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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帝
夜色如墨,彻底将天界吞噬。
小木屋前,那片药圃在幽暗中泛着微弱的灵光,草木吐纳间,隐隐有清香溢散,显然是被方才打理过。
石羽将酒葫芦一提,重新悬于腰间,身形微晃,躲入了小木屋中,只留一缕酒香在空气中飘散。
自石离九离去后,这片小天地再无人踏足。
屋内陈设如旧,桌椅床榻皆未蒙尘,原主人的东西则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
石羽倚在床榻边缘,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茶盏。
茶汤已凉,他却未饮一口,心绪却飞向了九霄云外。
九丫头此去万龙界……可还安好?
她外表总是一副惜命怕死的模样,爱耍小聪明,骨子里却极为固执,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更难得的是,那颗心依旧澄澈纯善。
可万龙界岂是善地?龙族高傲,血脉为尊。
她若不小心触了禁忌,得罪了哪位贵胄,可会有人庇护她、替她撑腰?
唉。
他眉心微蹙,一声长叹自唇边溢出。
恰在此时,空气微微一颤,仿佛被无形之手轻点,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自虚空荡开。
那波动轻得几乎难以察觉,却让石羽浑身一凛。
下一瞬,一只精美绝伦的靴尖破空而出。
那靴子轻点在木屋地板上,竟为发出半点声响。
石羽霍然起身,双手掐诀,周身仙力暗涌,脚步急退一步,高声喝道:“谁!”
“哈哈哈!——”
虚空裂缝中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一道身影缓步而出。
他穿着一身青白长衫,布料粗糙,腰间系着半截断裂的玉绳,空荡荡地垂着,发髻用一根青翠的竹枝随意挽起,几缕黑发贴在额前,整个面容极为平凡,仿佛在任何街巷中见过千百次的寻常人。
可石羽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瞳孔一缩,背脊泛起一阵寒意。
一丝极淡的道韵,从那人身上逸散而出,这不是修为,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天地本源的存在。
石羽喉头微颤,轻声唤道:“参、参见帝君。”
来人正是天界之主玄帝,也唯有他,能在这极夜之中来去自如,不受时空乱流的侵扰。
玄帝唇角微勾,眸光温润如水。
他侧身一步,轻然落座于木椅之上,声音和却带着几分戏谑,“石前辈,见了我,为何如此紧张?”
说着,他抬手伸向桌上的茶盏。
石羽眸光一凝,动作却比念头更快。
他袍袖轻卷,茶盏已被他紧紧攥于掌心,“帝君说笑了……我只是未想到,堂堂天界之主,竟会踏足这偏僻之处。莫非是在空间乱流中迷失了方向?若真如此,还请尽早归去,免得耽搁了帝君的宝贵时间。”
玄帝指尖落空,微微一怔,随即收回手,唇角扯起一抹尴尬的笑意,转瞬即收。
他正了正神色,袍袖轻拂,木桌上赫然浮现两只玲珑剔透的茶樽,低声道:“我这回来,正是来寻你。”
他顿了顿,一手轻推,将其中一只茶樽滑至石羽面前,“方才在师弟府内,恰好听到你与门口守卫的交谈声。有些事不便于让师弟知晓,便独自寻来,石前辈还莫要怪我冒失。”
另一只则被他轻轻捻起,抵至唇边,吹了吹热气升腾的茶汤,语气悠然,“冥帝前一阵遣人送来的‘白骨茶’,尝尝?”
石羽垂眸看向面前的茶樽。
茶汤温热,热气袅袅升腾,在昏暗的烛光下铺成一层薄纱。
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沉浮旋转。
可那茶叶形似细微的白骨骷髅,眼窝空洞,随波起伏间更显狰狞。
石羽胃中骤然一紧,忙移开视线。
他语气淡然道:“不知帝君寻我,所为何事?”
玄帝轻啜口茶汤,茶汤入喉,却未顺着他的话说:“石前辈,我们上回见面,距今……也有两千年了吧?”
茶樽轻叩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望着杯中倒影,轻声低语道:“时间如刃,割断前尘,转眼之间,已是往昔。”
石羽轻“嗯”一声,拱手一礼,动作规矩,却透着疏远,“是,那件事……还要多谢帝君成全。”
成全何事,两人心知肚明,却未点破。
玄帝一手捧着茶樽,一手却开始轻叩椅子扶手,“哒——哒——哒”的敲击声在这万籁寂静的极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石羽静坐不动,只是凝着他。
半晌,玄帝指尖骤然一顿,敲击声戛然而止。
茶樽中茶汤微漾,映出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阴翳。
他终于开口:“自两千年前起,极夜初现,百年一次,每次三日;后又变成五十年一次,每次五日;而今……二十年一次,每次七日。石前辈,你觉得天界还能支撑多久?”
屋外,极夜笼罩,星光尽隐,连一丝微光都成了奢望。
天地间,仿佛唯剩这一盏孤灯,两道被烛光拉长的身影相互对峙。
石羽微微抬眸,望向屋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嗓音低沉道:“帝君问我?我不过一介小小药仙,连女儿都护不住,又怎能左右极夜?又怎能掌控天界之事?”
玄帝斜睨他一眼,继续道:“我此番来大渊城,便是为与师弟商议如何破此劫局。极夜无尽,天宫与四大城尚有结界庇护,可其余地界,早已沦为时空乱流的猎场,死伤无数,连魂魄都被撕碎,不得入轮回。若再任其蔓延,不需外敌来犯,天界自毁,众仙将无处容身。”
“帝君高义,心怀苍生,”石羽勉强扯出一抹笑,声音却干涩无比,华为说完便卡在喉间,像是被自己的虚伪哽住,“我……我只求与自己女儿安守此地,粗茶淡饭,了此残生。这等……这等大事,还是由帝君和诸位仙王定夺为好。”
屋内烛光猛地一颤,火苗窜高,旋即又沉沉压低,映得玄帝面容忽明忽暗。
他目光如刃,直刺向石羽,“不出千年,极夜将吞噬整个天界。届时,光明尽灭,天地如渊,出门即死,魂飞魄散。石前辈……你真以为,你与你女儿,还能躲在这一隅偏安之地,独善其身?”
话音刚落,室内骤然一静。
石羽瞳孔一暗,右手不自觉攥紧成拳,蓦然起身,动作之猛,竟将整张木桌翻倒,茶盏碎裂,茶汤四溢。
他声音颤抖道:“帝君!你竟以我女儿为质?她不过区区天仙,何德何能,要被卷入这等浩劫?”
玄帝缓缓起身,眸中却无半分被质疑的恼意,唯有深不见底的执念,“我并非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极夜之下,无人能逃!自你当年将她从古战场带回那一刻起,她便已在劫数之中!你带她走?能走多远?三界六道,何处不是天界?何处不是命途?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躲得了劫数,躲得了因果?”
石羽喉头一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一字一句传入玄帝耳中,“当初,若非你执意发动战争,仙界何至于此?何至于……”
“住口!”玄帝骤然厉喝,一步踏前,一把攥住石羽衣襟,目光如电,“石羽!仙界内战从来不是由我引起,也非我能左右结局!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做了我该做之事!你……”
玄帝话音一顿,似是意识到此举不妥,缓缓松开手,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
“你怪我发动战争,但你可曾记得,是谁与魔界勾结?是谁以血祭开启‘逆天阵’,试图篡改天机?是谁,让极夜降临?”
玄帝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那一战,星河倒悬,仙界五大星域尽数崩裂,多少仙人魂飞魄散,多少道统断绝于一旦。而你……石羽,你躲在哪里?躲在你那洞府深处,听着天崩地裂,却连门都不敢开!”
石羽浑身一震。
他猛地低下头,额角青筋剧烈跳动
他当然记得。
那日,苍穹裂开,赤色血光染遍天际,星域破碎,神魂哀嚎。
他蜷缩在洞府阵法之内,听着挚友在远方陨落的惨叫。
他不敢出手,不敢现身,只求活命。
那一战,他活了下来,却也死了一半。
石羽默然良久,他忽而张了张口,却未出声,只觉得掌心冷汗涔涔。
良久,他缓缓闭眼,终是声音沙哑道:“我不知……亦不敢知,帝君且放过我吧,我只想与自己女儿安度此生。”
“不知……呵,不敢知,”玄帝冷笑一声,“那人执念太深,妄图逆天改命,却坠入魔道。可你呢?你以‘不知’为盾,以‘逃避’为道,便算清白?便算无辜?”
他后退半步,衣袍扫过桌沿,如青云沉坠。
室内重归寂静,唯有烛火在风中微微颤抖,仿佛随时将熄。
石羽突然开口问道:“帝君,五灵台便是在那次内战中遗失了吧?”
玄帝怔了怔,眸光骤然一敛。
他沉默良久,才轻轻颔首。
五灵台是仙界至宝,亦是仙界之主的身份象征,由混沌初开时的五色神石凝成,能掌控五源之力,通天道、镇万灵。
可两千年前那场仙界内乱后,原主陨落之际,五灵台竟凭空消失,仿佛被虚空吞噬,再无踪迹。
此事隐秘至极,唯有寥寥数人知晓。
“我寻它已逾千年,踏遍虚空裂隙,可仍未寻到它,”玄帝缓缓落座,轻叹一声,“若无五灵台,我纵有通天之能,也无力逆转极夜之劫。混沌古木其混沌本源本是天地间最坚韧的存在,可极夜的侵蚀并非简单的力量对抗,而是从根源上吞噬本源的意志。如今,你也亲眼目睹了,混沌古木能暂时替天界阻挡极夜的侵蚀,但它的灵光一日弱于一日,枝枯叶败,生机将尽。若再无转机,不出千年,天界将彻底坠入永夜。”
“混沌古木……混沌古木……”石羽喃喃,声音带着哽咽,却固执追问,“帝君既知其危,可有他法?”
“是,”玄帝霍然起身,一步踏前,衣袂翻飞,直视石羽,目光中带着一抹坚定,“能补全混沌本源者,唯有混沌古木自身,而石前辈……便有这样的本事。”
石羽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一步。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规避玄帝的目光,“帝君……此言何意?我不过一介散修,何德何能……竟能担此重任?”
玄帝却不退不让,声音不高,却在这逼仄的小木屋之内回荡不绝:“混沌古木随混沌而生,其根系贯穿整个仙界,枝叶承载万灵之息。但它并非不死不灭,它有灵,却无主魂,需以分魂为引,方能重焕生机。而我……却恰好听闻一件轶事。”
他缓步逼近,“传闻,有位天尊自天外天外出游历,途经混沌古木,见其枝繁叶茂,铝盖如因,霞光万丈,不禁抚掌而叹:‘神树也!若化形修道,或可证得无上大道。’遂点化其一截根须,赋予灵智,令其化形入世,游历红尘,体验生死,参悟天道。这一去,便是数万载春秋轮转……”
石羽身形僵立,缓缓抬起头,眼中泛起血丝。
他未立即回答,只是望向矗立在远处的混沌古木,曾经满枝头璀璨的绿光,如今只剩微弱的灵光在挣扎闪烁,枝干枯黄,叶片凋零。
良久,他终于开口:“天尊还道了一句:‘天命不可违,但心可违,若心不从,则拒之’,帝君可知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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