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缅北当反派

　　徐辉本以为钱征死后，廖小银会过得很艰难，但事实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她仍旧穿着一身旧衣服，在他们的院子里种秋白菜。

　　见到徐辉来了，她甚至露出了一个笑脸：“阿辉来了。”

　　廖小银站在菜地边，用水管冲干净手，招呼他进屋：“打电话给你师傅啊，晚上来家吃饭。”

　　徐辉听话的点点头，脱了鞋进屋。

　　钱建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接通，听到他的声音话里带了哽咽：“你小子，他妈的我还以为你死了。”

　　晚上廖小银热热闹闹做了一桌子菜，还开了两瓶好酒。

　　但钱征死了，有些东西毕竟还是变了，客厅里挂着钱征的遗像，这张照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相框里的钱征看着还挺年轻的，但是拍摄时心情似乎不好，怒目圆睁地看着镜头，让徐辉想起他死的那晚在船头的那一眼。

　　三个人坐在桌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闷头喝酒。

　　徐辉来这里吃过好多次饭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廖小银喝酒。她的酒量很大，而且不上脸，二两的杯子空了又满，夹菜的手也半点不抖。

　　喝到最后，最先撑不住的还是钱建华，他摇摇晃晃举起杯子，想说什么，却没有抓稳，还有半杯酒的瓷杯跌到桌上，向前划了半个弧形，酒水滴答落到地板上。

　　徐辉弯腰去擦，被廖小银拦住了：“吃你的，晚点嫂子来弄。”

　　徐辉抬起头，却看到钱建华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他本就体型庞大，如今一哭，坐在他身边都能感觉到桌面在微微震颤。

　　“师傅。”徐辉抓住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说实话，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在他看来，钱征完全是死得其所，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之后，竟然只挨了排云一枪，就干净利落的死掉了，不如说他死的实在是太便宜了。

　　钱建华转过头来搂住他，鼻涕眼泪都蹭在他的肩头：“我的大侄子啊，多好···多仗义的人啊！呃！”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钱征小时候的事情，说他们去给钱征的父亲——他大哥上坟，他大哥死了之后，大嫂就立马拍拍屁股改嫁了。

　　当然，那时候也不能怪他大嫂，毕竟破烂家里除了3岁的儿子还有个瞎眼的老娘，最讨嫌的是七八岁的小叔子，留下来能怎么样？只能跟他们一起穷的去讨饭。

　　老娘死了之后，二人相依为命辗转在几个亲戚家，受人白眼，苟延残喘地讨生活，小时候偷鸡摸狗，长大点就去坑蒙拐骗。

　　直到他二十岁出头，做贼偷到梁家的迪厅，被梁连城手底下抓住，要打断他一条腿，钱征带了全部家当来赎。

　　那一年，钱征只有17岁，面对一群地痞流氓却没有一点害怕，强硬地像个棒槌。

　　梁连城当天就在舞厅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眼就看中了钱征。

　　后来，也正如梁连城所料，钱征的胆识注定是要出人头地的，他手腕强硬，为人仗义，出手狠厉，是最好最忠诚的手下。要他办的事，不论什么法子他都能全力给你办成。

　　钱建华如痴如醉的回忆着钱征还在国内的那几年，在他们老家起了偌大的洋房，零几年的时候，三十多个客房全安了中央空调，院子里有大锦鲤池子，院墙比人家屋顶还高。他们一年也不回去住两次，光打扫卫生就要请人搞一个星期。

　　廖小银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听他说着过去的事情，说钱征活着时候的风光。

　　直到钱建华声音低了下去，沉默半晌才嗓子喑哑地说道：“都怪我，要是当初我不去梁家的场子偷东西···”

　　剩下半截话他没有说出口，如果他当初没有去梁连城的舞厅偷东西，钱征也不会来救他。那时候钱征还年轻，有一把子力气，敢拼敢闯，如果不被梁连城看中，或许他会学一门手艺，攒几年钱开一个店，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惨死异国他乡。

　　他未尽的话语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廖小银放下筷子，双眼看着眼前的盘子，语气平静地说：“小叔，别说怪不怪的，当初璐璐给人抱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命。”

　　“璐璐那是有人故意报复···”

　　廖小银打断了他：“他给梁老板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卖人家家的孩子，这不就是伤天害理吗？所以他合该绝后，你以为璐璐没了之后，他没想过去找年轻小姑娘生？梁老板国外的大医院都给他安排了好几回，有什么用吗？这就是命！”

　　她往常总是笑着，细长的眼睛弯起来显得和气，此时她的嘴角眉眼都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浓浓的疲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整个人像是被一下子抽去了精气神，看起来苍老又憔悴。

　　“我也是活该，跟了这么一个人，看他做的那些事，就早该想到有这一天，”她忽然转头看向二人，“趁现在还不算太晚，你们走吧。”

　　钱建华愣住了：“走？走去哪？”

　　他当初从洱市跑路才不过一年，估计还在被国内通缉，现在又能去哪里？

　　“就算回不了国，你们带着赚的钱，去周边哪个小国随便做点生意，也比在这里好，”廖小银说道，“现在你侄儿没了，好多事情我说的没用，趁着没人打你采购部位置的主意，该拿的拿，早点走吧。”

　　她这话说得不好听，但是人走茶凉的道理大家都懂，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半晌钱建华才开口：“那你呢？”

　　“梁老板差人来找过我了，让我到二太太身边去，给她做个伴，等于给我养老了。”

　　这番安排不能说不厚道了，但廖小银脸上不见什么情绪，她看向徐辉：“阿辉，现在你大哥已经死了，你也该知道这地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邱平波多有本事的人，你大哥也忌惮三分，说没就没了，你现在家也没成，一辈子耗在这里，不值当。”

　　她语气诚挚，徐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下头。

　　“钱是赚不完的，也要有命花才行。”

　　一顿饭吃到最后，徐辉给钱征上了三炷香，扶着钱建华出了门。

　　钱建华本来喝得有些神志不清，廖小银一番掏心窝子话，又似乎清醒了一些，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任凭徐辉半拖半抱着把他送回了家。

　　徐辉半跪在地上，给他把鞋子脱了下来，他突然按住了徐辉的肩膀。

　　徐辉抬起头：“师傅？”

　　钱建华表情无比的认真：“阿辉，你老实告诉我。”

　　“什么？”

　　钱建华被酒色浸染的眼睛通红，徐辉甚至从那眼睛中看出了一丝祈求：“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不是？”

　　徐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此刻心中竟然不可抑制的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绪，他直视着钱建华的眼睛，适时的流露出了一丝困惑：“师傅，你在说什么？”

　　钱建华闭上了眼睛，转过身睡觉了。

　　徐辉给他盖上被子，带上了门，脸色沉了下来，但他此时无暇顾及钱建华是否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对他起了猜疑之心，毕竟钱征已经死了，他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或者不如说，即使他发现了什么，他也不能翻出什么大浪。

　　李铭的车已经等在门口，接到徐辉时，他立刻发现了他的低气压，但是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沉默着开车，直到开到一片黑暗的旷野，他才将车停下，跟着徐辉走了一小段路，直到离车有一段距离，才简单说了一下时晴三人顺利送出的经过。

　　徐辉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铭哥，现在时晴已经安全了，你怎么打算的？什么时候回国？”

　　当初李铭来到缅北，就是为了找自己被骗过来的朋友，后来知道朋友已经死了，就想着好歹把朋友的妹妹带回去，现在时晴已经安全回到国内，李铭也不是看重钱的人，徐辉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留下的理由。

　　“交接的时候，你同事问过我了要不要帮忙，”黑暗中，徐辉看见李铭点亮了火机，给自己燃着了一支烟，“当时我也在犹豫，现在胡淳死了，我朋友的仇报了，晴晴也回家了，我留在这里还做什么呢？”

　　“可是，”他顿了一下，“我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徐辉沉默地看着他。

　　李铭看起来有些茫然，一点红光照亮了他干燥的嘴唇：“说来你别笑话我，我没读过什么书，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这里每一分钱都是脏的，都是别人的血。阿齐死了，在这里就像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水里，我去找过，想把他好好烧了，骨灰带回国去，可是连截骨头也找不到。”
　　“徐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让我再陪你一段吧。”

　　“你不怕死吗？”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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