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传

　　离春手里锋利的剑瞬间抵住了皇后的脖子，她的手在颤抖着，只要再用力一点，往下砍去，她就能杀了眼前这个可恶至极的女人。

　　她的眸子因为仇恨而变得殷红，出离的愤怒和理智的交锋在她头脑中打架。

　　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一阵疼痛，皇后却只觉得解脱，闭上眼睛，勾起唇角，不发一语。

　　“可如果，她真的杀了皇后，她的凌霄就会醒来了吗？皇后也不过是个被蒙在骨子里的可怜之人罢了，如果她真的杀了皇后，那她还是自己吗？这和滥杀无辜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报还一报，冤冤相报何时休？这宫里的互相倾轧永远不会停止。错的不是人，是爱，是权利，是欲望……”

　　“砰……”

　　离春手里的剑骤然落了地，众人惊愕，感受到脖颈间的冰凉不在，皇后也立即睁开了眼睛，仰头看向了面前的钟离春。

　　“我不会杀你……导致你错的是你的爱，该死的是太后和齐宣。可他们一个早就已经死了，一个葬身火海，而你要活下来，生生世世为你所做出的恶赎罪。”

　　离春俯视着她，一字一顿的朝她说道。

　　“钟离春，你知道吗？后宫里人人都说你好，我以前从不觉得，我认为你不过只是个哗众取宠的小丑罢了。”

　　皇后突然目视着远方缓缓说出了口。

　　“你！”

　　一旁的琉璃和白溪对于她咒骂自家娘娘的行为十分愤怒，木林汐却悄悄拦住了她们，示意她们先不要说话。

　　可你的丫鬟为了你的生死不明，可以病倒数月，你的好朋友木林汐为了你，可以从来不去争宠。甚至连一向狠毒的齐妃，为了完成答应你的那一句诺言，可以拿命去护住皇帝，而皇帝为了救你，愿意放弃一切，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皇后接着说道，泪水一滴滴落下她的脸颊。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值得，值得这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你认为我罪不至死，而且你也下不去手。可如今，知道了真相，我已经不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了。

　　　“我要去阴曹地府里，找齐宣和宸妃要个说法！让她们母子俩永世不得投胎！即使做了鬼也永远不会放过她们！”皇后红着一双眸子，咬牙切齿的说完了这番话。

　　“等等！”

　　离春听完皇后的这番话，已知不妙，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唰！”

　　皇后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剑，一把重重的捅进了自己的心脏，锋利的剑瞬间将她纤瘦的身体贯穿，殷红的血液瞬间顺着剑柄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她满意的笑了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气绝身亡。

　　离春转过脸去，不忍心再看面前的这一幕，众人愣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有人抬着她的尸首移了下去。

　　“离春！”

　　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却在离春的耳边响起，她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却看到齐墨炎在侍卫们的按压下，挣扎着叫了她几声。

　　“你速速派人把我皇兄，抬进珍宝阁的地下暗室里，那里有一副千年冰棺！”齐墨炎那双紫眸头一次变得真实而纯澈。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离春迅速叫人放开了齐墨炎，欣喜若狂朝他问道。

　　“据我观察，皇后的剑没有刺中皇兄的心脏，皇兄此刻只是昏迷了过去。你派人将他放进冰棺之中，那冰棺可以暂时封住皇兄的血脉，再好生找鲜卑族的医方养着……”齐墨炎接着朝离春解释道。

　　“太好了！太好了！”离春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啊，她被一时的悲急冲昏了头脑，怎么没注意到刚刚那柄剑的位置呢。

　　她迅速转过身去，唤来范增和几个侍卫小心翼翼的从地上抬起了帝王往外赶去。

　　望着离春欣喜若狂的背影离去，齐墨炎却闭上那双紫眸，唇角罕见的上扬了一下。

　　“八王爷怎么难得的突然转性了？莫非是良心发现了？”木林汐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望着齐墨炎呆住了。

　　珍宝阁地下暗室内，插入帝王体内的匕首，已经在几位太医高超的医术下，被精准的取出。而离春也按照现有的医书和自己的药方为他的伤口止住了血。

　　可帝王的伤势过重，极有可能会永远的昏迷下去，不再醒来。

　　“凌霄……”

　　冰棺上，一身明黄的高大的帝王仍躺在那里，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离春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泪眼朦胧里，目光贪恋的滑过，他如墨般的眉，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张不苟言笑的薄唇。

　　“这样也好，从小到大你吃了那么多苦，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害怕自己哭的太久，太伤心了，会被要求她好好活下去的齐凌霄发觉一般，离春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笑着对齐凌霄说道。可随即，泪水又止不住的落下了她的眼眶。

　　她想起了这一路以来，帝王是如何走过来的，自小母妃早逝，父王不疼，被弟弟齐宣欺负，还中下了折磨他十多年的蛊毒，每逢月圆之夜都是难以言说的痛苦。

　　除去帝王的身份，他分明也只是一个独自行走在宫中，扛着全部的苦难，尽力活下去的人罢了。

　　因为她懂他，所以她为他的苦而心疼。

　　“还有，凌霄你放心吧。你以前交给我的书，关于政理的书，我都有好好的看，好好的学习，朝廷里的事情我会好好打理，做到政通人和，让大齐的老百姓们，活的幸福安乐！”

　　离春执起了床榻上帝王的手，眸光坚定，对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久，离春诞下了一子，取名为齐奕霄。太子年幼，大齐在梨贵妃的垂帘听政，以及范增将军的辅佐下治理。

　　三年后，大齐政绩斐然，社会安定，人民乐业，被史官称之为安乐之治。

　　梨贵妃政简邢清，文治武功，能力和手腕颇有帝王遗风。朝堂之上，虽偶有大臣微词，不该由女子专掌朝政，但见到大齐兴兴向荣，国富民安的景象，异议之声也逐渐消失，直至完全没有。

　　而梨贵妃甚至推行新政，首开了女子入学，女子参政，入朝为官的先河。使得女子的力量在朝野和学术上有了施展才华的能力，一时之间在政治上起到了不少助力，在大齐文学史上更是留下了不少女诗人，女学者，女大家的经典佳作。

　　宗人府内

　　一身白衣的齐墨炎坐在院里，终日被囚禁在这一方天地里，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殿门的方向，他在等一个人，而他等的这个人，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

　　“哒哒……”

　　一阵脚步声却骤然在门外响起。齐墨炎立刻站起了身来，他竖起了耳朵，以为是自己在幻听，因为这个脚步声，他永远也记得是属于谁。

　　“哒哒……”

　　那脚步声却再次响起，在宗人府的门口停了下来，随即开门的声音响起，齐墨炎的心跳的很快，他抬起那双紫眸，无比期望的看向门口，希望出现在门口的，就是那令他日思夜想的人。

　　“哗啦！”

　　门被推开了，一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华丽锦服，眉眼间已经成熟早就褪去了少女的模样，取而代之是历练成熟的离春站在门口。

　　她的头发早已高高挽起，目光如炬，唇色赤红，眸光里的英气和压迫使她与曾经判若两人。可不会变的，是那张脸，在齐墨炎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不舍得梦醒的脸。

　　“梨妃娘娘……”

　　齐墨炎喉咙动了动朝她喊出了口。

　　“八王爷，别来无恙……”

　　离春踏着步子走进了这萧条冷僻的宗人府里，站在了齐墨炎面前，朝他问道。她的身后没有任何宫女太监，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本宫一直想问你，当年为何你要亲自告诉本宫，珍宝阁里有冰棺，救下皇帝的命？”

　　离春抬头四顾宗人府上头，这小小的一方天空。齐墨炎是谋逆的重罪，本该诛九族，当即处死。可她念在最后关头，他将功补过的份上，留了他一条性命。

　　可他的代价是，再也不是八王爷，而是宗人府里被废去了一身武功的废人，囚徒一个，并且剥夺一生的自由，终身不得出宗人府。

　　而这三年来，只有这个问题，离春的心里始终无解。她不明白，明明对权利的渴望差点要驱使他成为一个扭曲疯子的齐墨炎，在最后关头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梨妃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是你，教会了我怎么去做啊。”

　　齐墨炎却笑了一下，如今面对着钟离春，他只能压抑住所有的感情，生疏的叫她一声梨贵妃。

　　“本宫？”

　　离春百思不得其解，转过眸去对上了齐墨炎的那双紫眸。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爱就是，你看到她快乐，你就快乐。你愿意无条件的付出一切，哪怕是命。”

　　齐墨炎那双炽热的眸子锁住站在他面前的钟离春说道，那双眸子里再无任何算计的伪装，有的只是不舍的，无穷的贪恋。

　　“休得信口雌黄！”

　　听到这样的答案，离春转过头去，大声怒斥他道。齐墨炎的言下之意是出于对她的爱，所以他才选择说出救下帝王的方法。

　　在她眼里，这实属荒诞。

　　齐墨炎是这样一个冰冷残酷，阴鸷恶毒的人。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毫不怜惜的杀掉了一个被他称之为“棋子”却满心满意爱着他的女人。

　　他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

　　“离春，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半毫的动心，哪怕一秒？”

　　齐墨炎却骤然走到她面前，那双紫眸径直锁住她朝她问道。

　　听到这样的称呼，离春很不习惯，她万万没有想到，三年来她头一次踏进宗人府里，听到来自齐墨炎的答案，竟会是这样。

　　“没有！”

　　她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紫眸，坚定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纵使，曾经在八王府里的那段日子，齐墨炎待她不差，从未想过取她性命。她亦曾为了探听情报，而对他曲意逢迎过，可那一切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

　　听了这个答案，齐墨炎却骤然仰天长笑了起来，可眼泪却止不住的，从他的眼眶中落下，一颗又一颗浸湿了襟口。

　　那双阴鸷疯狂的紫眸里头一次卸下了所有伪装，有的只有炙热的爱与永远得不到的不甘。

　　离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愣住了。

　　原来，齐墨炎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竟也会流泪吗？而且那眼泪，还是为她而流。

　　“离春，谢谢你，我现在明白了，你曾经说过的，终有一天我会后悔是什么意思……”

　　齐墨炎彻底明白了，那一天，他亲手杀掉苏樱雪时，钟离春对他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你爱上的人，永远也不会爱你。

　　现在的他和那总是卑微仰望着他，付出了全部真心爱着他的苏樱雪又有何区别呢？一切都是天理循环罢了。

　　时至今日，他总算体会到了，苏樱雪死前那一刻到底是怎么样的感受。

　　“离春，谢谢你，等你这句话，我已经整整等了三年……”

　　直至泪毕，齐墨炎望着离春缓缓说出了口。

　　即使，等来的这个答案，从一开始，他便已经猜中了。

　　可哪怕守着心里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宗人府里，活了这么多个白天黑夜。

　　“为什么？你谢我干什么？”

　　离春不明白，齐墨炎对她所说的谢谢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人人喊打的活着，本就不是我八王爷的逍遥作风。”

　　齐墨炎却接着说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殷红的血液，瞬间从他唇角滑落了下来，随即他整个人缓缓倒在了地上。

　　“齐墨炎！”

　　离春赶忙扑了过去，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她绝没想到，齐墨炎会这么做。

　　“你是不是在嘴里（cang）毒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个废人难道不比做个被人处处设防的王爷轻松吗？”

　　离春抓住他的肩膀问道，她始终不明白齐墨炎为什么要这么做。

　　“离春……”

　　齐墨炎伸出了手去，想要抚上那张脸，可他终究停住了手，他不愿自己至死也被钟离春厌弃。

　　离春不会明白，自起兵叛乱失败被捕以后，他苟延残喘，失去一切尊严，囚在这宗人府里活下来的全部意义，都只为等来她嘴里那一句话的答案。

　　而今天，他等到了，也终于没有坚持活下去的必要了。

　　所爱之人永生不爱自己的痛苦，在他齐墨炎眼里远比死亡更甚。

　　“能死在你的怀里，也很好……”

　　齐墨炎唇角上扬，紫眸望着离春，缓缓说完了那几个字，随即吐了几口血，毒发身亡，身体逐渐冰冷僵直。

　　“啪嗒”

　　一颗泪骤然从离春的眼眶里滑落，砸在齐墨炎的脸上。离春后知后觉的伸出手指，抚向了自己的眼眶。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为了齐墨炎的死，而落下一滴泪，离春始终不明白。

　　四年后

　　七岁的齐奕霄在院子里练剑，他长的粉雕玉琢，俊秀的长相神似离春，可眉眼间的英气却又与齐凌霄如出一辙。小小年纪，他的天分就极高，身手敏捷，练起剑来，丝毫不马虎。

　　雪白的梨花树下，离春坐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不时低下头去看一眼手里的书卷。

　　“剑练好了，今天的书可曾练好了？母后今天就要考考你！”看齐奕霄收住了手里的剑，完成了今天的剑法练习，离春出言朝她问道。

　　“好！随便考！”

　　齐奕霄将剑背在身后，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朝离春回答道。

　　“那你来背一下，离思五首！”离春朝他出了题。

　　齐奕霄点了点头，立刻开始晃悠着脑袋，有板有眼，流利的背诵了起来。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背到这一句时齐奕霄突然停住了，这句诗里，有母亲的字。

　　离春也顿了一下，这句诗，是她入宫后初次见到帝王时，背给帝王听的诗句。

　　她抬眼望去，满树的梨花已经开了，一阵风过，白色的梨花花瓣落在了她掌心。

　　“母后，我去把这首诗背给父皇听！”

　　齐奕霄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离春大声说道，随即敏捷的身影蹦跳着便往齐凌霄所在的殿内跑去了。

　　“奕儿，等等！”怕他捣乱，离春赶忙站起身来，提起裙角跟了过去，奈何却追不上这小子的脚步。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站在冰棺面前，握住躺在榻上的，紧闭着双眼的父皇，齐凌霄的手。齐奕霄缓慢的，一字一顿的念出了这句诗。

　　听了这句诗，齐奕霄手里握住的齐凌霄的手指，却突然动弹了一下。

　　“奕儿，别扰你父皇休息！”

　　离春赶进了门来，朝塌前的齐奕霄说道。

　　“母后，父皇醒了！父皇醒了！他的手指动了，刚刚动了！”

　　齐奕霄却转过头来兴高采烈的大声朝离春喊道。刚刚，他如此清晰的感觉到父亲手指的动弹。

　　“什么！快宣太医！”

　　离春欣喜若狂，赶忙朝殿门处站着的宫女太监们命令道。太医们迅速赶到，进行了一番诊治调理。

　　“春儿……”

　　床榻上的人，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缓缓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光线，令他有些不适应。齐凌霄伸出手掌，看着光从指间漏下，仍觉得不真实。

　　“凌霄！”

　　离春迅速扑到塌前握住了他的双手，泪水夺眶而出，整整七年了，齐凌霄整整昏迷了七年。

　　齐凌霄从床榻上艰难的坐了起来，将离春握在了怀里，他也不敢相信，困在虚无的意识黑洞里这么久，他会被两句诗唤醒，那是一个充满稚气的童声。

　　“呜呜呜！”

　　一道童声在他耳边响起，齐凌霄转头看去，在床榻边看到了一个大声哭泣着的孩子，他的长相和离春和他如出一辙，简直是个小翻版的自己，可爱的很。

　　“奕霄，快过来叫父亲！”

　　离春赶忙一把拽过了他的胳膊，将他塞到了齐凌霄怀里。
　　“爹爹！”

　　躺在自己父亲宽阔的怀抱里，齐奕霄立刻叫出了声来，哭的更凶了。

　　“乖！”齐凌霄搂紧了他小小的身体，摸了摸他的头，幸福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脸上。原来，这就是做父亲，被依赖被需要的滋味。

　　“春儿，从今往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齐凌霄伸出手去，也一把将离春搂在怀里，三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看到这个温馨的场面，一旁站着的太医，宫女太监们，不禁也悄悄抹了一把泪。

　　窗外，阳光明媚，满树洁白的梨花迎风飘扬，一如当初，一切都美好到让人心醉……

　　帝王苏醒后，离春被册封为皇后。帝后二人同掌天下，励精图治，大齐自此步入了盛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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