不管我，但我很爱他们。
　　我被送去姑姑家，我的姑姑有儿子，她不怎么管我。
　　在那里，我是空气，没有存在感。
　　我对自己很上心，我一个人学习，认真地做每件事。
　　那时我才初中，父母双亡，除了一个叫林忘的发小，没有别的朋友。
　　但这不要紧，还有一个人愿意陪着我，那个人叫沈言。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个人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出现的，很突然地出现。
　　刚开始我们还不熟，但后来，我们的关系变得愈发地好了。
　　沈言比我小两岁，长得很漂亮，很清秀，总是对我笑。
　　我以前的性格很孤僻，但自从沈言出现了，我的世界变得温暖。
　　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我开始变得爱笑了，人缘也变得好起来了，我有了更多的朋友。
　　但我最重要的朋友始终是沈言。
　　我会把身边的事都告诉沈言，沈言乐意听，虽然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他偶尔也会和我说说话，虽然每天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很宝贵，但是他出现的时间经常会发生改变。
　　有的时候是早上，有的时候是中午，甚至在凌晨，他都会出现。
　　我想让他多陪我一会儿，但他笑而不答，很快就走了。
　　但后来，他陪我的时间也在慢慢地增多，到了高一的，他每天能在我身边呆上三四个小时。
　　我会问沈言他的生活，他却很少谈及，只是听着我分享。
　　他说他喜欢长发，于是我的头发就很少剪，长的我平时会扎起一个小辫子。
　　我喜欢沈言，有时甚至会把他留在家里过夜，虽然在第二天早上时，他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常会和身边其他的朋友说起沈言，直到高二的某天，我发现自己居然和林忘分到了一个班。
　　林忘身边也有一个男生，长得白白净净的，他叫苏遇，他们的关系很好。
　　那时的我想，如果我是林忘，沈言或许就是苏遇。
　　我和他们两个的关系很好，他们是除了沈言之外我最好的朋友了。
　　某天，我和他们又聊起沈言的时候，我发现沈言居然就在我身边。
　　我没多想，拉着沈言来到了林忘和苏遇面前，迫不及待地和他们介绍起来我形影不离的朋友。
　　苏遇却一直皱着眉头，林忘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奇怪。
　　苏遇刚想开口说话，林忘就凑到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苏遇的表情就又恢复如初了。
　　但是他们的眼神很奇怪。
　　我和他们说了很多，林忘和苏遇也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我猜测可能是他们并不是很想和对方成为朋友，于是我带着沈言离开了。
　　从那天以后，沈言每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陪我的身旁。
　　有的时候在校园里，我都会看到沈言的身影——不过很短暂，几分钟而已。
　　某天沈言刚离开班上，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就找到我问:“鬼江，你刚刚怎么自言自语？”
　　闻言，我有点不高兴。
　　怎么能说是我自言自语呢，我明明是在和沈言聊天!
　　于是我说:“我的朋友来了，你没看到吗？”
　　那个男生的表情很诧异，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我认真的表情之后问:“你的朋友是谁？”
　　“是沈言，他每天都陪我，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刚刚还来找我了。”
　　“你……”那个男生欲言又止，“你不是一个人在说话吗？”
　　“刚刚沈言来了这里!”我顿时觉得有点不满了。
　　好像有点失礼，我的语气又变得好了很多:“沈言有点矮，他比我们小两岁，你肯定没看见他。”
　　那个男生半信半疑地离开了，不远处的林忘和苏遇则沉默着。
　　我觉得纳闷，为什么林忘和苏遇不过来告诉那个男生事实——他们明明见过沈言。
　　我一天没有心思上课，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想明白，可能是大家都不待见沈言。
　　他们把沈言当成空气一样。
　　我不想沈言被这样针对。因为我曾经也被忽视，那种感受真的不好。
　　我是沈言最好的朋友，不希望沈言也被大家忽视，哪怕他们以前从未见过他。
　　但是刚刚那个男生这么做也太没有礼貌了吧。只有我喜欢沈言。
　　但也是那时，我觉得很奇怪:林忘和苏遇的关系怎么会那么好，简直堪比我和沈言。
　　后来林忘突然转学，他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苏遇。
　　当苏遇知道林忘转学之后，他变得有些失魂落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林忘和苏遇是一对情侣。
　　我觉得苏遇可怜，但是我也会无端地想到，如果沈言突然离开了会怎么样。
　　那天我便急忙问了他，他却笑着说他不会走。
　　于是从那天起我不住校了，我担心其他同学会讨厌沈言，沈言会不开心，然后离开我。
　　我带着沈言回家，告诉他我在上学的时候不要来找我，他很失望。
　　虽然和他这么说了，但是他还是会在我上学的时候悄悄来找我。
　　我当然不忍心告诉他班里的同学都不待见他，只是问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沈言抬头看着我，眼眶湿润了:
　　“我的未来里只有你了。”
　　我顿时觉得心疼——原来，我和他在不经意间，都成了对方的动力。
　　于是我抱紧了沈言，柔声说:“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找你。”

　　后来，我和沈言的关系愈发亲密了，每天回家的时候，他都会在房间等我。
　　沈言和我说，他不希望我把他介绍给任何人，我答应了。
　　那个时候，沈言说他只要我。
　　他说他每天都在家里等我。
　　我听了之后把沈言揽入我的怀里，告诉他，我不会走的。
　　其实，我也问过沈言从何处来，会不会走，但是他说这些都不重要，他只想要和我在一起。
　　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我和他这辈子都是分不开的了。
　　以后我就没再和别人提起过沈言了，因为他不喜欢，所以我连苏遇都没有说。
　　因为沈言不会离开我，所以我想把他偷偷地藏起来，然后带他远走高飞。
　　我曾经想和沈言一起拍一张合照，想他的时候可以看看，可是他却拒绝了。
　　他说他不喜欢拍照，为此我还感到非常遗憾——我和他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还有几次的时候，我带着沈言一起出去逛超市遇到苏遇，苏遇看到了我之后只和我打了个招呼。
　　看到苏遇下意识地忽略沈言，我心里刚开始是有点儿可惜。
　　但是后来一想，沈言好像不想让我把他介绍给别人，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然而苏遇却突然怔怔地问:“鬼江，你今天是和沈言一起出来的吗？”
　　我有点儿惊喜地点了点头，看着站在我左边的沈言，笑着说:“对呀，他说他好久没和我一起出来了。”
　　沈言似乎是因为以前见过苏遇，似乎并不讨厌他，还微微地笑了。
　　“你好。”沈言难得开了口，声音很小地对着苏遇打了个招呼。
　　我想是沈言的声音实在太小了，苏遇没有听到，还是呆愣在原地。
　　“他刚刚和你打招呼了。”沈言是个很怕生的人，看见他主动交际我很开心，于是忍不住提醒苏遇。
　　苏遇眨了眨眼睛，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有点尴尬地说:“……你好？”
　　沈言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我也开心地笑了，唯独苏遇还有点儿紧张和不解地看着我。
　　哦，苏遇也不喜欢与别人交际的。我心想。
　　苏遇舔了舔嘴唇，目光空洞地看着我身旁的沈言，低低地“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沈言冲我笑了笑:“他人很好。”
　　对啊，苏遇人挺好的，他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和沈言打招呼的人。
　　“他叫苏遇，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笑着对沈言说道。
　　刚说完这话，我又立马补充道:“但是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言轻轻地笑了一声。
　　也只能是你了。
　　我看着沈言地侧颜，平静地想。

　　我本以为我能和沈言继续当朋友，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形影不离。
　　但是后来，高三的某个下午，我在家楼下和沈言聊天的时候，我的姑姑看见了。
　　“鬼江，你在干什么？”她狐疑地问。
　　我咧嘴笑了一下:“和我朋友聊一会儿。”
　　然而姑姑的表情变得奇怪，她指了指沈言站的地方，问:“人呢？”
　　沈言一脸懵，我拉了拉他的袖子，有点不理解:“在这里呀。”
　　“这哪里有人啊？”姑姑瞪大了眼睛看向我身旁，“你出幻觉了？”
　　闻言我立马急了:“这是沈言!”
　　姑姑的表情闪过一丝惊恐:“鬼江，不许乱说话!这里就你一个人!”
　　我偏过头去，沈言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姑姑，这是我朋友，沈言啊，”我觉得姑姑很奇怪，“你看不到吗？”
　　姑姑拧起了眉头:“我眼睛又不瞎!这里明明只有你一个人!”
　　“鬼江……”沈言非常紧张地拽住了我的袖子。
　　“姑姑!你怎么回事？”我有点儿急了——她为什么要否认沈言的存在？
　　“鬼江!你疯了!”姑姑一边大骂一边掏出手机，“我给你拍张照!让你看看你都在乱说什么!”
　　我一把把沈言护到身后，冲我的姑姑大喊:“不可以拍照!沈言不喜欢拍照!”
　　姑姑气的牙齿打颤，路过的行人纷纷被我们吸引过来:
　　“哎，那个小孩儿干什么呢？”
　　“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
　　“他在躲什么啊？看起来很害怕。”
　　闻言，我心头一颤:为什么他们都只说到了我一个人？
　　“沈言，快跑!”我没多想，拉着身后眼眶泛红的沈言就往前跑去。
　　我把他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说先别来找我了。
　　沈言一言不发，我只能先放下他回家。
　　姑姑正在家里对着姑父痛骂我刚刚的行为，我假装没听到。
　　打开我房间门的时候，我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沈言。
　　“你怎么回来了？”我诧异地问。
　　沈言见我回来了，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抱住了我:“鬼江，我害怕……”
　　我觉得心疼，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姑姑就闯了进来:“你看!他又在自言自语了!这哪还有人啊!”
　　我一把抱住沈言，愤怒地喊:“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否认沈言!”
　　姑父看到我愤然的神情，环顾一周之后说:“鬼江，你看清楚，你身边没有人!”
　　“别胡说!沈言就在我身边!他已经陪了我很久了!”我扯着嗓子大喊。
　　“鬼江!你是不是有神经病!”姑姑一脸恐惧地大骂，“根本就没有人!”
　　我也觉得害怕——他们说的很真实，我差点要相信了，就好像全世界只有我能看见沈言。
　　可是怀里的沈言又不停颤抖着，这使得我更加愤怒:“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们为什么看不见他？我和他认识很久了!”
　　姑父低声和姑姑说了些什么，然后冲过来，把我拽上车往医院驶去。

　　医生他给我配了一些药。
　　沈言在我旁边低声哭着，我只能乖乖地吃药，安慰他没事。
　　但后来，我被转到了精神病院!
　　我觉得害怕，我想带着沈言一起跑。
　　可是我根本跑不了……
　　但是我还得上学，我还得高考，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沈言愿意一直陪着我，这令我感到了安心一些。
　　后来的每天，医生都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给我吃奇怪的药。
　　但是我不讨厌他，因为他经常会和我聊起沈言。
　　我就这么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某天早上睡醒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沈言不在我的身旁了!
　　我呆愣了很久，在病房里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然而一个多小时，沈言就出现了，还告诉我不用担心他。
　　我这才觉得安心。
　　医生每天给我吃药，每天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这本来都很正常，然而我根本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病!
　　我的精神明明都很正常!
　　我每天安安静静地吃药，但是我却经常发现，沈言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之后，沈言每天只会在这里出现三个多小时了。
　　到后来，他甚至会一整天都没出现。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为什么找我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然而沈言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觉得焦虑，觉得心慌——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沈言。
　　然而，又过了一个月之后，那天早上醒来时，我又没看见他。
　　我本以为沈言会和平时一样，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然而这次，锅了整整三天，我都没看到他。
　　医生向我问起沈言，我紧张地告诉他沈言失踪了，三天都没出现了。
　　医生却满意点了点头。
　　后来在医生与我姑父的交谈里，我隐约听到了“臆想”“幻觉”之类的词语。
　　我出院了，可再也没见过沈言了。
　　我问了姑父沈言去哪儿，他却没说。
　　后来我回了学校，看到苏遇的时候，急急忙忙问他有没有看见沈言。
　　我总觉得苏遇其实和我一样——苏遇失去了林忘，我失去了沈言。
　　我们失去了自己的青春。
　　然而苏遇却摇了摇头，告诉我说没见过了。
　　我觉得我要崩溃了。
　　我找不到沈言了。
　　我想沈言肯定是失踪了——他不可能不来找我的，他需要我。
　　于是我甚至在街上贴寻人启事，到各个沈言有可能在的初中问有没有沈言这号人。
　　然而这些都无济于事了。
　　我就这么在惶恐里活了两个月，我觉得很辛苦，甚至觉得自己变得憔悴。
　　后来我再次问到姑姑关于沈言的事情的时候，她不耐烦了，冲我大喊:
　　“沈言？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沈言!鬼江，你有臆想症，他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一个朋友而已!他是假的!”
　　沈言是假的？
　　怎么可能!沈言陪我走过了这么多年，他是真实存在的!
　　“不!我没有臆想症!沈言是真实存在的，他肯定只是失踪了!”我觉得胸口发凉，冲着姑姑大喊。
　　“鬼江!你有臆想症!现在你的病好了，沈言不存在了!沈言在的那五年，只是你的一场梦而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五年怎么可能会是我的一场梦!
　　我头晕的难受，冲她大吼:“不许乱说!沈言肯定是被你们带走了!他和我说过他不会离开我的!”
　　姑姑顿时冷笑一声，嘲讽般地说:
　　“沈言？沈言早就死了。”
　　我浑身颤抖，觉得要呼吸不上来:“你不许乱说……他怎么可能……”
　　“鬼江，接受事实吧!他早就死了，你当然找不到他了!”
　　看到我绝望又恐惧的神情，姑姑似乎更加兴奋了，“你个疯子!他早就死了!”
　　“从你找不到沈言的那天起，沈言就已经死了!他已经跳楼自杀了!”
　　我觉得浑身无力和心痛，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回了房间。
　　明明就在两个月前，沈言还在这里和我一起聊天的，现在……
　　沈言真的死了吗？
　　想起他的笑容和姑姑的话，我顿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胃疼的我想吐。
　　我恨透了那个害得沈言去死的人……
　　我活下去的动力好像没有了，好像未来都是一片黑暗的。
　　我找了沈言七十二天，却失去了我五年的回忆。

　　那天晚上，我换好了衣服出门。
　　“鬼江，你干什么去？”姑姑看到我出门，诧异地问道。
　　我只是眼神暗淡地看了她一眼，出门朝顶楼走了过去。
　　我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好像我还是在寻找沈言。
　　我站在围栏边，看着漫天星辰和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
　　对我来说，沈言就是这漫天星辰，然而他不会再在我的身边了。
　　我俯视着一切，想起了很多。
　　既然等不到你回来，那就让我去找你吧。
　　我要去找属于我的爱与勇敢了。
　　我坦诚地站在月光里，从顶楼跳下，与你的灵魂共鸣，坠入我七十二天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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