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月下美人

　　许德里阿德斯在泉眼中藏身后不久，捷足的赫尔墨斯便找到了她。他用抚慰人心的话语来劝说父亲的这位情人，叫她不要轻举妄动。那向导、救助之神这样开言道：
　　“可怜的情妇啊，你现在看上去是遭受了一种灭顶之灾，陷入了无助的境地，但伟大的宙斯并没有忘记你。因为你的腹中正怀男胎九个月，闪电之神命我驱散了赫拉派来加害你的追兵，并且叫我暗中保护你。所以，你不必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也不必为你腹中的孩儿受怕，只需隐居于一处僻静之地便是。因为宙斯对赫拉宣称你已被烈火烧死，不会再让她加害于你。不过，出于长久考虑，宙斯决定将你安置在海边，一处铜制的坚固的庇护所中，因为你的孩子是得到了海神涅柔斯的祝福才在母腹中成长起来的。在足月之前，请你不要离开，以免招来赫拉的怀疑，因为你将诞下一个厉害的孩子，他来自含有宙斯血统的伟大种族，将统治亚速海及其毗邻地区。”
　　就这样，一位不幸又可悲的情妇在仇恨和悲伤中独自度过了许多天，等待着足月。直到临产的阵痛将她从安睡中惊醒，她才得以见上外人一面。她在呼啸的海浪声中痛苦地承受着难产的折磨，大声呼叫着助产女神的名字，于是助产女神埃勒提埃亲自来到住处为她布置产房，并为她接生。最终，在埃勒提埃的帮助下，许德里阿德斯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儿子。
　　平安生下了众神之王的儿子，这的确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情。许德里阿德斯给这名男婴取名为“那伊克勒斯”，意为“水之荣光”，因为他见证了她的荣耀。寻思间，她派人到了山间，四处寻找她的老朋友——一只狡猾的夜莺。她要找到它，让它再为她盗来阿芙洛狄忒的美容药，并向他兑现自己的承诺。
　　然而许德里阿得斯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侍者前来禀报说，那只夜莺早已不知所踪。他们寻遍每一处山林、每一根枝桠都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夜幕低垂，当温和的睡神修普诺斯为不死的神祇和有死的凡人头脑中注入甜美的梦境时，有一位可怜的女子却遭受着梦魇的折磨。女子的尖叫哭泣声吵醒了正在安睡的神仆。厄洛斯闻讯赶回了家，看见侍者们急匆匆地前来禀报。精明能干的管家帕忒拉这样对她年轻的主人说：
　　“阿芙洛狄忒的儿子，你应该去照看你的神妃，可怕的梦魇正折磨着她。”
　　于是忙碌了一天的爱神来到孕妇睡觉的房间里，瞧见她正蜷缩在角落里，用毛毯严严实实地裹住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几绺黑发。
　　“养育我的人，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普绪克有什么伤心事？”爱神问。那精明能干、由母狮幻化为的女管家便回答道：“年轻人，你的妻子很可能做了妊娠梦。她梦见自己养育了一条毒蛇，之后便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这是真的吗？”厄洛斯问。他让妻子回到床上，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肩。只见普绪克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看见忧心忡忡的丈夫，她终于回答道：
　　“我将刚出生的婴儿放进摇篮里，用最好的食物哺育他，但当我第二次亲吻婴儿时，他不见了。一条小蛇爬进了摇篮，代替了襁褓里的孩子。我感到非常困惑，不过，我还是用花蜜喂养它。就在那时，它亲吻了我的手。多么奇妙的场面，我一边感到惊奇，一边继续喂给它食物。忽然，它变成了一只长着獠牙的蟒蛇，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毒液从他的牙尖渗透到了地上，花草因此枯萎，变成了可怕的血块……”
　　“哎呀，这可不是好兆头。这是不吉利的梦，或许我们只能拥有一个孩子。”厄洛斯说。事不宜迟，他旋即对忠实的管家嘱咐道：”但愿明天你能从健康女神那里求得一些能致使女子滑胎的药，越快越好，因为我们需要它。“言毕，他又叫神仆去准备煎药的火炉和铁架，叫他们照料普绪克，让她按时喝下熬好的药。 即将成为母亲的年轻女子十分爱护在体内萌芽的幼小果实，自然不肯接受这样的要求。到了第二天，见普绪克仍然不肯喝药，于是爱神这样劝说他的妻子：
　　“唉，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决定，不过这是唯一的法子了。要知道母亲做了这样的梦，预示着孩子将是一个祸根。正如宙斯从我母亲的妊娠中预见尚未出生的我那样。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我们必须趁现在——就像人们曾拔掉你掌心的刺那样，将他除掉。长痛不如短痛，你可能会忍受一种痛苦，但这种痛苦将是暂时的。”
　　他说到一半，怕妻子伤心，又说：“我最温柔的普绪克啊，你不要多心。我可不是在谴责你，因为现在按照我说的去补救还来得及。上回我就劝过你，不要帮助赫拉，否则我们会倒她的霉。你瞧，事情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如果这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没有长大？要知道，在我母亲刚怀孕不久时，我就会在她肚子里踢她了。”
　　“好的母亲孕育了坏的子嗣，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们通常认为，在健康方面，有凡人血统的女子孕育的孩子，通常比不过体魄强健的女神孕育的孩子。”那忠实的女管家听了主人的话，也在一旁帮腔。尽管她是因为好心才出此言，但还是让年轻的神妃很不高兴。看了看自己毫无起色的肚子，普绪克对丈夫和管家说：“好吧，你们说得很有道理。不过现在我要到塔伊盖托斯山去散散心。如果药熬好了，我会喝的。但不是现在。”
　　普绪克这样说完，起身气咻咻地从玫瑰色的宫殿走了出去。她迈着碎步儿，走得像风一样快，对追上来的丈夫不理不睬，径直往山上走去。她抚摸着不大显怀的肚子，回头看了一眼手执弓箭的丈夫，心中又生气又难过，自己也不明白是不近人情的女管家更加让人生气，还是丈夫的话更加让人伤心，便不愿同他讲话，扭头走开了。
　　厄洛斯紧跟着妻子的脚步，来到了一条小溪边。当确保了她的安全时，他停了下来。像他这样善解人意的神，自然知道不应该在女人生气的时候对她说教。“如果她冷静下来，就会明白我的建议将是多么的正确又合理。”他想。不过在那里，他遇见了赫尔墨斯。那杀死百眼巨人的向导神一见到爱神，就将主神宙斯的旨意如实传达：
　　“我高贵的朋友，宙斯请你们到他的铜宫去。事关重大，所有爱神都不得缺席，否则会遭受一大笔损失。”
　　听罢，厄洛斯回答道：
　　“为了什么事情，大神非要叫我去？我正忙着去照看我的妻子，实在脱不开身。因为她正和我生气，要到地势险恶的塔伊盖托斯山去，恐怕不能没有同伴。不过如果大神实在需要，我会设法帮他的忙。”
　　那脚踏飞鞋的向导神便说：“据我所知，这是件好事。因为你们将获得一大笔钱，作为上次举办婚礼的报酬。 ”
　　“原来如此。”厄洛斯说，“我清楚地记得，宙斯和他的王后的确欠了我们很大一笔钱。我这就去领回那笔酬金，教我的妻子高兴高兴。”
　　他这样高兴地说着，打算去去就回，因为夫妇俩都不是和钱过不去的人。他旋即唤来他的助手吕波里，叫这金箭的化身去照看普绪克，他自己则动身迅速前往万神之王那雄伟的宫殿。
　　就这样，年轻的女子独自走在山间散步。她走啊走，把丈夫全然抛在了脑后。她一面可怜肚子里的小生命，一面猜想他应该更像自己还是更像丈夫。
　　寻思间，普绪克来到了一片树林跟前。这里是金弓女神阿尔忒弥斯经常来打猎的地方，林间常有她的追随者们出没。年轻的姑娘们手执铜制长矛和野羚羊角制成的弯弓，正在分享她们的战利品。与此同时，她们小声地议论着诸神间的新鲜事。
　　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
　　“啊，我亲爱的朋友，你可知道，不幸的许德里阿德斯差一点死去。尽管她是如此地野心勃勃，但这样一位高贵的水神后裔，却要备受难产的折磨。据说她哀嚎了好些天，身体里的血险些流干。”
　　听完，另一个姑娘答道：“她受不祥的命运怂恿，才想靠儿子赢得大权。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给男人生孩子。我只信赖我的弓箭，因为婚恋对我毫无益处。美发的勒托难产了七天，受尽赫拉的迫害，才诞下远射的姐弟神。而我宁愿和野兽搏斗一百次，也不愿体会一次产前的剧痛。”
　　她们这样交谈着，并未注意到那在林间散步的女子，已把这些话尽数听清。普绪克一听见女猎手们描述的情形，顿时吓得心惊胆颤，脸色苍白。毕竟，她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也不愿去想象那种痛苦。她赶紧背过身去，不愿再听见女子们的谈话，哪怕一句也不行。她朝林中走去，又瞧见一只长着锋利犄角的雄鹿迎面走来，于是赶紧躲开。在这样的季节，这些发情的动物十分好斗，很容易伤人。普绪克慌慌张张地沿路返回，踩着那些崎岖不平的石头，朝溪边走去——
　　就在这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普绪克不小心踩到一块长了青苔的湿滑的石头，随着一声惊叫，她摔倒在小溪里，腹部重重地撞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岩石上。她坐起身来，感到腹部一阵绞痛，手腕上有一些瘀伤，除此之外，再无异样。闻声赶来的女猎手们看见摔倒在小溪中受伤的陌生女子，都纷纷伸出友善的援手。她们温柔地扶她坐起来，并检查她的伤势。当瞧见她佩戴着雕刻有厄洛斯的名字的臂环时，一位带头的女猎手这样开言道：
　　“啊，美丽的亚细亚的纤踝女儿，你头上的桃金娘花朵、手臂上的黄金臂饰证明了你高贵的身份。不过你为什么不坐在你主人为你建造的宫殿里享受你的荣耀，要到这样危险的丛林中玩耍呢？我们很早就注意到，林子里多了一个和打猎的姑娘们格格不入的女人。不过，即便深知你不属于我们当中的任何一员，我们也绝不会粗暴地赶你走。相反，我们希望护送你到山下去，因为你应当处于丈夫的庇护下。同时，也请你向阿弗洛狄忒的儿子传达我们的请求，请他不要再用金箭向我们这种渴望单身的女猎手施加恶作剧。”
　　对女猎手们的请求，普绪克当然表示应允。与此同时，她庆幸这些女子尚未发现她怀孕了，否则，她们也许会在内心深处狠狠地嘲笑她的。她这样想着，一边抚摸着给她安慰的柔软的肚子，直到发现裙子上有一些细微的血迹——很快，鲜血染红了她的大腿和裙摆。她怔怔地看着腿上的淤青，还以为忽然来了月事。
　　“你在这儿！哦，那是什么？”吕波里看着那些不祥的血迹问。然而懵懂的女子即便不是头一回做母亲，在这方面仍然缺乏常识。她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擦干净了腿上的血，就像她曾经在厄洛斯的秘宫里做的那样。她以为，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擦掉就行了。只不过这一回，她失去的是一个孩子，而不是贞/操。曾经，因为一场惩罚性的献祭和一种离奇的婚姻，这样一位年轻的公主不得不为自己的贞/操担心，现在，她必须面对另一件事——流产。
　　普绪克回到家把此事告诉了帕忒拉，从经验丰富的老妇人那里，她终于得知了流产是怎么一回事。一开始，她并不觉得十分难过，不过，到了傍晚，一种巨大的悲伤就侵袭了她的整个心灵。她伏在床上哭啊哭的，直至泪水打湿了枕头。因为对于不排斥做母亲的女人来说，流产是件十分痛苦的事。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就是一位普通的古代女性从女儿到妻子再到母亲的转变。不过，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们不宜过度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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