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海

　　　　第九章

　　姜梨和江黎一前一后回到教室。

　　预备铃还差五分钟奏响，教室人烟鼎沸，桌椅拽动的摩擦声时刻刺激着姜梨的耳膜。

　　阮琴琴忙着抄作业，余光瞥见出现在教室门前的姜梨，如见救星。

　　“梨梨，数学试卷快借我，我还有一道大题不会做！”

　　数不清的试卷成了高三的主旋律，阮琴琴奋笔疾书，眼都未抬。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早餐吃了吗？”

　　姜梨摇头：“等会课间陪我去小卖部买面包。”

　　“等你过去早卖光了。”

　　左手在桌子下摸索，阮琴琴在自己的百宝箱中掏出一袋饼干，“给你……不对，拿错了，你不爱吃蔓越莓的。”

　　阮琴琴再次伸手进百宝箱，随机抽取几个幸运儿，塞到姜梨手中，全都是姜梨往常爱吃的。

　　姜梨：“谢谢。”

　　阮琴琴不以为意：“谢什么，我抄你多少作业了。”

　　她趁机给姜梨分派任务，“英语周报帮我写一下，选择题随便填就好。”

　　姜梨左手啃抹茶面包，右手乱写一通。

　　少顷，身后传来后桌催促交作业的声音：“写好了吗，班长……”

　　话音未落，一道修长黑影无声飘落在姜梨手臂。

　　笔尖一歪，“C”在纸上勾出长长的一道，格外醒目。

　　姜梨忙忙咽下口中的面包，甫一抬眸，正好撞见江黎侧脸。

　　下颌线条流畅清晰，那张脸一如既往的从容开朗，他背对着黑板，一只手托着作业，一只手去抽姜梨课桌上的周报。

　　江黎正在和教室后门的男生隔空喊话。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只是忙里抽闲丢下一句：“英语周报。”

　　来不及去掏纸巾，姜梨上下飞快抿动唇角，害怕唇上沾有面包屑。

　　抬手按住周报的一角，姜梨语速极快：“快好了。”

　　油墨沾在指腹，薄薄的一张周报在两人之间拽动，纸张骤然绷紧。

　　尖锐的笔尖在纸上戳上一个小小的圆洞。

　　江黎闻声转首，面露诧异：“好学生也会抄作业？”

　　尾音透着笑意。

　　倚在桌沿的身子往里倾，几乎挡住了姜梨所有的视线。

　　姜梨握笔的右手僵了一僵，悄声抬眸。

　　江黎手指半曲，有一搭没一搭无声敲着课桌，离她的手肘只有半寸之距。

　　阮琴琴的作业迫在眉睫，姜梨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声解释：“不是我的。”

　　赶完最后一题，姜梨匆忙翻到最初的姓名处，快速留下阮琴琴的大名：“给你。”

　　她没话找话，“今天怎么是你收作业？”

　　江黎言简意赅：“课代表被老高喊去了。”

　　后排不知是谁喊了江黎一声，少年仓促往后走，随后又随那人往走廊走去。

　　看着像是去办公室的路。

　　姜梨好不容易鼓起和江黎搭话的勇气如泄气气球，瞬间没了气。

　　她垂眸，将刚刚吃完的饼干袋揉成一团塞到自己和阮琴琴的共享垃圾袋。

　　耳边倏尔传来阮琴琴的一声惊呼：“梨梨，你的英语周报怎么在我这里？”

　　她说着就要往后传，让人传到江黎手中。

　　姜梨眼疾手快抽走，“腾”一声站起，椅子差点撞到后桌。

　　姜梨忙不迭转身道歉，抱着周报往江黎课桌走去。

　　江黎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走得急，刚收好的英语周报就那样大剌剌丢在桌上，还有一半垂在半空。

　　后排坐着几个体育生，三人隔着过道高谈阔论，大长腿横在路中央。

　　姜梨低头垂眼，小心翼翼避开。

　　江黎刚好坐在体育生后，姜梨一手扶正快要滑落在地的周报，目光似有若无掠过江黎的课桌。

　　原来他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牛奶。

　　男生的课桌不比女生整洁，草稿纸和笔记胡乱混在一处，笔盖和笔身分离，甚至还散落着几支笔芯。

　　桌上还有江黎昨天买的椰蓉香蕉吐司，标签还是学校门口那家。

　　姜梨默默记下店名。

　　怕旁人看见起疑，她不敢耽搁太久，借着铺展周报的动作，又多看两眼。

　　回到座位时，预备铃正好响起。

　　高老师踩着铃声踏入教室，一张脸冷若冰霜。

　　一秒静音。

　　所有人正襟危坐，一点动静也不敢闹出。

　　高老师冷冰冰：“今天早上主任在校门口抓到了我们班上的学生。”

　　姜梨气息僵滞，放在桌下的手指悄悄攥住学生证的一角。

　　证套尖尖的边缘扎入指腹，姜梨心虚垂头。

　　如果江黎真的被抓住，她可以去解释的，大不了回家挨母亲一顿骂。

　　高老师目光横扫全班，面无表情：“我最后再说一次，都高三了，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如果下次再让主任、让我抓到，那我就只能请你们的家长来学校喝茶了。”

　　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在教室蔓延。

　　“听说是我们班有对情侣进校门被主任看见了，也不知道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

　　“老高早上就只找过班长，问他不就知道了？”

　　“不会是班长吧，他早上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

　　姜梨心口骤停。

　　证套一角在指腹上压出深深的一道压痕。

　　不会……吧？

　　她猛地转过头。

　　江黎的课桌依旧空空如也，只有被风扇吹得胡乱翻飞的周报。

　　姜梨心急如焚，心跳躁动不安。

　　紧张焦急夺去了姜梨所有的理智，她做不到冷静思考。

　　“姜梨。”

　　台上忽然传来高老师淡淡的一声，姜梨遽然仰首，震惊充斥眼球。

　　高老师：“班上的座位表有改动，你协助班长换座位，上课前换好。”

　　话落，又踩着细高跟往外走。

　　江黎拿着刚整理好的座位表进来，有条不紊投影到幕布：“这是刚排好的座位，自己搬自己的，别吵到隔壁隔壁。”

　　姜梨的目光始终凝聚在台上的少年。

　　他挨训了吗？

　　高老师不会真的误会自己和江黎……

　　阮琴琴忽的拽住姜梨的胳膊，一把将姜梨从胡思乱想中扯回。

　　“谢天谢地，梨梨我们还在一起。不过我们的前后桌都换了耶，你隔壁……你隔壁居然是班长！”

　　短短五分钟，姜梨心情如过山车。

　　忽上忽下。

　　她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幕布上的座位表。

　　兴许是看得急，姜梨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她反手握住阮琴琴的胳膊，探身过去：“在哪，我怎么找不到。”

　　两个脑袋挨在一处，阮琴琴抬起食指：“一二三四，我们在第二组第四排，班长在第三组。”

　　姜梨、江黎。

　　教室共分为四大组，中间两组正对讲台，只有一臂之距。

　　桌椅的挪动声扯开了换座的序幕。

　　一时间，吵闹声纷纷扰扰。

　　阮琴琴双手握住耳朵，低声埋怨：“好吵。”

　　她转首，心生疑惑，“梨梨，你不觉得吵吗？”

　　姜梨搬动教辅的动作一顿，跟着阮琴琴的话点头：“有点。”

　　阮琴琴不满：“何止一点，我都快被吵死了。”

　　她嘀嘀咕咕抱怨，没有看见姜梨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

　　桌椅安顿完毕，正好赶上打铃。

　　姜梨不动声色往后挪动椅子，后背也随之朝后仰。

　　余光中，江黎乱糟糟的课桌再次出现在姜梨眼中，还有课桌的主人。

　　江黎曲肘，笑着和同桌说昨晚的球赛。

　　看着不像是挨训回来的。

　　提心吊胆了半日，姜梨终得以喘息。

　　第一节课是英语，姜梨的弱项，她不敢大意，目不转睛盯着讲台上的老师，手上的笔一刻也不曾停歇，密密麻麻记下许多。

　　英语老师朝姜梨投来赞赏一眼，稍稍放慢语速讲课。

　　早上的课一晃而过，午休时间，姜梨依旧留在教室自习。

　　空气闷热潮湿，姜梨趴在桌上，面朝江黎的课桌。

　　四下无人，她可以光明正大打量。

　　课桌依旧凌乱不堪，红笔快要滑出桌沿。

　　姜梨左右环顾一周，悄悄伸手，将红笔往里推了一推。

　　骨碌碌的转圈声成了教室唯一的噪音。

　　后排还有几个趴着午睡的同学，姜梨心虚按住噪音的来源。

　　好在无人留意到这一角的动静。

　　直起身，视线在江黎课桌上搜寻，姜梨终于在鼓起的语文书下找到出走的笔盖。

　　轻轻的一声“哒”，笔盖合上。

　　红笔规规矩矩躺在课桌上，在一堆无序的杂物中，像是个异类。

　　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

　　江黎看见，会不会起疑？

　　姜梨咬紧下唇，几经斟酌，还是朝红笔再次伸出手。

　　笔盖又一次回到语文书下，姜梨捏着红笔犹豫半晌，终为它寻到一个好归处。

　　她用书脊挡住了滚动的笔身，防止它掉地。

　　万事就绪，姜梨安稳睡去。

　　大概是换了座位，姜梨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午休时间还未结束，教室落针可闻。

　　姜梨往上支起脑袋，无意瞥见自己身侧那道熟悉的人影，心跳登时漏掉半拍。

　　江黎背对着自己伏在课桌上午休，左手漫不经心垂落在桌旁。皮肤白得几近通透，指骨随意半弯，突起的骨节中间连着数道青筋。

　　两人的手都垂在两桌之间的空隙，只要姜梨稍稍往下一点，就能碰上江黎的手背。

　　窗外日光照进，淌落在地上的黑影交叠在一处，似是在相握。

　　心口宛若栖息着一只蝴蝶，姜梨动也不敢动。

　　她僵硬着身子，缓缓将脑袋重新贴到臂弯。

　　头顶的风扇尽职尽责坚守岗位，无人听见她即将蹦出胸腔的心跳。

　　脉搏连着心脏一起跳动，姜梨垂在间隙的手指蜷了又蜷。

　　想离江黎更近一点，又怕不小心碰到江黎，打扰他的休息。

　　姜梨趴在臂弯处，透过缝隙蹑手蹑脚从书包翻出手机，解锁，点进微信。

　　朋友圈好友更新的内容很少，往下滑动，很快看见江黎昨晚的朋友圈。

　　江黎的朋友圈一如他本人在学校受欢迎，点赞和评论多如天上星。

　　姜梨手指落在那颗空心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脑中天人交战，一团乱麻。

　　只是点个赞，也没什么吧？

　　班上好多人都点赞评论了，多她一个也不多，且早上在公车上，江黎还提过这事，不点赞好像不太礼貌。

　　拇指微曲，又往下低了一点。

　　踟蹰的情绪再次在心口翻涌。

　　都过去半天了，再点赞会不会有点欲盖弥彰，太刻意了？

　　她和江黎的共同好友那么多，一旦自己点赞，班里几乎所有人都会收到点赞提醒。

　　她的心事会不会被看破？

　　姜梨朝自己的手臂轻轻磕了几下额头，选择困难症的病情又一次加重。

　　倏然，隔壁传来一记动静。

　　江黎醒了。

　　那只垂落在两人中间的手臂自然而然收回，江黎拇指按着眉心，低头从桌肚掏出手机。

　　姜梨埋首在臂弯间，视线悄悄往上抬。

　　微信似乎是有新消息提醒，江黎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打字，随后又移到朋友圈。

　　昨晚发的朋友圈又有人点赞评论，江黎随意戳进去，一目十行掠过，锁屏。

　　前后不到三秒。

　　从始至终，江黎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波动。

　　他一眼也没看向姜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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