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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处
莫然目视前方,全当看不见,不过雕虫小技尔,他过往承受过的,可远不止于此。
史之然看莫然果然毫无畏惧,欣赏地点了点头,随即蹲下身,一把脱掉了他的鞋子。
莫然的脚冰凉,握在手中寒意不断,虽没有伤,却尽显沧桑,脚底板的老茧愈发深厚,硬邦邦的像铁块一样。
将莫然的袜子放在炭火之上烘着,待有些烫了便转去包着莫然双足,来回几次便能感受到他的僵硬。
“你做什么?”
听着莫然咬牙切齿的声音,史之然笑了笑,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莫将军害羞什么,难道是忘了,你可是本王八抬大轿娶回府的王妃。”
只一句话便让莫然瞬间恼火起来。
“又无休书,你至今仍是本王的吴王妃。”
史之然自顾自地将莫然的袜子烤暖,重新又给他穿了回去。
眼见莫然开始发射死亡视线,史之然打算破罐子破摔,开始动手解开他的衣裳。莫然身上的伤除了先前看到的,又多了不少新伤,摁住心中不忍,一股脑将所有的伤药都铺在了伤口上。
“莫将军不好奇本王在做什么吗?”
莫然冷冷注视着范余,那药粉的味道明显是景国独有伤药,这小子开始破罐子破摔了么。
“将伤口治好,再生生撕开,莫将军这回受过了几遭?”
似乎是有了耐受,莫然不再因为这些有反应,甚至撇过头看向其他地方。
史之然虽然知道正常人不会轻易相信真的有人可以死而复生,但是也没想到,自己都已经明说到这个地步,他竟还是一点都不怀疑。
难道骆安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从未想过要杀了自己?
“将军难道便不曾怀疑过,本王就是真的吴王么?”
“真的吴王?”莫然冷哼,“那在你看来,本将军会如何对待真的吴王?”
“你……会杀了他么?”
“你觉得呢?”
史之然嘴巴抖了抖,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再也忍不住,或许说明白之后,就可以听到莫然的真心了呢,或许,他其实也……
“我……”
话未开始,五脏六腑突然如灼烧般剧痛,一口血猛地吐了出来,史之然颤抖着回身看了看四周,却并未发现其他人。
血液急速从嘴角溢出淌下,喉头被狠狠灼烧,发不出完整的音调,再努力也无法顺利说出一个字,意识逐渐恍惚,痛觉逐渐散去只余下麻木。
如同胸口被刺那时一样,他似乎正要死去。
抬眼看向莫然,那墨玉般的眼珠中透着他看不懂的复杂。
史之然挣扎着往牢房门口走去,希望能通过声响引来狱卒,不过走了一步腿便再也无法支撑,只能无力地倒在稻草堆上,眼前逐渐暗下。
他还不能死,不能死,不能……
滴答。
水珠滴落的声音,脸上传来一阵清凉,是风拂过。
史之然睁开眼,刺目的光逼得他不得不抬手挡住,耳边传来清脆鸟鸣,一切都真实得让人不解。
“好久不见,或者说……初次见面。”
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意外的声音响起,史之然放下手,寻着声音看去,一人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静看着他。
“常平……医生?”
常平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时间就要到了,所以老夫来寻你了。”
“时间?”
史之然懵懵地起身,面前是一堵石壁,高耸入云,隐隐有钟声从上传来。身上的衣服仍是古装,却是破破烂烂的,整个人好似尘封了许久般,行动间略显僵硬。
“这里是?”
常平起身走到了史之然面前,“未来。”
“未来?”史之然想起来曾经也是这般遇到了常平,“混沌?”
“是。”
“可我并没有靠近你啊?”
“你身上不是拿着老夫的东西么。”
史之然摸了摸自己身上,突然想起来,“那根红绳?”
“没错。”
“为何偏要在此时……”
“老夫说过了,时间快到了。”
“时间?”史之然摸了摸脸,这具身体不是别人的,就是他自己,“未来,我,为何,在这里?”
“因为此地是你的葬身之地。”
常平平淡的话语却炸得史之然一愣,看了看身上破旧的衣服,傻傻地问道:“我死了?”
“可能是你,也可能,不是你。”
常平平淡地说道,抬脚往前走去。
史之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跟着常平往前走,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常平的意思。
死在这里的人,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夏齐宇。
陷入沉思的史之然没有发现,身边的景致一步一换,不知不觉间,他们竟从荒林走到了人声鼎沸的城中。
身边人来人往,却好似都看不见他一般,只顾着直来直往。
“这里是?”
“景国。”
“景国……”史之然呆呆地环顾四周,脑中还是一片浆糊,却一下子便想到了那个人,“莫然?”
常平看了史之然一眼,缓缓坐在了一旁面摊的小桌旁,手一挥,面前突然出现一碗阳春面,热气腾腾。
史之然面朝大街,看着人来人往,好似回到了从前,又回到了那个热闹却无人问津的角落,这世界人来人往不断,却始终与他无关。
“听说了吗,今日莫大将军就要护送公主去往大夏和亲了。”隔壁桌的客人高声谈论着,“多亏了莫大将军,咱们才终于等来了这平安盛世啊。”
“对啊,莫大将军实在是天下的大恩人,若非莫大将军,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啊。”另一位客人说着便带了哭腔。
“也多亏了那位大夏的王爷,若不是他当年拼死救下了莫大将军,也不会有如今的世道了。”
“对啊,明日我们便启程去往大夏做生意,届时定要去石崖寺给那位殿下祈福,为他祈福。”
“也帮我们家送些香油钱去吧。”
“好咧。”
两人说罢,举杯向天,随后郑重地喝了下去。
“他们说的大夏的殿下……”史之然看向常平,“是……夏齐宇?”
常平夹起一筷子面,仔细吹散热气,美美地吃了一口。
史之然刚想追问,街角却传来锣鼓声,街边的人突然沸腾起来,纷纷围在街边,兴奋地踮脚张望。
“来了来了!”
本来还在喝着酒的那两个人也加入了沸腾的人群中,小摊贩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围了上去。
史之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欢呼雀跃的众人,心中无半分波澜,却好似感应到召唤,突然看向了街角。
远处街角缓缓出现一个人影,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威风凛凛,长发飘飞,自是飒爽之态,天地都为之暗淡,世上再无人可比拟。
“莫……将军……”
史之然声音微弱,轻易便被震耳的欢呼声盖过。
“莫将军,莫将军,莫将军!”
史之然猛地起身,踉踉跄跄往前冲,奋力想要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却发现伸手触不到一人,虚无地挥舞着空气。
回头看向常平,那人还在淡定吃着面,史之然咬牙冲向人群,果然一下子便穿过人群,跑到了大街的中央。
莫然高坐大马之上,丝毫未觉异样,只是眼中没了往日里的冰霜,静静地看着两侧的百姓,嘴角似乎隐约带着从不示人的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史之然看得痴了,呆呆地站在路中央,望着不远不近的那人,失去了反应。
两侧的百姓们高声欢呼着,手中抛撒着鲜花,前方带路的铜锣鼓队奏着欢乐的乐曲,莫然穿过漫天的鲜花朝他走来。
忆起他们在大夏成亲那天,也是这般热闹,他和莫然在大家的见证下,约定成为彼此一生的唯一。时过境迁,当时觉得满是嘲笑与玩笑的婚礼,此刻却始终希冀着,如果那真的是真的,该有多好。
史之然伸手试图留住那双曾真实握着的手,莫然的眼中却始终看不到他。
锣鼓声逐渐远去,带着最后的希冀,也消散了。
“为什么?”
常平缓缓放下夹面的筷子,看向仍站在人群中的史之然,“因为时间就要到了。”
“时间?”史之然转过身,看向常平,“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时间?”
“老夫行走在世间万万载,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休眠百年。”常平笑了笑,“现在,休眠的时间又要到了。”
“万载?百年?”史之然瞪大了眼睛,“你真是神仙?”
常平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也是世间客,活得久一点而已。”
“世间客……”
“老夫若进入休眠期,你回去的路便打不开了,现在你还有得选。”
“有得选?”
“是选择作为夏齐宇死去,还是作为史之然,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
“一定……会死么?”史之然快步走到常平身前,恳切地问道:“未来,不能改变么?”
常平举起手中的茶杯,静静看着在茶水中沉浮的茶叶,他虽可参破未来之事一二,却也只是冰山一角,这世上的事因果循环自有其道理,他虽竭力扭转最终仍是棋局中一子,落法早已定。
“你若能活下去,老夫乐见其成。”常平将手中的茶杯放置在桌上,厚重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只是这万万载啊,老夫从未见过未来之事有变。”
“活下去……”
或许是这三个字太过沉重,竟一下子压得史之然透不过气来,头疼欲裂。
史之然痛苦地捂住头,脚一软,脱力跪倒在地。他的脑海中好似有千万件事在不断播放,画面一页页闪过却始终无法记住,到最后仍是一片虚无,只剩下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着。
好想,活着。
“怎么了?”
常平见史之然出现异样,起身正要探查,却发现史之然身边突然出现一圈圈涟漪,自己每走近一步,涟漪便荡开得剧烈,竟似要将那跪在地上的人拉入水面之下。
常平立即挥动混沌之力抓住他,试图将其从水中拉出,奈何动用如今身上全部力量,亦无法使其挪动分毫。
“看来,你的时间也终要到头了。”
常平叹了口气,挥手落下屏障,退开数步,地上的涟漪这才逐渐消散。
史之然喘着粗气,跌坐在地,眼前白光缓缓散去,却已记不起方才所见所感,待呼吸平稳,脑子似乎也清醒不少。
“刚刚那些……是什么?”
“时间一到,你自会知晓。”
史之然看常平并不打算说明,也懒得去深究。
“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我都是通过那本小说知道的,所以那本小说……便是预言?”
“没错,那本小说确实是老夫根据预言所见,结合一些当下流行的设定所写,看起来相当精彩对吧。”常平自信一笑,对自己的文笔相当自傲。
“那……小说的结局……也是预言所见?”
“你这不是看到了?”常平摊开手,莫然的未来便是如此。
史之然脸色苍白,似乎随时都会力竭倒下。
“此前,你让我看了小说,让我灭了对这个世界的执念,如今又让我见了未来,知道了吴王之死,你……究竟想做什么?”
“确实不笨,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常平吃下最后一口面,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老夫想让你远离这个世界。”
这个回答并未让史之然惊讶,思来想去,常平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在让他打消留在这个世界的想法。
“明明就是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什么又要驱赶我?既如此,又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史之然朝常平怒吼,他本来好好的一个默默无名小厨子,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遇到一堆破事,现在莫名其妙就要死了,没有一句解释不说,连向导都在赶他走,这是什么道理!
常平摇了摇头,“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不是老夫。”
“那是谁?”
常平不答,只看向高空,眼中带着隐忍的哀意,“此生一往,若再无因果牵系,你便要永远归于虚空了。”
“虚空?那是什么地方?”
“三界的缝隙。”
“啊?”
“自此三界无缘亦无果,魂灯寂灭,再不入轮回。”
“轮回?”史之然不能理解,“这是你的新小说设定么?”
一阵风轻轻旋起,吹动了史之然额前的发丝,胸口突然发出微弱亮光,他伸手掏出了一根红绳。
“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史之然瞪大了眼睛,“你要沉睡了?”
“你若想回去原本的世界,便来找老夫,在老夫的力量彻底消失之前。”
周围的物件突然模糊起来,常平身影逐渐透明就要消失。
史之然走近几步想抓住常平,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他猛地便向下坠。
“你在哪?”
“红绳会告诉你……”常平的声音隐隐约约,“老夫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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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