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败类

　　六月，本该正是酷热难耐的盛夏季节，却因为一场已经下了两天的连阴雨，非但没有一丝夏天的感觉，反倒生出了几分寒意。
　　周正看着手机里天气预报那一栏一溜的阴雨符号，脸黑的跟窗外天空中的乌云没什么两样。
　　明天就要高考了，虽然周正这个人一向视考试和分数为无物，但在高考这种全城紧张的大氛围下，他多少也跟着有点不安。昨天晚上他跟江城通电话，想让江城回来帮他打个气、加个油、稳个军心什么的，结果江城说这几天学院忙，有个活动因为下雨临时改到了室内，他是负责人根本走不开，要是天放晴的话，他一定抽时间回来一趟。
　　放晴？哼，晴他大爷！这几天的太阳是被狗给吃了吧！等天放晴？呵呵，他高考完了这破天都晴不了！
　　奶奶的，这雨也太会挑时间下了吧！
　　为了给周正更好的考前照顾，日理万机的周妈妈特地跟单位请了一个星期假，每天除了变着花样的做各种补脑清淡且口感奇差的菜肴，就是研究各大玄门法师如何在高考前取得好兆头的独特妙法。
　　这几天，补脑圣品核桃跟有一飞冲天兆头的鸡翅都快把周正吃出阴影来了。
　　难得今晚的餐桌上总算有道正常的豆角烧茄子，周正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周妈妈见他喜欢，直接把整盘菜都挪到了周正跟前，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
　　吃过晚饭，周正抱着手机回了房间，趴在床上打给了江城，准备聊一会儿早点睡觉。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瞎聊的热闹，周正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肚子也紧跟着疼了起来，他跟江城说了声，挂了电话去了趟洗手间。返回房间拿起手机刚打给江城没一会儿，恶心和腹痛的感觉再次袭来，又匆匆挂了电话直奔洗手间。
　　如此往返了三四次，电话那头的江城听出了不对，急声问：“正哥，你怎么了？腹泻吗？”
　　周正瘫在床上，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逝，不想让江城太过担心，他强打起精神道：“没事，估计是我昨晚又把被子踢床底下去了，可能有点着凉。”
　　话音未落，肚子又“咕噜噜”的叫了一声，这次疼的更厉害，周正连电话都没来得及挂断，就急急去了洗手间。再回来的时候，折腾的两条腿都有些发软，还隐隐有头晕和出冷汗的迹象。
　　他拿起手机刚“喂“了一声，江城那头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正哥，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食物中毒了？”
　　“食物中毒？”周正压根儿没想到这四个字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是着凉感冒吗？”
　　“你发烧吗？”
　　周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回道：“没有。”
　　“浑身发冷吗？”
　　“没有。”
　　“有打喷嚏、咳嗽或是流鼻涕吗？”
　　“没有。”
　　“那就不是感冒，你把你现在的症状给我描述一下。”
　　“恶心，肚子疼，头晕，出冷汗，还有点拉肚子。”
　　“那就对了，这是食物中毒的典型表现。”江城叹了口气，“好在没有心慌、胸闷、气短、上吐下泻、呕吐不止、脱水、溶血，总体来说不算很严重。正哥，你好好想想你下午吃什么了？”
　　“没吃什么，就吃了周女士做的菜，前几天也吃了好好的没怎么着啊。”
　　“这几天吃的菜都一样吗？周阿姨也吃了？她怎么样？”
　　“没听见她那屋有动静，应该没事。”周正仔细回忆了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这几天他跟周女士的饮食几乎完全一致，唯一一个例外的就是今晚那道豆角烧茄子！想到这儿，他什么都明白了，“我应该是吃了没彻底烧熟的豆角导致的食物中毒。”
　　“豆角？你吃了大概多长时间？”
　　周正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到现在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
　　“正哥，你去医院看一下吧。”江城建议他：“我也不清楚你现在体内还有多少残余毒素，你最好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在医生的指导下服用一些药物或者进行输液治疗。”
　　周正断然拒绝：“我不去。”
　　“正哥，别闹，食物中毒不是小事，何况你明天还要高考……”
　　“所以更不能去。”周正打断他：“以周女士现在这种打草惊蛇的状态，我没事都能被折腾出事来。我可不想再复读一年了。”顿了顿，又戏谑道：“再说了，江医生不是也说我这不严重吗？”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确实不严重。
　　江城松了口气，妥协道：“那好，你先按照我说的做，如果一个小时以后症状没有缓解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向，你就必须去医院。”
　　周正笑笑：“好，一切都听江医生的。”
　　“你先去洗手间催吐，吐完后给自己泡杯淡盐水，如果还是感到恶心，可以在舌下含一片吗丁啉缓解一下，如果还是腹泻，去冲杯蒙脱石散喝一下……”正说着，听见周正低低的笑了一声。虽然隔着电话看不见人，但他那副痞兮兮的表情已经在脑中自动生成，江城的思路被打断，也跟着笑了一声：“你笑什么？”
　　“没什么。”周正举着电话，嘴角高高弯起，“就是感叹下，咱们江医生还真可靠啊。”
　　江城笑着轻呵了一声：“别闹了，快去。”
　　“好，那我等会儿再打给你……”
　　“正哥，别挂，你把手机带在身边，一直开着。”
　　周正皱眉：“我一会儿催吐很恶心的。”
　　“没事，我不嫌弃。”
　　“这么担心我？”周正佯装恼怒的“哼”了一声，“早干什么去了？担心我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你知道你都多久没回来了吗？都半个多月了。我就纳闷了，你这念的是医大还是商学院，学的是中医还是传销，怎么月月有讲座、周周有活动？还老搁在周末和假期……”
　　江城笑着打断他：“正哥，你现在这个话痨的程度都快赶上郑斌了。你先去处理你食物中毒的事，吐槽的话等会儿在说。”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要挂电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在江医生的指导下，一个小时后，周正恶心、腹泻等各种不适感慢慢得以缓解。
　　折腾了半天，周正其实早就困了，但他还是舍不得挂电话，举着手机裹着被子满床滚，一会儿哼唧着说自己头晕要听江城讲故事，一会儿哎哟哎哟的叫唤肚子疼要听江城唱歌。
　　今晚的江城也极配合他，让背课文就背课文，让唱歌就唱歌，让讲故事就讲故事，除了不能抱抱、亲亲、蹭蹭之外，简直有求必应，好说话的不得了。
　　要是早知道生场病能有这待遇，周正一定早早把周女士这道豆角炖茄子列进每日食谱。
　　“……危机关头，辛巴突然从心里滋生出了好多好多勇气，它猛的攀着峭壁上的岩石，一下子跃了上去，撕咬着打败了刀疤……”故事讲到正精彩的地方，困意来袭，江城把手机拿远，捂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看了眼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对着听筒轻声征求道：“正哥，不聊了，早点睡吧，都快十点半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应，江城的声音放的更轻了：“正哥？你睡了吗？”
　　听筒里终于传来一个从鼻腔里哼出来的、睡意朦胧的“嗯”字。
　　江城笑笑，又轻声道：“外套脱了吗？”
　　“嗯。”
　　“闹钟定好了吗？”
　　“嗯。”
　　“明天早上出门前记得检查一下准考证和文具。”
　　“嗯。”
　　“明天有雨，记得带伞。”
　　“嗯。”
　　“记得带保温杯，考试的时候把杯子搁在脚边，小心弄湿试卷。”
　　“嗯。”
　　“拿到试卷后先写名字，涂答题卡的时候盯准行，不要涂错了。”
　　“嗯。”
　　“你除了嗯还会说别的吗？”
　　“嗯。”
　　江城乐的不行，这样睡的迷迷糊糊、顺从、乖巧、听话、只会答嗯的周正实在太可爱了。
　　“正哥。”
　　“嗯。”
　　“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再踢被子了，会感冒的。”
　　“嗯。”
　　“气温骤降的时候记得添衣，不要再逞强了不穿秋裤了。”
　　“嗯。”
　　“天凉的时候别再吃冰激凌了，对肠胃不好。”这句说完，江城还刻意等了一会儿，这次没有“嗯”字了，某人已经彻底的睡了过去。江城顿了顿，舔了舔唇，笑着继续道：“正哥，多交一些朋友吧。每天多笑一笑，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有多好看。把你的脾气稍微收敛一点，遇到事情不要那么冲动，能不动手解决就不要动手。打不过别人的时候该认怂就认怂，逃跑的时候跑的再快一点，不要再受伤了。不要再去什么高的地方看星星，楼下草坪上也一样能看……”
　　“啪——”的一声，熄灯时间到，整个宿舍瞬间陷入了黑暗，只剩江城举在耳边的手机还发着微微的光亮。
　　“……走路的时候不要一直低头玩手机，要抬头看路、看车、看红绿灯。不要嫌做饭麻烦就吃方便面随便对付一顿，吃进胃里的方便面完全消化要十几天呢。不要再在课堂上看侦探小说了，大学里有的老师是很严的……”
　　一句一句，碎碎念一样，唠唠叨叨，毫无逻辑。
　　“当啷”的一声，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屏幕上的光也随机暗了下来。
　　江城跟没听到似的，依然举着手机，笑着说着。
　　终于，手机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黑了屏进入关机状态。
　　房间里，黑暗吞没了一切。
　　却没能吞没江城轻柔的、坚定的、略带哽咽的声音。
　　“……正哥，不要想我，不要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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