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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他已经死了，你还怕他做什么？”瑾翊显得无奈。
煜冉晃了晃他裸露的肩膀，却摸到了一条深深的疤痕，于是随即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却见他的整个背部布满了或深陷或凸起的疤，一条压一条，触目惊心。两肩锁骨处更是令人不敢多看。
“你怕一个死人干什么？你更怕他还是更怕我们？”海狸不耐烦的毛病依旧存在，他大声呵斥着淮蓝：“信不信我弄死你？”
“闭嘴！”煜冉斥道：“都别说了，你们看！”他指了指淮蓝的背部。
不看还好，看过后，一众人竟都沉默下去。伤口留疤很正常，但这种纵横交错的疤痕却明显有着时间的印记。这显然不是一日所伤，而是日日累计。
相传彼桑对家奴暴力，却不料会将人折腾成这般模样。
“你能长时间离开水吗？”最终瑾翊打破了沉寂，问道。
得到淮蓝的肯定回答后，瑾翊干脆道：“我们带你出去。”
出去？淮蓝听言立即面露惊喜之色，他扯住瑾翊的袖口，不住道：“谢谢，谢谢。”
“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怎样出去呢。怎么带他？”傅皓沉默了许久，反问道：“再说，你准备把它养到什么地方？”
淮蓝听他这样说，神色不由暗了暗，抱紧自己的鱼尾，埋头不语。仿佛一只待售的宠物，在等待神的最终决判。
“什么养不养的？”瑾翊忽然回头呵斥他：“人鱼就不是人啊！有本事你也在这里关个3000年试试？”
瑾翊话说得很冲，将傅皓吓了一跳。她从未随意向他发过火，不知这股无名的火气究竟来自哪里。
“你别这么冲动。”傅皓道：“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倘若带上他，万一在半途出了意外……”
“你能不能不乌鸦嘴！”瑾翊打断了他的话：“他已经受尽欺凌了，你还想让他在这里永远住下去？”
傅皓突然没了解释的耐性，冷下脸转过身去：“反正坏人总是我！”
宋谨尘很想叹气，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切身利益，有事却忽略了很多人性的本真。瑾翊和翙明皇后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在她的是非观中，增添了一种叫做人性的东西。今日若是赋仟翊在这里，她绝不会带淮蓝走，她从来都只在乎她身边的人，从不关注旁人的死活。
这样的瑾翊让他心中暖暖的。故而古之成大事者，都有着明确的取舍观，绝不会为了一时的私人情感而冒险耽误正事，但在他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利欲带来的肮脏，纵使他需要变得异常现实起来，他也一样不希望“善”这个本性彻底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他打量了淮蓝一番，道：“带他走吧，既然碰见了，我们就没有丢下他的理由。”
“你！”傅皓刚想反驳，却被煜冉瞪了一眼，将话咽了回去，只得抱怨道：“好好好。你们都博施济众，看出了事情谁来负责！”
瑾翊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傅皓极力反对的原因，开口用惑明语说道：“即便他真有问题，随时监视也比不知去向忽然偷袭的强。”
“你可以走吗？”宋谨尘问淮蓝。
淮蓝忙点头，站起来，那鱼尾也忽然变得透明，露出两条修长的腿来。
“呀！原来你有腿呀！”瑾翊见他□□，马上转过身去：“你没衣服吗？”
“彼桑将军不许穿。”淮蓝生硬道：“没关系，你可以，转过来。”
果然不是人类！宋谨尘觉得自己此刻满脸都是黑线，将身上的长款风衣脱下扔到他身上：“现在你不是彼桑的宠物了，把这个穿上！”
淮蓝先是愣了一下，但还是无条件地，笨手笨脚地将衣服穿上。
“你真不知道如何去彼桑墓中吗？”煜冉追问道。
在这里被关了3千年，虽然是人鱼，但他是有着等同于人类智商的成年鱼，总不该连这墓室什么的结构都弄不清。
“知道，夫人的。”淮蓝思考了一下说道：“可是，从这里。”他指了指那水潭。
“不是吧？”瑾翊努力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这水太凉了，没有别的路吗？”
淮蓝又仔细想了想，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道：“水可以热。”
他说着走到水运仪象台边，打开其中一个柜门，拿出一块磁石状物体，丢入水中。
那青褐色的石头沾了水，忽然发出“滋滋”的声音，整个石头呈现出鲜红色。
宋谨尘见状不由失笑：“果然天下的宝物尽在傲舒皇族。”
这石头名为暖宫石，遇水生热，可以轻易将方圆数千米的所有物质变温热。全天下只有一块，如今发现居然在彼桑将军墓室中。
煜冉看着淮蓝盯着水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将水运仪象台的柜子连续打开了好几个，手却顿在哪里。
“怎么？”瑾翊看他举止奇怪，不由回头看向那几个柜子，一看却也忍不住皱眉。
每个小隔间都装了一样形状诡异的刑具，大小质地都不同。
“变态！”傅皓不由叹道：“怪不得他胆子那么小。”
淮蓝闻声望去，一见那打开的柜门，突然全身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眼中的惊恐之色无可掩饰。
煜冉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这些刑具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毁掉太可惜。”说到这儿见淮蓝一脸失色，立刻抬手运转了些许内力向水运仪象台横劈了几下，那木质的精湛天体仪瞬间碎裂成了粉末！
瑾翊被他利落的身手吓了一跳，用奇怪的眼神盯了他半晌，最终什么也没问，倒是海狸一拍手赞道：“好功夫！”
煜冉收回手，向淮蓝道：“彼桑死了三千年，你再也不用活在他的阴影中。”
淮蓝见状松了口气，转而换上感激之色，指着水道：“应该可以了。”
宋谨尘过去试了下水温，点点头，首先跳了下去。
“等等。”见宋谨尘正要钻入水中，淮蓝忙道：“以人的速度，大约十分钟，没有氧气……我可以带……”
“你带海狸和晃枫过去。“宋谨尘指了指海狸和晃枫两人，接着将目光转向瑾翊：“我带你过去。”
瑾翊倒也不怀疑他的能力，随他一起跳下钻入潭水深处。
淮蓝看了看海狸和晃枫倒也不客气，抓起他二人就贯入水中。煜冉和傅皓跟在最后面。
这里是和对面一样的水潭，指南鱼形状也一样。
瑾翊坐在潭边大口地喘着气。
方才宋谨尘调动内息在水中一直给她提供着能量，以便她不需要呼吸氧气。但长时间接触不到空气，仍旧使她的各器官有些不堪重负。
宋谨尘在一边细致地观察周围的摆设，一边动用内力帮瑾翊把衣服烘干。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他们三人从开始用灵的同时习武，十几年过去，他们的脱灵功夫也几乎炉火纯青。在这无法聚灵的塔索沃山脉，那原本看起来一文不值的内力便派上了用场。
这墓室并不大，只有一个水潭和一口硕大的棺椁。
“这是彼桑夫人？”瑾翊指着那棺材问：“里面有随葬品吗？”
淮蓝好似被他稳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瑾翊见他犹豫，也不卖关子：“皇族之血你听过吗？”
淮蓝点点头，指着那棺材。
果然彼桑夫人的手中。当年彼桑去世时，皇族之血同样是稀世珍宝。为了避免盗墓者取走宝物，彼桑有可能忍痛割爱在去世前将它交给夫人。因为在他看来，他的棺椁是盗墓者的众矢之的，而夫人的棺椁则往往会被人忽略。为了永世掌握着这枚珍宝，他不得不勒令彼桑夫人陪葬。
这是瑾翊的理解。
但似乎宋谨尘并不这么认为。他若有所思看了淮蓝一眼，开口道：“你确信这里有皇族之血？”
淮蓝摇了摇头。
宋谨尘听罢想也不想瞬间出手劈上那巨大的棺木。
只听“哗啦”一声，棺木被生生扯开，碎片窸窣掉落，在地上排列出整齐的椭圆形。
那里忽然弥漫出红色的烟雾来，大片大片地涌动在棺材周围，让人看不清所以然。
“这什么东西啊？”海狸随手扇了几下蔓延开的红烟，那红烟被突来的空气分开，又蓦然聚回棺材存放处，先出一个奇异的拳头大的血红色球体。球体里面隐约有某些物质流动着。
“这不会就是皇族之血吧？”海狸回过头来看宋谨尘，眼中透出一抹惊喜之色。
没有人知道皇族之血究竟是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它是液态还是固态。
“通灵宝石”这个记载还是来自于一千年前的史料，并不见得可靠。故而人们并不能否定者气体状的物质就是皇族之血。
棺材中并无尸体，只有这抹越发艳丽的血红色。
宋谨尘转向淮蓝：“是这个吗？”
淮蓝摇了摇头：“不知道。”
海狸听了有些不高兴，他走到淮蓝身后狠狠瞪了他一下：“你在这儿活了三千年能不一问三不知吗？”
淮蓝听他对自己大吼大叫，不经意皱了皱眉，开口却清晰顺畅地说道：“我只是彼桑将军的一个玩物，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又如何知道这种秘宝？”
话一出口，他立即赢得众人惊奇的目光。一个声音都发不完全的人鱼忽然清晰完整地说出话来，这令从进入塔索沃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众人越发地敏感起来。
宋谨尘听此言收起手中的地图，开口道：“你并不必要以一个‘玩物’来定义自己。我们答应带你出去，承诺的是一条人命而不是宠物，如果你仍旧没办法将自己的位置摆正，即便是逃出去也存活不下去。”
淮蓝听此言身子徒然一震，他眼睛湿漉漉地，睫毛上沾满了水汽：“被人蹂躏践踏彻底，如何能再拾起自尊？”
宋谨尘手中摩挲着一片棺木碎片，看似不经意地说道：“用手去拾，而不是用嘴！”
话音未落，并不见他手中有何动作，碎片忽然以一个眼力所不能及的速度向墓室深处飞去！
一阵衣绸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响起，那边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古装老妇人。宽袍广袖，方额大眼。岁月在脸上划过的痕迹虽显著，但仍旧掩盖不住本人的端庄。
“用手去拾，而不是用嘴。”那老妇人一步步地走近，复而冷笑道：“不愧是惑明惑明皇朝的宣尊帝，即便手里攥着奴隶，依旧要大度地教会他们如何反抗，以便日后反过来对付自己。”
乍听老妇人称呼自己宣尊帝，宋谨尘先是愣了一下，突生无限感慨，但还是很快冷下脸来。
他打量了老妇人一番，低声道：“看来是彼桑夫人。”
“啊？”听了宋谨尘的话老妇没愣，倒是瑾翊被吓了一跳：“不是已经死了吗？”
“□□已死，灵魂却依然存在。”煜冉不由失笑：“你是否也和冥王做了什么交换，永远主守官这座墓陵？”
老妇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目中乍现的惊艳之光一晃而过，她双眸中忽然露出一丝精光来：“惑明皇朝有名败将祯元继承人贴身侍从灵流，日月争辉，看来名不虚传。”
傅皓不由回头看看瞠目结舌瞪着他们的海狸和晃枫，复又想到这里空间密闭，这两人倒也逃不出自己的视线，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彼桑夫人缓缓走到棺木处，伸手抚上那血红的球团：“当年我手中握有皇族之血，忠贞不移。冥王想夺却夺不走。作为交换，我答应他永生主守官这墓室，不将皇族之血假手他人！”
宋谨尘冷笑：“夫人该知道，晚辈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此物。”
彼桑夫人摇摇头：“你们的重生又是和哈迪斯做了什么交换？”
“少废话！”傅皓终于忍不住她的盘问，吼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墓室地处异次元，你想过你要如何回去吗？”彼桑夫人淡淡道：“段将军，不如你先说？”
她说得胸有成竹，仿佛一句话便将傅皓吃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他死死盯着彼桑夫人，许久，一字一顿地道出四个字——“日月同辉”。
日月同辉，集日月之精华，聚天地之灵韵，是惑明上古的神器。
“什么？”彼桑夫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柄破剑？”
“破剑？”傅皓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阴冷。他和彼桑夫人对视了一眼，冷笑着将日月同辉拔出门突然发力横插到那红球团上：“日月同辉供奉于神界无云之端上千年，共收光暗全部能量，是唯一一件遇皇族之血可以相溶的法器，夫人难道就不敢兴趣吗？”
话音落，他忽而发觉，日月同辉并未和那抹血光结合，反而在插入几秒后蓦地弹回！
“小心！”倒是站在他身旁的煜冉首先反应过来，出手一手扯住傅皓的手臂向后拉去，一手挥出掌风尽全力去阻止住日月同辉。
转眼间，两人与日月同辉同时摔到地上，短剑微微闪了一下，随之安静下来。
傅皓在摔倒后的瞬间便弹起身来，惊愕地看着那柄短剑，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谨尘见状先是一惊，却很快笑道：“夫人，这不是皇族之血！”
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宋谨尘一向的处事风格。事发突然，他并不知晓这其中的所以然，但在关键时候他从不敢先乱了阵脚。
彼桑夫人一笑：“那么你现在想说了吗？”
宋谨尘收敛了笑容，沉默一晌，抿了抿唇，突然转身迅速走向晃枫，在晃枫尚未来得及惊愕时，已然伸出左手蓦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晃枫没有流出一滴血，身子却在他手中渐渐滑落。
“我只给了冥王一样东西，就是宽容。”
他徐徐说道。
手中乍空，他突然有些怅然。
宽容。在他的字典中，这个词似乎已然消失无影。这些年来，善的、恶的，只要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他不再是当年仁义两全的宣尊帝，申讲“事不过三”的道理。如今的 ，从不会给予别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
何来宽容？
他忍不住攥紧了手。
彼桑夫人淡然一笑：“那灵流，你又给了他什么？”
“爱与被爱的权利。”
煜冉冷眼看着晃枫的尸体，淡淡说道。仿佛是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
彼桑夫人笑着摇头：“这对冥王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吗？若是冥王从一开始就想试探人类的极限呢？瑾翊旁听着，始终没说过一句话，此时此刻脑中却莫名其妙地透出这样一个设想来，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对他们有关冥王交换的话题显得十分迷茫。
煜冉没有接她的话，只俯身去捡起日月同辉还给傅皓，仿佛自言自语道：“除了信仰，我本就什么都没有。”
彼桑夫人将目光转向瑾翊：“你是谁呢？”
瑾翊有些不解地和宋谨尘对视了一下，从宋谨尘道傅皓，这个老妇人都能清楚地报出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但她确确实实只是惑明皇族的嫡系公主，并没有任何历史。
想着想着，她转而讽刺道：“夫人无所不知，怎么偏偏不认识我？”
彼桑夫人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她皱着眉摇头道：“我从你身上看出翙明的影子。但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有些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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