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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闹剧
解依山不是有意坑徒弟和师侄们的,只能说,乍然寻到故友,他是真的忘了,也确实没想到谢乙区区一介凡人能得如此重视。
张翠微问得更简明扼要一些,他道:“谢叔叔是什么人?”
倘若是罪大恶极之人,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反而囚禁在这么一个地方,好似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又无时无刻都不让他自由,要么监禁至死,要么死,总之就是没活路。
解依山:“是我一位故友。”
这谁不知道,您不能总想着含糊不清蒙混过关!
“他是浮玉山看押的囚犯,当年……十几年前,发生了很多事。”
年纪大了偶尔会这样,缘由在嘴边翻滚辗转,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乙看出了他的为难,飒然道:“还是我来说吧。”
解依山不依他,道:“那是十几年前,你们出生之前发生的事了。”
南地的锦绣布庄谢老板家有个灵秀聪慧方及弱冠的公子,生意上老实厚道,也不会让人随意坑害了去,不敢称甲,取名为乙。
谢乙公子到了年纪还不肯娶亲,偶然救下了一位重伤的女子。
解依山如此戏谑,张翠微频频看向韩香絮,钟酉哼哼得意味不明。
听起来又是个俗套的故事。
楼夙:“难道是这个姑娘的身份有异?”
除此之外不做他想,谢乙一片好心,心知这姑娘的来路不明,打算等她养好伤势后赶她离开,却差点被这冷酷的姑娘拿刀抹了脖子,伤好之后,这姑娘自行离开,尚且算一段善缘。
倘若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师父是怎么和谢乙叔叔认识的?”
“急什么,还没说到呢!”解依山怀念地追忆他的逝水年华,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对他而言一如昨昔,颜色不减分毫。
百年前,仙道他们这代的弟子,红枯山和仙室山的同辈比他们年长一百多岁,玩不到一起,乐游山和浮玉山以及太和山,三家的弟子把酒临风,携伴同游。后来年长的,像赵湖亭继任了乐游山掌门后,就没有在那样放肆玩闹过。
乐游山师兄师姐都是大忙人,解依山闲着,浮玉山就陈五常一个亲传弟子,他一直都很忙,太和山……以前也轮不到李还真这个上代掌门李道人的私生子来执掌。
顾双城有位温吞至极的师兄,乃是太和山那代的天演弟子,比他们年长很多岁,也是李道人原配亲生子,既定的太和山下任掌门。
没人和解依山一起胡闹,唯有太和山还有个小的,解依山一来二去就和顾双城交好了,两个人时常一起寻花问柳,饮酒对剑。
问剑清谈上顾双城每每压解依山一头,下台后总要赔给逍遥峰一车酒,就埋在那片紫竹林中,久而久之,传扬成仙门中的一段酒神剑仙的佳话。
所有人都说,来日的仙道定然是三足鼎力相谐,陈五常和顾双城并称两仪,李孤阳一骑绝尘,乐游山的小师弟解依山好酒,拖后腿厉害,认识的人却不俗,拖出来仙门这代的百年知交。
解依山年轻那会儿,直到二十年前,都觉得这话一点问题没有。
二十年前,他和顾双城远游南地,结识了谢乙。
虽然早已不愿再与凡人相识,但这个年轻人说话风趣幽默,随口而出的话都出人意料,还有些洒脱超然之姿。
解依山早年间看着故人离去怕到不愿结识,顾双城比他潇然,他问锦绣谢公子,“彭祖以久特闻,眼见亲友凋零,儿孙具丧,他会不会宁愿短寿?”
“你要是想以仙人作比,我告诉你,不会。”谢乙当真聪明,从这两人一释一惧的神态中猜到他们是仙人,他说:“譬如朝露,就算日月会为它的消逝伤怀,依旧不会停下高升降落。”
“若是因为消逝而惧怕相识,除非再遇不到陌生人。遇见不敢相识,哪日赌书泼墨遇上了静姝女子,错过岂不懊恼终身。”
……听起来他好像错过了哪位“静姝女子”一样。
一来二去的三人交好,谢乙看着一派淡然君子,实则说起话来犀利异常,从不饶人,顾双城像他们三人中最懂人情世故的大哥,解依山好酒好乐,谢乙酒量稍浅,因此他们俩时常说了三两句就有矛盾。
顾双城断了解依山的酒,反过来灌谢乙喝酒,一个醉醺醺醒过来的时候让另一个恶狠狠地瞪上几眼就没事了。
……
解依山感怀油然,钟酉和韩香絮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相视苦笑,满目震惊之色道:“这世上有两个顾双城吗?”
太和山的顾双城,剑仙顾双城,哪能这么巧,必然只有那一个。
就是那个心狠手辣,在太和山以人骨做花肥还巧言善辩的剑仙顾双城!
和依山师叔口中所说没有半点相像。
楼夙则更为关心他师父,“您不是修无情道?怎么听起来不像?”
谢乙一怔,他不知道这回事。解依山讪讪摸鼻头,倘若不是他大徒弟背了仙道史无前例第一废柴的名头,恐怕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入道需天时地利人和,无相寻道不易,恐怕后来发生的事促使依山师叔入了无情道。”张翠微不愧是这里唯一入道的弟子,他一语便猜中了结局。
解依山指着谢乙说:“怪他,遇到了他心动的姑娘。”
“就是谢叔叔之前救的那个姑娘?”不难猜测,如果那个姑娘不重要,解依山不会一开始从她说起。
“太和山顾双城的师兄,是位天演弟子,名叫李赋秋,在一次外出后,意外身死,被人一剑封喉,身上还戳了百八十个剑窟窿。”
“所以……是谢叔叔动心的姑娘杀的人?”韩香絮深以为,她不该在这里听长辈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若真是那个姑娘杀的,这事不就没得解了!
照依山师叔所说,顾双城从前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人,若是遭逢大变才变成如此讨厌的人,倒也说得通。
“您看上这么凶残的姑娘,也正是艺高人胆大。”钟酉如此说道。
谢乙苦笑,说:“绛珠儿……这事她有错,却不全是她的错。”
钟酉撇嘴,权当他是为心上人开脱罪行。
“确实不全是她的错。”解依山开解道:“李赋秋失踪了一段时日,找回尸体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那之前,谢乙和绛珠已经情投意合,就要办婚宴了。顾双城后来才查到绛珠,其中曲折多变,最令他气愤的并非李赋秋的死,而是谢乙明知他在查,绛珠自然也知道,但绛珠甚至不记得自己杀了李赋秋。”
她当自己杀了个招摇撞骗欺压女子的恶人。
楼夙心想,那我们也没有见了不平事就杀人呀!可见这个绛珠姑娘委实不是善茬。
他这样想到,碍于谢乙的情面,终究没有说。
太和山少掌门被人杀害,死后辱及尸身,多了几个血窟窿,此仇不报,太和山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她忘了自己杀过这样一个人,谢乙不知其中缘由,当然护着她。”
“顾双城把桩桩件件的证据摆到他面前,你们谢叔叔才相信,即将临盆的妻子杀害了好友的如师如父的师兄,偌大仙门下一任的主人,即将要面对的事他心中也有数了。”
兄弟和妻子间并没有应当取舍的缘由,多数时候那些小冲突都是身为兄弟的丈夫做得不好,很多人都这么说,但你看,谢乙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妻和子、友人和正义……当然是正义。他知道,杀人者,人恒杀之。
韩香絮问:“真的是她杀了李前辈后又连捅几十下吗?”
杀人的罪责无可抵赖,碍于对这位谢叔叔的一点怜悯,她想,要是真的,他喜欢如此狠毒的女子,看人的眼光绝对出了点问题。
“绛珠只杀了人,辱没藏匿尸身的,是现在的太和山掌门和他那个娘,为了谋夺太和山掌门之位。”
“李赋秋前辈品行如何?”
“端方君子,温润如玉。”解依山懂他们的意思,假如、假如绛珠只是偏激了一些,并不是滥杀之人,李赋秋没有做欺男霸女的恶事,那为什么绛珠看到他在作恶?
楼夙:“大师兄说,作恶之人所行,皆为利己、悦己。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栽赃陷害……”除却从中获益的李还真别无他人。
“即便如此,”解依山打断他,“即便是栽赃陷害,杀害李赋秋的,确实是绛珠。”
楼夙默了,正是如此,如此轻而易举掠夺他人性命,绛珠无可辩驳。
张翠微:“谢乙叔叔没有保护妻子,也没有阻止顾双城长老报仇是么?”
谢乙愧疚道:“所以我是懦夫。”
“绛珠的仙法不俗,也不是此间之人。”解依山叹道:“能将李赋秋一剑毙命,她实力不容小觑,但她刚生产完,让我们钻了空子。”
素衣染血的姑娘抱着孩子,不解丈夫的好友为何追杀她,更不解丈夫为何站在不远处满含悲悯。
她们那里的人爱不真切,恨却是与生俱来的,她以为自己遭到了背叛,不哭不喊,只是绝望。
最后被逼得别无他法,她只好想办法回去她来的地方,但那需要时间。
绛珠将怀中的孩子摔在地上,以期许这个孩子能博取他们的怜惜,为自己争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这人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不曾来过世上,仙室山和尚拦下了穷追不舍的顾双城,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双城不语,冷静处理了谢乙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解依山不知结果,但他一直在找这两个人。
其后一场大雨冲散了这场哀伤的闹剧,乐游山五长老青衣游戏人间,或与昔年故人三分相像,人皆知其雨夜入道,却鲜少知道他入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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