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藏的很好

　　周日早上，我和谢怀意按照约定时间到酒店楼下和那帮祖宗汇合。远远就看见江昊那小子穿着个高领毛衣，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正在酒店门口东张西望。这都快入夏了，穿高领？我心里嗤笑一声，走近了，眼尖地发现他领口没遮严实的地方，若隐若现地露出几块红紫的痕迹，一看就是新鲜出炉的。
　　“哟，昊子，昨晚房间有蚊子？咬这么狠？”我故意凑近了，压低声音调侃他。
　　江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开一步，手忙脚乱地拉扯领子，脸颊爆红，眼神飘忽，梗着脖子嚷嚷：“要你管！B市蚊子……毒！不行啊！” 说完还心虚地瞟了一眼旁边像尊门神一样站着、面无表情的钟薛楼。
　　钟薛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事不关己，只有耳根似乎比平时红了一点点。高伊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也看到了，正拼命忍笑。张明远和贺让两个粗神经的还在讨论早上自助餐的培根煎得老不老，完全没察觉这边的暗流涌动。蒋文杨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江昊的脖子和钟薛楼的侧脸上扫过，没说话。王言拿着相机，对着清晨的街景咔咔拍照。
　　谢怀意也看到了江昊脖子上的痕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耳根悄悄泛红，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手指悄悄勾住了我的衣角。
　　我忍着笑，没再继续逗江昊，免得这傻小子真炸毛。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出发，按照计划去博物馆。周末的博物馆人不少，我们这一大帮子人混在人群里，倒也热闹。江昊很快就恢复了活力，拉着张明远和贺让对各种奇奇怪怪的文物发表高见；高伊和柯静对古代首饰和服饰更感兴趣，凑在一起小声讨论；蒋文杨和王言一个负责看简介一个负责拍照，分工明确；钟薛楼依旧沉默，但会偶尔在某个展品前驻足，看得仔细；我和谢怀意落在最后，牵着手，慢慢走着，偶尔交流两句对某个展品的看法，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并肩而行，享受这种置身于历史长河中的宁静感。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陈旧纸张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身边是朋友的低声笑语，手心是另一个人的温度。我看着谢怀意专注看着玻璃展柜里一枚玉璧的侧脸，光线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眼神清澈安静。这一刻，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午他们就要各自返程了。送到高铁站，离别的气氛终于漫了上来。
　　“怀意！有空常联系啊！下次来C市玩！”高伊抱了抱谢怀意，眼圈有点红。
　　“嗯，一定。伊姐，静静，路上小心。”谢怀意轻声说，回抱了一下。
　　“谢博士！保重！有事儿说话！”张明远拍了拍他肩膀。
　　“怀意兄，再见！”贺让和王言也道别。
　　蒋文杨推了推眼镜：“数据表明，定期聚会有益身心健康。建议将此活动常态化。”
　　钟薛楼看着谢怀意，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目光转向我，极淡地说了句：“走了。”
　　江昊最后凑过来，想抱谢怀意，被我用眼神瞪了回去，只好挠挠头：“那啥，怀意，商哥要欺负你，告诉我！我……我让楼哥揍他！” 说完，偷偷瞄了一眼钟薛楼，后者没什么反应。江昊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拉着行李箱溜了。
　　送走他们，喧嚣瞬间褪去，站台上只剩下我和谢怀意。他望着列车远去的方向，有些出神，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怎么了？舍不得？”我搂住他的腰，低声问。
　　他摇摇头，靠进我怀里，声音闷闷的：“……没有。就是……有点不习惯这么热闹。”
　　“以后常来就好了。”我亲了亲他发顶，“走吧，回家。明天你还得去学校。”
　　“嗯。”
　　周一早上，我开车送谢怀意去B大。他今天要去实验室处理点收尾工作，顺便跟导师宋远庆碰个头。把车停在校门口附近，他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几点结束？我来接你。”我说。
　　“大概下午三四点吧。”他看了看时间。
　　“行，到了给你电话。”我凑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去吧，谢博士。”
　　他脸一红，飞快地扫了一眼车外，确认没人注意，才快速在我脸上回亲了一下，然后像做贼一样，拉开车门下了车：“我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校园的人流里，才发动车子离开。后视镜里，似乎看到有几个路过的女生好奇地朝我这边张望，小声议论着什么。大概是我这车，或者我这个人，停在B大门口有点扎眼？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打了把方向，汇入车流。
　　下午三点多，我准时把车开到B大门口附近等着。放学时间，校门口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我靠在车边，戴着墨镜，看着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感觉自己好像也年轻了几岁。不少人的目光落在我和车上，带着好奇和打量。我习惯了，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看到谢怀意和几个同学一起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在人群中很显眼。他正侧头和旁边的同学说着什么，表情认真。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光，干净又好看。
　　我按了下喇叭，他循声看过来，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对同学说了句什么，朝我小跑过来。他这一动，吸引了不少目光。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起来。
　　“哇，那是谁啊？好帅！开这么好的车？”
　　“接谢怀意的？没听说他有男朋友啊？”
　　“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没见过。”
　　“谢怀意居然有朋友开这车？深藏不露啊……”
　　谢怀意跑到车边，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开车门坐进来：“等很久了吗？”
　　“刚到。”我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看到刚才和他一起的同学还站在原地，好奇地往这边张望。我勾了勾嘴角，故意凑近他，帮他拉过安全带扣上，动作慢条斯理，“聊完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睫毛颤了颤，不太适应在这么多人注视下的亲密。
　　“行，那回家。”我坐直身体，打了把方向，驶离了B大门口。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那些好奇的目光追随着车子。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公寓的路上。商君意开着车，心情似乎不错，手指跟着电台里的音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
　　谢怀意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刚才校门口那些目光和议论，他并非毫无察觉。他向来不喜欢成为焦点，但似乎只要和商君意在一起，就难免会这样。商君意太耀眼了，像太阳，轻而易举就能吸引所有的目光。而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普通的衣着，心里有些微妙的涩然。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占有欲。看到别人用惊艳或好奇的目光看商君意，他会不舒服；但看到商君意这样毫无顾忌地来接他，在众人面前展现亲密，心里又会有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和……一点点虚荣心。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有些困扰。
　　三天假期转眼就结束了。周一下午，商君意必须回C市上班。送他去高铁站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谢怀意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
　　“怎么了？舍不得我走？”等红灯的时候，商君意伸手过来，揉了揉他头发。
　　谢怀意没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下周末我再过来。”商君意语气轻松，“或者，你想我了，随时过来找我，高铁方便得很。”
　　“嗯。”谢怀意点点头。他知道，这样的双城生活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也许……会更久。那个B市顶尖公司的offer，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里。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商君意开口详细谈这件事。
　　送走商君意，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那种熟悉的孤独感再次袭来。明明才分开几个小时，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他强迫自己投入学习和工作，用忙碌填满时间。
　　几天后，他订了机票，回了一趟S市。这周是他母亲的生日。
　　S市的家里，气氛一如既往的……规整而疏离。母亲吕欣晴保养得宜，穿着得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眼神里缺乏温度。周叔叔也在，客气地招呼他吃饭，询问他的学业和未来打算，像对待一个需要尽责关照的、关系尚可的晚辈。
　　生日晚餐在一家安静的餐厅进行。菜肴精致，环境优雅，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公式化的客气。直到餐后甜点上来，吕欣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小意，你李阿姨的女儿，今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在投行工作，人很优秀，长得也漂亮。你看……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来了。谢怀意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白。他早有预料。放下勺子，他抬起头，看向母亲，目光平静，声音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妈，生日快乐。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吕欣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看着他：“为什么？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年纪了。多见见，没坏处。”
　　周津在一旁打圆场：“是啊怀意，就当多交个朋友嘛。”
　　谢怀意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但他没有躲闪母亲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吕欣晴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射向他：“是谁？”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这七年来，儿子身边几乎没有出现过任何走得近的异性，除了……那个名字。
　　谢怀意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商君意。”
　　空气瞬间凝固。周津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无措地看着这对母子。
　　吕欣晴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颤抖，她极力克制着，但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和冰冷：“谢怀意，我以为七年时间，足够你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谢怀意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对不起，妈妈。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一直都是。”
　　“我不接受。”吕欣晴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她看着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谢怀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你忘了当年……”
　　“我没忘。”谢怀意打断她，声音微微发颤，但背脊挺得笔直，“我记得很清楚。但那是我的选择，我的错误，不该由他来承担后果，也不该成为您否定现在的理由。”他顿了顿，看着母亲瞬间苍白的脸，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但他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您不接受他，没关系。”
　　吕欣晴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谢怀意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悲伤却坚定，缓缓地、清晰地说：“我不需要您来接受他。”
　　他停顿了一下，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最后那句话。
　　“我爱他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垂下眼睫，不敢再看母亲的表情。餐桌上死一般的寂静。周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良久，吕欣晴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看谢怀意一眼，拿起包，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快步离开了餐厅。
　　周津看看谢怀意，又看看妻子离开的方向，最终无奈地站起身，拍了拍谢怀意的肩膀：“怀意……你……唉！你先回家吧，我去看看你妈妈。”说完，也匆匆追了出去。
　　餐厅里只剩下谢怀意一个人。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世界安静得可怕。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知道，这道裂痕，可能再也无法弥合了。
　　但奇怪的是，说出那些话之后，心里那块压了七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的巨石，好像……松动了一点点。
　　他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点开那个灰色的卡通头像，打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了三个字过去。
　　【男朋友：商君意。】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瞬间，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是视频通话请求。
　　谢怀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机屏幕上。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接通了视频。
　　屏幕那边，商君意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穿着背心，背景是他在C市的出租屋。他看到谢怀意通红的眼眶和未干的泪痕，眉头瞬间拧紧，声音沉了下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怀意看着屏幕里那人焦急关切的脸，摇了摇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没事，就是……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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