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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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魔


      二月十二,皇帝亲耕,君后亲蚕。晨起,君后向荣泽率阖宫君卿去凤都城南的万寿宫行亲蚕礼。

      万寿宫乃太.祖年间为劝课农桑、祈求风顺雨调特意兴建。宫内设有蚕坛、斋宫、蚕馆,并栽有桑树一千零一株,象征吉祥之意。

      正殿为亲蚕殿,殿内高悬太.祖御笔匾额“葛覃遗意”,并配有一副对联,“视履六宫基化本,授衣万国佐皇猷。”

      每年,亲蚕礼与亲耕礼都是同日举行。君卿们三日前便开始斋戒,此番在向荣泽率领下祭拜蚕神嫘祖,行祭祀仪式。

      唐纾怀有身孕,不能舟车劳顿,自不便前往。而宜侍君自乐郡王被贬去看守皇陵,颜面尽扫,终日躲在宫里,也推说身体不适未曾随驾。

      斐陌捧着一尊由金银珠宝打造的九重春.色盆景进了暖阁,唐纾正在更衣,见他进来盈盈一笑,“瞧瞧好不好?”

      那一身瑰色如意浮光锦的宫装锦绣明艳,前襟后摆绣满了珍珠为蕊、银线镶边的紫玉兰,领口、袖口处,金丝莲纹与银丝云纹交替,繁复华贵。

      头戴七宝蟠龙珠冠,腰佩龙凤呈祥和田玉佩,俊眉修眼,华光溢彩,当真是芳容玉质、艳丽妖娆。

      斐陌只一瞥,便恍了神儿,情不自禁惊赞道:“奴才只是男儿身,魂儿都被勾去了,若换做世间女子,还不定怎得神魂颠倒?”

      他咯咯笑着,满眼倾羡。唐纾狭眸微挑,朱唇薄嗔,“贫嘴!”

      正在拾掇衣摆的满星抬起憨厚的圆脸,“主子,奴才嘴笨,斐陌哥哥刚把奴才想说的话给抢啦!”

      斐陌指着他笑啐,“瞧瞧,这还嘴笨,平日就数你最会讨主子欢心!”

      满星嘿嘿一乐,小嘴极甜,“还不都是哥哥调.教的好!”

      话音未落,唐纾已从妆匣里捡出个雕福字的小金裸子丢给他。他哎呀一声,喜不自胜地磕头谢赏。

      斐陌趁机吩咐道:“渠池那边的冰早就化了,主子念叨好几次要去喂锦鲤,你叫人把辇轿备好,一会儿陪主子去逛逛。”

      满星应声,欢欢喜喜地去了。

      唐纾望着他的背影对斐陌抿嘴一笑,“本君赏他,你可别吃心。”

      “瞧您说的,奴才的眼皮子至于那么浅吗?”斐陌心知,唐纾这是有意先给个甜枣,若一切顺利,满星今儿的刑杖是免不了的。他心怀感激地屈膝,“到底是主子心疼奴才。”

      唐纾拍了拍他的手,余光瞥见他腰间那块莹润的飞蝠翡翠,“你放心,总有一日,本君会替你做主的。”

      提起夏婖,斐陌立时垂下头,青葱的韶华颜色像被上等玫瑰汁子挑染了一般,“奴才、奴才想这辈子都侍奉主子。”

      “那怎么成?”唐纾知他只是害羞,温言道:“身为男子,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心疼才好。”

      斐陌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俏皮笑道:“就像俪王主那样的?”他声音极轻,如一阵微风了无痕迹,却重重撩拨起唐纾心中涟漪。

      因身份、地位,唐纾与玹铮甚少碰面。即便在公开场合遇到,玹铮也从不多说半句,甚至不多看他一眼。

      可他知道,她心里是有他的。

      外表内敛、冷漠的厉王,实则内心细腻、温柔。正是那份默默的关怀,替他抹去身世的痕迹,让他能安稳的活着。

      经历过建隆十四年那场浩劫的人,都深深懂得安稳的含义。

      每每想到这点,他心底都盈满无限的温暖。安稳,曾是他必生的奢望,如今却系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她给她的承诺那般简短,却令他心安。

      荣华富贵、恩宠权势,都只是过眼云烟。她令他这艘漂泊无依的孤舟终于得以停靠,她就是他的一座山,一汪泉,一轮月,一片天。

      他也想过,她与他诸多私下暧昧,是否只是单纯的利用与哄骗?

      即便如此,他也认了。

      命运使然,逃不开,也不想逃。

      望着镜中似是而非的自己,唐纾隐去略带凄凉的笑意,换做淡然神色,“钦安殿那边都布置好了?”

      斐陌轻柔地替他掸平肩背的褶皱,“您就放心吧,宜侍君已往钦安殿去了,净远师父不会有差池的。”净远便是当年柏氏宫中的携云。“说起来,司总管此番费了不少心力。”

      唐纾拿起远山黛淡扫峨眉,“皇贵君自然是要帮女儿的。”换言之,帮他,也不过是因为他与玹铮结盟而已。

      斐陌流露出后怕的神情,“上回慎德堂的事,可把奴才吓坏了,之后皇贵君好几天都对主子淡淡的。”

      唐纾无奈叹息,慎德堂那一顿敲打,明显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可他就是放不下玹铮,深宫寂寞,用面具遮掩真心,难道还不许他偷偷惦记个人吗?

      他轻嗽一声,定了定紊乱的心绪,“怀裕郡君今儿应该也会陪着皇贵太君去钦安殿礼佛敬香,不用本君再叮嘱了吧?”

      斐陌颔首,沉稳淡定,“是,奴才定不会令主子失望。”这整整一日,帝后皆不在宫中,是下手的最佳时机。等向荣泽明日率众归来,尘埃早已落定。

      “唐太医那边情况如何?”

      “刚派人来传话,说保胎药多添了一味药材,缓些时候再来给主子请平安脉。”此乃唐纾与唐姒之间的暗语,表明唐姒一切就绪。

      唐纾抚摸着掩藏于宽大宫装之下并不明显的小腹,“如今就单等父亲的食盒了。”

      话音未落,宫侍禀奏,唐家派人觐见。

      宜侍君卢氏此番前往钦安殿,打扮得极其素净。那一身藕荷色暗绣凤仙花的宫装,于二品侍君来说着实清简。

      他倒也想跟平日似的刻意装扮,可自从乐郡王被贬,向荣泽便告诫他要安分守己,做出个待罪的样子来。

      他心中不甘,甚至对唐纾晋位还抱有深深的怨怼,却终究无可奈何。

      钦安殿内诵经声喃喃,明明是洗涤心灵的梵音,在他听来却心烦意乱。他假装虔诚焚香引礼,心中却抱怨向荣泽非要他来做这表面功夫。

      仗着承珺煜女嗣不多,他不信乐郡王会在皇陵守一辈子。可帝王之怒也令他惧怕,他明白乐郡王何时回京不仅取决于自身,也取决于他这个父亲。

      左右已沦为阖宫笑柄,为了女儿,权且再忍耐些吧。

      净远将他请进静室,奉茶后点燃一支檀香,“君上稍候,小僧这就去取经书。”宜侍君很少抄经,这也是依照向荣泽的吩咐准备送去皇陵彰显孝心的。

      良辰乃宜侍君贴身宫侍,颐指气使惯了,用下巴对着净远,“你可得用心些,若耽误我家君上的大事,别说你,便是你们住持也承担不起。”

      净远恭敬垂眸,双掌合十,“小僧粗笨,不如这位宫人同去,想必定能选出君上合意的经书。”

      宜侍君不以为然,只吩咐良辰速去速回。

      可这一去足足小半个时辰不见回转。宜侍君等得心焦气燥,坐立不安,忽听门外传来不高不低的笑声,恰好入耳。

      “哎,你瞧见没,斐宫人送来的灯油钱足足五十两,还说只是十天半月的。”

      “淑君出手阔绰,比那位可强多了,方才伺候半天,连一两银子都舍不得打赏。”宜侍君听见“那位”、“方才”,顿觉有人在戳他的脊梁。

      他一向自恃身份,视宫中奴仆如蝼蚁,岂容他人背后议论?当即便要破门而出,可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将手缩了回来。

      “你说那祈福灯真灵验吗?”

      “谁晓得?只听说昭元君后怀陛下时就点过祈福灯,先帝生父穆顺君后怀先帝时也点过祈福灯。”

      “必须要点七七四十九天吗?”

      “是呀,要是中途灭了,不仅心愿难成,还会受反噬之苦。”这话叫宜侍君心中一动,君卿点祈福灯在宫中十分常见,可反噬之说却是头回听闻。

      那两人口气不像僧众,更像殿内的杂役。“哎,淑君如此得宠,真叫人羡慕得紧!倘若诞下皇女,会不会压过皇贵君去?”

      “这话不能乱讲,皇贵君常年盛宠,岂是一般人可比?不过,虽比不得皇贵君,比起其他君卿,特别是那位......”笑声忽然充满了讽刺,“乐郡王被贬去看守皇陵都没个期限,回京指不定驴年马月呢!”

      “不会吧?那位是潜邸的老人儿,陛下总会顾念些旧情。”

      “你也说他是潜邸的老人儿,年老色衰,哪比得过淑君年少貌美?我跟你说,淑君得宠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不巴结衍庆宫的都是傻子。”

      “喂,你小点声,别叫里头听见。”

      “怕什么?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何况里头就是只山雉。我跟你说,外头都传,乐郡王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

      “不会吧?那她还成天欺女霸男?”

      “正因为不行,才总想着逞威风呗!”

      那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宜侍君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门大喝道:“混账!清修之地,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回廊里空空荡荡,门口更没半个人影,只有宜侍君咆哮之音不断回响。

      远处几名洒扫的杂役见势不妙,都赶紧一溜烟儿跑了。良辰手捧经书站在五步开外,神色分外惶恐,“君上,您、您怎么了?”

      即使是乐郡王遭贬,宜侍君也从未如此睚呲欲裂。他额上青筋都曝出来,整张脸黑如锅底,扭曲成一团,胸膛起伏,身形颤抖,活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良辰双膝跪地,神色分外委屈,“君上息怒,非是奴才故意耽搁,只因皇贵太君带着怀裕郡君来敬香,淑君又派人来添祈福灯的香油钱,这起子僧众都跟苍蝇似的往上贴,叫奴才左等右等,真真急死个人。”

      宜侍君似乎压根儿没听他说话,左右张望,狐疑不定,“人呢?人呢!”后一句竟有些歇斯底里。

      良辰白着脸,小心翼翼问,“什、什么人?”

      宜侍君怒不可遏,横眉立目,“你没瞧见吗?就是方才站在门外胆敢议论主子的下.贱奴才!”

      这话令良辰越发懵了,“奴才、奴才并未瞧见有人!”

      “那是你眼瞎了!”宜侍君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良辰跟前,面容凶狠地抬起了胳膊,良辰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伏地叩头,“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宜侍君平日稍有不如意,便会拿身边的奴才出气。良辰只当他等得不耐烦,故意找茬作践自己,又不敢反抗,只一味求饶。

      宜侍君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方才说什么?淑君派人来添祈福灯的香油钱?”他伸手扯住了良辰衣领,附耳悄声吩咐了几句。

      良辰大惊失色,“这、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宜侍君的眼眸像淬了毒的蛇信,“你若不肯,本君便吩咐美景去做,但你并非完璧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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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风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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