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贪得无厌

　　秋意渐浓，阵阵凉风惊起树叶刷刷的作响，连带扬起我披肩的长发。绿意渐褪，不免萧瑟，我不由拢了拢微敞的衣领，呼吸间还闻得到浅浅的消毒水味。
　　从医院出来，抬眸瞥见的天是晦涩不明的模样，一时竟郁郁的难以言说。手机里的短信停留在午安的问候，许墨出差已一周没有回家。
　　定时的视频连线倒是不曾间断，即使远隔千里也并无法隔开对彼此的惦念。可此时此刻，我仍然不忍心打扰他的工作。
　　—— 算了，找机会再告诉他吧。
　　这么想着，才恍然回神环顾了四周的路。是回家方向的花园小路，为何却陡生了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目光游移了半圈，定睛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个男孩子：白色的衬衫、米黄色的毛线马甲，走近几步，便见他身着西短，并不似附近学校的校服。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就蓦然想要靠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竟已这样唐突地和一个小男孩搭起了讪。
　　男孩从手执的书本中仰头望向我，睹见那一双灰紫色的眸子，我不由一怔，又是说不上来的陌生又熟悉。这社区不大不小，附近的孩子我大抵也都见过，可这男孩却让我毫无印象。
　　一瞬的尴尬，他又默默垂下了头，把注意力落在他的书上。这个孩子偏让我生出了想要搭识的念头，半跪在草地上，也低眉看向他的书：是蝴蝶的图鉴。
　　“小朋友，你也喜欢蝴蝶吗？我们家啊，有个大科学家也喜欢，书房里有好多蝴蝶标本呢。”
　　“嗯。喜欢，就该这样囚禁起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什……什么？”
　　“姐姐，我逗你呢。”
　　男孩这才把注意力投过来，冲着我弯眼笑，七分无邪里却带着三分戏谑。
　　“你家是在哪里的，快下雨了，怎么不回家呢？”
　　“家？很快……就没了。”
　　他忽然的迷惑，旋即又暗了眼色，避过我的视线，轻浅地叹息、吐露，终是无尽的悲怆仓皇了我的心。
　　“你、又在跟我开玩笑吧……”
　　“嗯……你猜。”
　　他笑得一脸不置可否，合上书本，兀然站了起来，然后向我伸出了小手。他的手微凉却温润，相握的那一瞬却如浅浅的暖阳，暖了我的心。
　　许是借了他的力，我站起来的时候，他另一只拿书的手晃了晃，从中掉出了一张卡片，乘着轻风飞到了我手边。捏住一角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了上头的字：
　　『宝贝，7岁生日快乐。』
　　落款的日期些许模糊，却让我下意识确认是今天。我笑着递还给他。
　　“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嗯。谢谢。”他说不出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沉默了好一会，抬头望了望愈渐灰蒙的天，“似乎会是一场暴风雨，我要回去了。”
　　“好。快回家吧。”
　　看着男孩往前快步走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什么般地追了几步。
　　“等等……”
　　男孩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我，我缓了缓神，呼出一口气，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们还会再遇见吗？”
　　男孩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的样子，怔楞了一下，随即就弯起他那好看的眉眼笑了。然后，像是刻意要解我的尴尬，便转过眸去背对着我，脆生生地说，
　　“下次，如果再见面的话，叫我许墨吧。”
　　什？什么？！！！
　　风忽而猛烈，从耳边呼啸而过，树上的地上的，干枯的叶扬尘而起，从眼前晃过，一片钻入脖颈间。一阵刺痒，我不由闭上了双眼……
　　再度睁开，是在昏暗的房间里，映入眼帘的都是自家熟到不能熟的家具摆设。
　　—— 刚刚，那是……一个梦吗？
　　可，脖子那里怎么还是刺刺痒痒的……
　　“嘶……”
　　我醒了醒神动弹了下，耳边却传来我素来喜欢到心窝里的低笑。
　　“许墨，是你回家了吗？”
　　“嗯？这家除了我还有谁该回来吗？”
　　这个男人！一句家常的话他都要咬文嚼字吗？！
　　“……我是说，你怎么回来了？”
　　“从昨晚打你电话，就一直是关机。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而且今天……很重要，我必须回家来。”
　　“……今天？”
　　“嗯？今天是我的生日。小骗子，是谁答应我的，会陪我度过每一年的生日。”
　　我似乎是头一次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无比的失望和委屈。忽然就觉得新鲜，反倒起了逗他的心思来。
　　“呀！我竟然真的忘了，对不起啦，昨天……嗯，太累了，很早就睡了，你看手机都没电了。”
　　“唉，我怎么把一个小糊涂虫娶回了家，不仅如此，还是个小懒虫，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许墨说着调侃我的话，而从背后环着我腰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我的背贴着他的胸膛，我的心跳他的心跳争相鼓动，灼热的呼吸都喷薄在颈后，却听得他低哑的声线继续回响，
　　“还瞒着我去了医院是吗？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好不好？”
　　—— 我怎么了？
　　我这才想起，我明明是记得的，他的生日。
　　昨天打扫房间的时候，又看到了那本旧相簿，蓦然才意识到，说好要一起从新开始记录我们的故事。不成想，彼此一直都忙着自己的工作，竟也一直没有准备过。
　　想着，我便出了门找礼物去了。可是半路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晕眩直接把我送进了医院……
　　“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垃圾桶里有医院的塑料袋……嗯？怎么不回答我？”
　　“我没事啦，不用担心……”
　　当然是没事。我是清清醒醒自己走出医院的，自己回到家。只是莫名的困倦很早就席卷了我，于是就此睡到了今天，唔，日上三竿。
　　许墨显然是不信的，可见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他那带着胡青的下巴在我脖颈间来回蹭，比我刚醒来的时候用力得多，像是惩罚一般，旋即又是轻咬在我锁骨间……
　　“等等，许墨！”
　　等我惊回神的时候，他灵活的手指已在我胸前睡衣的扣子上……我用手肘推开了他，并一下弹坐了起来，回眸却对上他那双狭长的眼，灰紫的眸黯淡到让人心疼，满是不解，也满是疲惫。
　　他不发问，也不质疑，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我知道这是非说不可了。
　　“大傻瓜，我才没忘了你生日呢，我有给你准备礼物的。”
　　“哦？”
　　我笑着拉过他的手，轻轻盖在我的小腹上，然后再看向他……
　　他只是低眉沉吟了片刻，而后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猛然看向笑盈盈的我。我竟一下从这个向来凡事都游刃有余的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迷惑、不可思议、兴奋，以及从不曾一睹的不知所措。
　　“不喜欢吗？”
　　“……我、很喜欢……小傻瓜……”
　　他将我拥在我怀里，一下一下顺着我的长发，抚着我的背脊，耳边呢喃着的还是他对我的爱称。我撅了撅嘴，又轻轻推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轻揉，
　　“别再叫我小傻瓜了，小心我给你生个小小傻瓜哼！”
　　“怎会。谢谢你，嗯……小宝贝？”
　　噗嗤。哼，乱七八糟吐槽我的昵称一大堆，真让他腻歪直白地哄我，反而又不好意思了吗？我支着下巴玩味地回望他。他笑意更甚，将手边的被子往我身上拢了拢，
　　“我竟无法说出我的心情，我只是很高兴，因为有你，生日和家都有了特别的意义，特别的温暖。”
　　他真挚的神情里却让我一时恍惚，眼前竟出现了梦里那个男孩的脸，慢慢地，与眼前我爱的这个男人重合，没来由地，竟是鼻息一酸，落下泪来。
　　“哭什么？嗯？不要心疼我，你啊，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好吗？”
　　“那当然，你也是啊，陪在我、们身边。”
　　“好。”
　　不知不觉，我又迷糊睡了过去。但我知道，他后来一定是发现了，我放在棋盘边上的空白相册——是我准备的，真正的生日礼物。从今而后，纪念我们的每分每秒每一天，将发生在这个家的每一个瞬间填满。
　　这简单的小心思，他定然是也都看见了。床的另一边有了重量，辗转我落入了一个怀抱。他将下巴搁在我头顶，喟叹之后又是熟悉的轻笑。
　　胡乱挣扎了几下，他松开了我，相视，又一笑。接着，我们便像两个单纯的傻子，无话可宣，却都不断轻笑着，此起彼伏。
　　不由地，都伸过手臂，想要索取对方的温暖。他抬手让我再次埋入怀抱的刹那，我瞥见他指尖捏着的小卡片，微光下晕染着淡紫的花纹。嗯，那是我写给他的，上头也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
　　『老公，生日快乐。』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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