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戟

　　禁毒支队。

　　几个月前因为新型毒品在新南首次暴露，再因为市区多地近期频频查出2CI的踪迹，禁毒全员整个春节都没有休息，办公区彻夜灯火通明，所有人几乎都与泡面外卖为伍。

　　小会议室内的长桌上好几处都摆着摞得有一米高的牛皮文件盒，记录着密密麻麻资料的文件和开了封的苏打饼干随处可见，众人埋头苦干，只为在这些陈年旧档里能找到点蛛丝马迹，然而就在这时，会议桌的顶头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我说你他妈是不是给我找事？！”

　　“我脸上是不是写着‘我很闲，快来把杀人案交给我吧’啊？”

　　发出这声怒吼的正是禁毒一把手，隔壁刑侦副队的亲哥，郝岳海。

　　此刻他眼下挂着青黑，嘴里叼着根细木棍，要不是这根细木棍，他怕是这些天加班能把全队人身上的烟都抽完！

　　正在办公的众人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又是一愣，刑事案件给他们做什么？众人纷纷表示郝队骂得好！然后就低头继续和密密麻麻的文字奋斗去了。

　　咔嗒。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年轻民警脸色并不比郝岳海好多少，只见他丝毫不被铺面而来差点就能把他埋了的尼古丁所影响，只抬手在眼前扇了扇，为确保能准确的认出自家队长在哪。

　　接着他就在会议室的顶头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喊到：

　　“头儿，岚姐来了！说前两天查的那家酒吧的化验报告放你桌上啊！”

　　郝岳洋闻言不耐烦的嘶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后面摆了摆手：“知道了。”

　　然后继续对电话里的人吼道：“郝岳洋我告诉你现在别给我找事儿啊！命案你们自己查！这破事别给我！我不接收！听懂了吗？禁毒不接收！赶紧给老子滚蛋！”

　　嘟嘟嘟——

　　郝岳海骂骂咧咧翻了个白眼，在对方的‘你等等——’中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民警抬起头看向自家队长，看他气的不轻，问到：“头儿，是谁啊？”

　　郝岳海一脸嫌弃的挥挥手：“一个不长眼的傻逼！”

　　……

　　“他怎么说？”领着人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贺恂抬手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顺利登入内网人口查询平台。

　　郝岳洋脸色很臭，无奈收起电话道：“他不接。”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贺恂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一眼，说：“上次让你帮我查的事怎么样？有回音了吗？”

　　郝岳洋把自己瘫在沙发上，捂着额头道：“还么消息……这人哪那么好找啊，横河那个化学研究所当时发生事故之后就关门了，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据说所有员工档案烧的精光！你现在想查这些，真全凭记忆。”

　　电脑屏幕上，贺恂看着全国人口系统里查询的那一栏打着祁然的名字，但下面却是一片空白。

　　“诶？对了！”突然郝岳洋是想到什么，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你不是知道那个祁然长什么样吗？你在哪看见的？你给个照片给我，消息应该能回得快点。”

　　贺恂闻言顿了一下，想起那张放在闵局家客厅书柜的合照。

　　这个时候闵局应该还在家里休假，但是之前已经去过一次，最近也没什么紧急的行动任务需要批准，要怎么去拍那张照片呢？

　　放在桌上的手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贺恂沉默了片刻抬头朝郝岳洋问到：“之前县里上来市局培训，带的山里特产，还有吗？”

　　郝岳洋没懂他为什么突然提那些东西：“那些香菇木耳菜籽油？还有点，在后勤办公室呢。”

　　贺恂叉掉了屏幕上的内网系统，起身道：“去准备一点，我们去趟闵局家。”

　　郝岳洋：“啊？”

　　半小时后。

　　“你说你们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诶？这不是岳县的香菇吗？还有木耳！刚好我这两天准备做红烧肉来着，这下有配菜了。”

　　闵夫人一身浅色线衫，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身形微微有些发福，但让整个人看上去柔和无比，她笑着朝屋内喊到：“老闵！你徒弟来找了，别窝在书房了，快出来！”

　　“嘿，这可是县里带上来的土特产，香菇木耳都是自己家里的，真健康绿色食品！”郝岳洋给贺恂使了个眼色，然后颠颠拎着手上的袋子走进厨房：“这油沉，我帮您放起来吧。”

　　贺恂换了鞋进了客厅，闵局这时也从书房走了出来，就在书房门被关上的前一秒，他似乎在地上看到了一个人影。

　　闵局在会客？

　　贺恂盯着关上的书房门朝闵局问到：“您有客人？”

　　闵局闻言愣了一下，摆了摆手道：“没有，我刚在里面看书。”

　　这时郝岳洋也跟闵夫人从厨房走了出来。

　　“林姨，这香菇烧肉简直就是我的最爱，您手艺这么好，烧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好厚着脸皮来蹭顿饭啊。”

　　作为刑警队出了名的“妇女之友”，调解大师，郝岳洋三两句话就把闵夫人哄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好，甚至有种马上想撸袖子起锅的冲动。

　　闵局扫过面前的两个下属，问到：“你们一起来，是有什么事？”

　　贺恂：“没事，就是给您和师母拜个年。”

　　一向注重礼节的闵局想了想，看着相当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贺恂狐疑道：“拜年下午来拜？”

　　贺恂笑容僵在了脸色，出门太心急忘记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

　　郝岳洋还不知所以，还继续跟闵夫人扯着菜谱，直到客厅里诡异的沉默下来才看过去。

　　闵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连忙摆手道：“那些规矩都是对外人的，早上来下午来有什么关系？阿恂他们这么忙，年轻人有心挤时间来看你算不错啦！来来来，坐会，我去泡茶。”

　　“咳——”闵局无奈的扫了眼妻子，脸色柔和了下来，对还杵在客厅的两人道：“坐吧。”

　　贺恂和郝岳洋两人对视一眼，坐在了沙发上。

　　“听说你昨天遇到了点麻烦？”寒暄客套都是场面，闵行文从来就不是注重这些的人，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到：“受伤了？”

　　贺恂笑了笑，没有提及祁霏白：“皮外伤，没什么事。”

　　但谁料闵局显然没想放过问另外一个人。

　　“祁霏白呢？他不是进医院了吗？”

　　郝岳洋的眼睛顿时不知道往哪看好，放在膝盖上的手摩擦了几下，心里震惊闵局的消息怎么这么快？

　　贺恂虽然诧异但没放在脸上，他说：“他中了枪。”

　　闵局眉心蹙了蹙，问：“中枪？严重吗？”

　　贺恂摇了摇头，他也注意到了闵局的反应似乎很平淡，说：“只是擦伤，子弹没打中他。”

　　闵局端起面前的茶杯，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话语间显露出一丝严厉的意味：“我还不知道现在枪支对歹徒都是这么稀松平常了。你去嫌疑人居住的地方之前通知辖区派出所了吗？联系片区分局了吗？”

　　并没有。

　　两人脸色一沉，同时垂下头。

　　闵局沉了口气，问：“对方是谁？”

　　贺恂：“是三个月前绑架祁霏白的毒贩。”

　　‘三个月前’这四个字一出气氛突然凝固，闵局的脸上明显浮出一丝怒意，刚巧这时闵夫人端着两杯泡好的茶从厨房走了出来，听见他们正在聊工作，没有多说把杯子放下就转身回了厨房泡香菇去了。

　　然而就在贺恂和郝岳洋都以为他要发飙的时候，那丝怒意又被闵局收了回去。

　　郝岳洋直冒冷汗的后背也在这时变得一片冰凉。

　　半晌闵局对贺恂道：“你还在刑院，在正式入职公安队伍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贺恂点点头，“不要穷追车、穷抓人。”

　　闵局轻轻叹了口气：“记得就好，刑警是一份危险度极高的工作，你在保护人民群众的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你个人的力量是薄弱的，谨记做好后勤铺垫，遇到危险要给自己留退路，而同伴就是你最大的退路。”

　　贺恂满脸正色：“我知道了。”

　　闵局阴霾的脸色这才渐渐褪去，温和道：“我现在也从一线退下来了，说太多不如你自己多想想，年轻人着急破案我能理解，但是也要考虑周全。”

　　“老师说的对，是我没有做好工作。”贺恂低下头，的确当时如果联系派出所一起到场查看，对方人数上敌不过可能就不会出现昨天那一幕。

　　闵局欣慰的点点头，道：“行了，这也不是在局里，我也没穿那身衣服，就不聊这些了。说吧，你们一起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郝岳洋自认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早就把紧张这两个字忘记怎么写了，但今天，在这个当年叱咤新南警坛多年的闵局面前，紧张两个字根本不够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不过好在他表情管理还算到位，只要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

　　他只听身侧的贺恂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们就是单纯来拜年的，刚好年前县里送的土特产还有就一并带来了。”

　　闵局喝了口茶‘哦’了一声，余光若有似无的扫过书房的方向，说：“那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个饭，不过你师母今天没买什么菜，将就吃一顿吧。”

　　正在厨房泡香菇的闵夫人闻言奇怪的向门外看了一眼，然后目光落在早上刚买的菜上。

　　贺恂婉拒了闵局留他们吃饭的邀请。

　　“不了，队里还有些工作，我们一会还要回去。”

　　闵局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挽留的话，作势起身道：“那行，你们忙你们的。”

　　郝岳洋此刻已经有点开始急了，这照片还没弄到了，就要走了？

　　他和贺恂同时从沙发上起身，刚往外走出没两步，就听贺恂道：“对了老师，我之前是不是有本刑法书落在您这儿了？”

　　“刑法书？”闵局想了想，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说：“对，我放书房柜子上了，你等会，我去给你找找。”

　　郝岳洋看着闵局的背影对自家队长比了个大拇指，直到闵局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贺恂这才转身看向客厅旁的书架，当时让祁霏白注意到的照片位置没有换，但依旧是被放倒的模样。

　　迅速把相框摆正，贺恂拿出已经打开相机的手机，无声中几张照片已经存到了相册。

　　放下手机，贺恂竟是对照片看得有些出神，照片上站在闵局右侧的年轻人干净俊朗，脸上洋溢着耀眼温暖的笑容，身上穿着的明显是几十年前老旧款式的工服，而两人身后的背景，正是横河化工研究所的大门。

　　“快快快！闵局要出来了！”郝岳洋急得在一侧小声提醒。

　　好在两人的小动作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闵局就在贺恂收起手机转身回到原位的那一刻拿着本《刑法学》走了出来。

　　“这还是你一年前丢在我这的，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

　　闵局此时已经戴上了看书用的老花镜，他翻开有些泛旧的扉页，贺恂的签名刚劲有力的签在最下方。

　　贺恂走上前道：“最近刚好在看刑法方面的书，总觉得有本书上做了笔记，但是忘了是哪本，回想了一下才知道是落在您这了，谢谢老师替我保管这么久。”

　　闵局摘下眼镜把书递给了他：“我以为这种书你现在一看就得打瞌睡，看来这点毛病你没遗传到你父亲的，挺好。”

　　贺恂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走到玄关，闵夫人也从厨房走了出来：“这就走啦？不多坐会留下来吃个饭？”

　　郝岳洋：“不了林姨，队里还有工作呢。”

　　贺恂朝闵夫人点点头，笑到：“抱歉师母，最近队里的事有点多。”

　　闵夫人眼露心疼，狠狠剜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闵局，连连安慰道：“没事没事，等你们忙完了来我这，我给你们做红烧肉！”

　　聊起吃，郝岳洋再一次找到了话题，跟闵夫人寒暄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跟在家队长出了门，并且得到了一张无限次来吃红烧肉的VIP门票一张。

　　大门被关起，闵夫人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变成一抹忧色，她扫过厨房里被她移到角落的菜，朝丈夫道：“这样是不是不好？”

　　闵局听闻笑着拦过妻子的肩膀：“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阿恂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相信他。”

　　就在此刻，书房里的人听见大门被关上后松了口气，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来。

　　闵夫人看了他一眼，眼底是包含了心疼等等复杂的情绪，她推开丈夫的手臂，轻声道：

　　“你们继续聊吧，我先去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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