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间》

　　四重星奏

　　初三下学期的春风，似乎比往年都多了几分焦灼。中考的压力像无形的网，笼罩着市一中的每一个角落。但也正是在这片焦灼中，一些意想不到的联结，如同石缝中悄然探头的绿芽，悄然生长。

　　这一切，始于一场几乎每个毕业班都会组织的“学习互助小组”。班主任本着“优生带动，共同进步”的原则，将沉默但稳居年级第一的东方凌岳、后来居上冲进前列的楚阳、文静扎实的李淼，以及活泼但理科薄弱的孙婷婷，分到了同一组。

　　第一次小组活动，地点定在了放学后的空教室。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孙婷婷最先打破沉默，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毛衣，像一簇跳动的火焰，把带来的零食哗啦一下倒在桌子上：“我妈说用脑过度得补充能量！大家别客气！”她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多瞟了几眼安静坐在窗边的东方凌岳。

　　东方凌岳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摊开了自己的竞赛习题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学术气场。李淼则安静地坐在他斜对面，拿出笔记本，姿态娴静，发间那枚芙蓉星发卡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楚阳看着这阵容，心里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的感慨。他挠了挠头，把自己那本边角已经磨损的习题册放在桌上，打圆场道：“那个……先从哪科开始？”

　　最初的磨合并不顺利。孙婷婷对物理电路图一头雾水，急得直咬笔头；东方凌岳的讲解言简意赅，逻辑跳跃，常常让孙婷婷更加云里雾里。李淼偶尔会轻声补充几句，她的思路细腻，善于用生活中的例子类比，往往能点醒孙婷婷。而楚阳，则扮演了独特的角色。

　　当东方凌岳用抽象的公式解释杠杆原理时，楚阳会拿起铅笔和橡皮，三下两下搭出一个简易模型：“喏，就像用扳手拧螺丝，这里就是支点！”当孙婷婷对化学分子结构感到绝望时，楚阳会用从厂里捡来的不同颜色塑料管，现场拗出甲烷、水分子的模型，直观得让孙婷婷恍然大悟。

　　“楚阳！你太厉害了！”孙婷婷兴奋地拍手，眼睛亮晶晶的，“比书上画的好懂多了！”

　　东方凌岳抬起眼，看了看楚阳手中那个歪歪扭扭却异常直观的水分子模型，又看了看瞬间开窍的孙婷婷，淡漠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认可的情绪。他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在草稿纸上，将楚阳的模型还原成了标准的化学式。

　　李淼则微微侧头，看着楚阳那双沾着些许洗不掉的油污印记、却灵巧无比的手，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发现，这个来自厂区、带着一身烟火气的男孩，有一种将抽象知识瞬间“拉回地面”的奇妙能力。

　　小组学习的地点，后来逐渐转移到了校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或是那个被楚阳和东方凌岳“开发”出来的、锅炉房后的安静空地。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

　　孙婷婷依然会带各种零食，并且开始“指定”东方凌岳帮她检查数学作业，虽然后者通常只是用红笔圈出错误，附赠言简意赅的“重算”二字。但她似乎乐此不疲，甚至会因为东方凌岳偶尔多说一句“单位错了”而偷偷高兴半天。

　　李淼的话依然不多，但她会默默记下大家讨论中的难点，下次带来自己整理的、字迹工整清晰的笔记复印件。她的存在，像一股稳定而温柔的力量。楚阳发现，东方凌岳在面对李淼提出的问题时，耐心总会莫名地多上几分，讲解的语速也会放缓。

　　而楚阳，依然是那个润滑剂和实干家。他会用打工赚来的零钱，给大家买最便宜的汽水，美其名曰“促进多巴胺分泌”；会在大家被难题搞得头晕眼花时，讲个从厂里听来的、有点糙但很好笑的段子，逗得孙婷婷前仰后合，连东方凌岳的嘴角都会有些微松动。

　　一次模拟考后，孙婷婷的物理终于及格了。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非要请小组所有人吃冰淇淋。那个春末的傍晚，四人坐在学校操场边的看台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孙婷婷叽叽喳喳地说着未来的高中生活，李淼安静地小口吃着冰淇淋，偶尔点头。东方凌岳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不知在想什么。楚阳则看着身边这三个出身、性格迥异，却因缘际会凑到一起的伙伴，心里涌起一种复杂而温暖的感觉。

　　他知道，中考结束后，这样的画面可能再难重现。东方凌岳和李淼会进入顶尖的高中，朝着光明的未来飞奔；孙婷婷也会去往不错的学校；而他自己，已经收到了职高的录取通知，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在眼前展开。

　　但此刻，夕阳余晖温暖，冰淇淋甜丝丝的，孙婷婷的笑声清脆悦耳。楚阳忽然觉得，就算星轨不同，能拥有这样一段并行的时光，已是灰扑扑的青春里，一抹意外而珍贵的亮色。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东方凌岳，发现他正望着李淼手中那颗即将融化的冰淇淋，微微蹙眉，似乎在想什么关于热力学的问题。楚阳忍不住笑了，心底那点离愁别绪，忽然被这日常的、有点好笑的瞬间冲淡了些。

　　这短暂的“四重星奏”，或许终将曲终人散，但每一个音符，都真实地在他青春的乐章里，留下了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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