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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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临


      傍晚时分,安庆王在外使馆门前,终于见到眉头深锁的景言回来。
      “怎么样﹖”
      “回去再说。”
      关上门扉后,景言坐进椅中,用手揉着脸庞,直到安庆王的耐性也磨尽,这才叹息道:
      “我有九成把握,灵飞是被伊娄溥带走的。”
      “伊娄溥﹖”安庆王大吃一惊,“我们竟然小看了他﹗﹖”
      “他太过低调,在洛阳几乎没任何动静,即使我和灵飞调查过他,也只碰着他去见长孙凯。”
      安庆王大懔,如此可怕的对手,难道在定洛居便早看穿白灵飞的身份、和景言假扮使节的伪装﹖
      “他和想杀你的人是否同一伙﹖”
      景言双眼定定看着地上,忽然低道:
      “我们一直不明白,为何长孙凯要多次见一个鲜卑贵族,伊娄溥也竟然和其他使节没有往来,连出现在定洛居,都没人能认出他。”
      安庆王顿即刮目相看,知道景言和白灵飞浑噩了这些时日,那个呼风唤雨的他终于又回来了。
      “据我所知,鲜卑族素来在幕后操控西燕城,如此伊娄溥行事低调、没引起注目也是合理。”
      景言皱一下眉。
      “我们忽略了一个可能。”
      安庆王不解。
      “灵飞的入城官文可以作假,他的身份和请帖当然也可作假。”景言沉声道:“伊娄溥可能不姓伊娄,他根本不是伊娄家少主。”
      “这不——”安庆王仔细想来,却不得不认同景言之语,“你是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
      “当鲜卑仍然称霸大草原,上层贵族多数与汉族通婚,经历多代,外貌与汉人愈趋近似。灵飞说他师父是鲜卑人,但除了轮廓较深、体格比汉族男子更壮健,其他方面均看不出来。”景言深吸一口气,“可是伊娄溥的眼睛是蓝色的。”
      “你就这样判定伊娄溥有问题﹖”
      景言轻声一叹。
      “我是去了大江盟,费了一大笔银两,外加我们欧阳楼主的人情,才买得了伊娄家的情报。”
      春日楼的势力横跨南北,只要有江河遍及,谁也得给欧阳少名七分面子,然而要出动这位武林盟主之衔才能换得的消息,便绝不是简单能打听的事了。
      “西燕城各胡混处,势力最强大的是伊娄家,其现任族主伊娄宽,虽年事已高,但仍不时出面解决城内纷争。表面归咎伊娄家青黄不接,但实因少主伊娄溥身患怪病,无力继承父业。”
      安庆王一拍桌几,恍然大悟:
      “所以他不是伊娄溥﹗那他究竟是谁﹖”
      皇太子忽然反问:“你听过有人能叫长孙凯亲自上门拜访么﹖”
      安庆王道:“那起码得是长明王的特派使者。”
      “你听过有人可以伪造公文,冒充整个鲜卑使节团来洛阳么﹖”
      安庆王这就更疑惑了,“那绝不可能,明怀玉此次登基,伊洛出入关卡把守如此之密,怎容一批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人在城内乱晃﹖”
      景言眼神剧沉。
      “那么能令倾巢而出的明教临阵而退、听话交出灵飞的人,又可能是谁﹖”
      安庆王脑际灵光一现,骇然朝景言看去。
      皇太子沉重的点头。
      “他不姓伊娄,而是姓郁久闾——”
      “他就是阿那环。”
      提及此名,这两个南楚最顶尖的权谋家,心脏都猛烈颤动了一下。
      夏楚的汉中之战正酣,明怀玉才刚掌控伊洛,整个中原仍自顾不暇;所有人都以为北汉还在霜英城整兵,最快也要明年才将魔爪伸至长城彼端,不料这个时候,长明王已悄无声息来了洛阳——
      这郁久闾的皇者,终于挟着金戈铁马来到中原﹗
      皇太子忽尔摇头苦笑。
      “今早我们在街上匆匆见过阿那环。那时他模样与定洛居时大不相同,灵飞说他是易了容,其实并不然,那一面才是他的真容,和灵飞同入洛阳的那张脸孔才是伪装。正因如此,当日定洛居所有外族使节都认不出他来。”
      他早在前线心力交瘁,来到洛阳之后,更是被躲在暗处的敌人牵着鼻子走。若他能早一步抽丝剥茧,白灵飞便不致会陷身如此危局﹗
      “阿那环多次私会长孙凯,就是为商量和夏国联军反攻南楚。”安庆王轻吁一口气,忽然喃道:“幸好我选择和你同一阵线……我真不想与你这种人为敌。”
      皇太子放下茶杯,立即拿过纸笔挥毫。
      “我不想低估任何敌人,何况他手上有灵飞,我更不能在思虑上再出差错。”
      他修毕一封书信,直接拿安庆王的漆印,盖在信封的抬头上。
      “给安若然的﹖”
      景言点头。
      安庆王恍然。
      “阿那环和明教关系密切,也知道白灵飞是他的师弟,此次掳人,应该不只针对南楚,同时还有他。”
      “如果阿那环今晚还不出手——”皇太子放下密函,深邃的目光落在衡极剑上,“那么明天的典礼和国宴上,他就必有行动。”

      城内风平浪静,皇太子在房内守候着黯夜,竟然彻夜未眠。
      明灭的火光,在寒冬中倍显凄冷。景言看着墙上的剪影,渐渐被一种痛楚撕开了心脏——
      他已然不怕黑暗。不是他的过去没了阴霾,只是在他生命最黑暗的时候,有白灵飞一直伴着他。
      他们能浴着血、彼此紧紧拥在一起,哪怕那是在九死一生的天牢。
      可是现在,他没能守在白灵飞的黑暗里。
      ——自己任由他在不见光明的地方,没能分担他的痛苦,却留下他独自呼喊自己。
      历史上的这天,终究慢慢破晓。
      外使馆众人整装待发,景言再度回复使官的伪装,点算好入宫的贺礼,这才跟随安庆王的队伍出门。
      ——这座洛阳城,终于迎来明怀玉再度登基的盛大日子。
      全城万人空巷,就连伊洛两水都被沸腾的气氛融化了霜雪。
      四年前明怀玉初次加冕,处处受皇族诸侯所箝制,逾半贵族缺席典礼。然而这次,他与安若然已稳掌伊洛全境的所有势力,今日的盛典是名副其实的万众归心。
      朝日覆过整座气象万千的都城,皑雪折出淡光,映在每个观礼百姓的眼里,都是雀跃期盼的神采。
      从皇城宫门外郭城墙,跪拜之声由近至远卷遍全城——
      “恭贺皇上﹗吾皇万岁——﹗”
      明怀玉一身帝袍皇冕,与披甲持剑的安若然携手在城楼上出现。
      那一剎,彷佛全城的朝阳都凝聚在帝帅身上,流转着夺目璀璨的耀霞——
      在盖天的欢颂声中,帝皇的眼里却没有临朝的光芒。
      他儿时离开洛阳,在走过漫长而孤寂的河西长廊时,也曾幻想过下辈子有这一天;但当这天真正来临,他却忽然在怀念洛阳千里之外、恍如隔世的铃兰哀香。
      安若然眼内有静默的涩意,与他一同接受中原塞外、各国各族的热烈恭贺。
      两人很是平静,沉重的思绪攫住心房,便他们无法对这刻的一切动容。
      忽然之间,明怀玉轻声问:
      “你说史官会怎么写我们两个呢,若然﹖”
      很多年前,他们一个在光明顶匍伏于恬静的花海里,一个在忘忧谷舞剑于夕照栈道上。但那些静好纯粹的时光,永远不会在史书诗篇中出现。
      后世记载的这刻,是洛阳四百年后的又一幕宏伟场景。他们是统领伊洛八河的帝帅,连手伐遍郑境,将藩王之地重归一统。
      他们有许多无人企及的伟绩,而史策会泯灭他们的过去,只留下郑怀玉和安若然之名。
      待到浪沙都已淘尽,他们会被无数人下判语,被短短一句定格作尘埃,而那年的洛水花开、他们故事中那些爱恨疯狂,只能定格在他们的心里——
      因为他们是一对帝帅,一对终将决定中原命运的凡人。
      在皇城宫门前的使节团列队中,景言也在仰头凝视这一幕。
      ——也许他是千万百姓里,最明白城楼上那对帝帅的人。
      安庆王微微别过头。
      “你有想象过将来自己的登基盛典么﹖”
      “那是很遥远的事。”景言在他身后恍神一笑,“我只希望到那一日,我还有幸和灵飞一起共临天涯海角。”
      安庆王先是一脸无奈,及后眼神又逐渐变得深邃而悠远——
      前路太过渺茫,他看不到历史终将如何书写一身帝袍的景言、和银甲佩剑的白灵飞。
      忽然间,景言神色剧变,在俯伏的人潮里颤动着双肩。
      全身骨肉像同时被野兽撕咬,有些什么缓缓蚀入骨髓,然后在体内蠢蠢欲动,肆意呼唤一种渴望、想要舐血厮杀的渴望。
      ——是灵飞的血咒﹗
      他极力压抑异动,在成群下跪的使节中并不显眼,连安庆王也因转回头去而没有觉察。
      ——夺过血咒的控制权后,他屡次受过咒术的反噬,但从未有一次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阿那环到底在灵飞身上做了什么﹗
      大典完毕,城楼上的帝帅在簇拥中重返皇城。
      安庆王收摄心神,回头一望,见景言在剧烈喘息,痛苦情状洋溢在表。诸多使臣在旁,两人不便对话,皇太子唯有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城门敞开,今晚参与国宴的使节开始鱼贯入宫。
      南楚一众使臣由安庆王带领,在穿过宫门的时候,忽然有张纸条塞到景言手上。
      安庆王仍在暗中留意他,只见皇太子不着痕迹的挤上前,低声说道:
      “安若然说他今晚会救回灵飞,叫我们暂时勿要轻举妄动。”
      城道已尽,踏入洛阳皇宫外城,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他终于在最凶危的时刻,走进天下风云的核心之地。

      石室内蜡泪如炬,地上红痕斑驳,俨如某种古老的巨型符纹。
      在伊娄溥身下,一人瘫倒在符纹的中央,全身肌肉紧绷,指甲深深抠进右颈,骤眼看去,竟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我本来想待南下中原时、才做到这最后一步……可是你已经爱上景言,我再也等不及了。”
      热精再次迸涌,他从白灵飞体内不舍的退了出来,嗓音低沉,隐约带了笑意:
      “凤凰,你现在流着的,彻彻底底、全部都是我的精血。”
      那双眸瞳睁开,凌厉决绝,赤色之中、满是出鞘的冷狠。
      “作梦……”
      伊娄溥翻出匕首,用力一划,鲜血从腕间倾落,填补了符印剩下的最后一角。
      连串绵长的咒语响起,白灵飞全身又再蜷曲起来。
      伊娄溥眼底的笑蔓延开来,慢慢走近那具濒死挣扎的躯壳。
      “你还是那么倔强。”
      施咒到现在的一天一夜,除了起始被插/入的惨吼,他便再也没有哼过半声。
      所有煎熬对血肉之躯已然太多,白灵飞半失意识,只是依然紧咬下唇,任血肉再模糊,唇齿怎也分不开来。
      伊娄溥见状,微微低叹,将符纹中央的九玄拔出鞘。白灵飞隐约听到动静,脱口呢喃:
      “放下……九玄……你不配。”
      男人立时扬眉,剑光闪现,六尺青锋,笔直插/进主人的左肩,不偏不歪、就将白灵飞钉在石地。
      “我知道,师门是你最大的骄傲,我这种卑劣之人,自然配不上握你随身之刃。”
      剑柄犹自在半空嗡嗡颤动,白灵飞前颈弯仰到极致,半张着嘴巴,却呼不出任何名字。
      伊娄溥俯下身,将自己的手腕凑上去。
      白灵飞骤然一醒,眸中陡然凝聚雪光般的杀气,便朝唇边的手腕咬下去﹗
      “急什么,本来就是留给你喝的。”
      他双瞳紧缩,眼神逐渐失焦,唇齿缓缓松开伊娄溥的手腕,就这么怔看着半空,泪痕在眼角无声滑下。
      九玄仍静静卡在他的身体里。
      ——□□煎熬再多,也比不上此刻的痛苦万一。
      血咒上的精神封印已彻底解除,真正的凤凰将伴随血咒,完全苏醒过来。
      伊娄溥俯在他颊边,吻去他不断涌出的泪。
      “把自己和朕全都想起来了么,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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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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