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和月季

　　云随猝然从棺材里坐起，正准备取走关键道具的客人被吓得心脏几乎骤停，随后纷纷抱团爆发一阵声波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妈妈妈妈啊……”
　　云随捂着遭到猛烈攻击的耳朵睁开眼，望见自己熟悉的房间，还有自己身边那一群瑟缩如鹌鹑的客人，恍然清醒。
　　小有天、方惠兰、樊栩……
　　全都结束了，他回到了现实的生活，小有天里的一切如同南柯一梦。
　　不！
　　他定睛看向自己左手，那里浮现着一枚流转的金印。
　　放狗屁的梦！小有天是真的！他嘴角不知自主地勾起。
　　女客人又是一阵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云随扫了一眼已经晕过去的男客人，训练有素地跳出棺材，顶着化得煞白的脸过去查看情况。
　　“晕过去了而已，你们还继续玩吗？”
　　客人们抖如筛糠，话都说不清楚，拼了命的摇头。
　　云随折回去信手拿出对讲，汇报道：“中控中控，有一个男客人晕倒了，剩下的客人表示不继续玩了，开门吧。”
　　“中空收到，中控收到。”
　　客人们被吓得不轻，前台小姐姐正在安抚。
　　云随则卸了妆蹲在一边，手里捏着对讲，进入小有天之前，他把棺材板都要挠穿了也没找到的东西，刚刚竟然随手一拿就取到了。
　　他嘴角浮现一抹讥笑，陡然被客人一声哭嚎吓回去了。
　　“哦，好了好了啊，不哭了不哭了啊！”
　　前台小姐姐狠狠瞪了不明所以地云随一眼，打手势让他先离开。
　　云随看了一眼时间，正好到了下班的点，果断离开。
　　他肉身虽然回到了现实，脑子却依然是迷茫的。
　　真的能结束吗？真的能忘记小有天里发生的一切吗？真的可以不在乎方惠兰所说的因果吗？
　　即便梦中不断浮现那两段没头没尾的画面，自己也能当作无事发生、浑浑噩噩过完这一辈子，最终化作天地一抔黄土吗？
　　不。
　　如果是之前的云随也许会这样默认设置自己的人生，现在的他窥见了这个世界太多看不见的诡异，小有天带给他太多困惑了，他还要搞清楚为什么除了自己，沈闻斟和林佩君不记得樊栩了。
　　“嗡嗡嗡——”
　　裤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着，云随没什么联系人，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他摸过手机，185xxxx2699，好像是沈闻斟的号码，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云随先生吗？”
　　男声温润平和，不是沈闻斟咋咋呼呼的样子。
　　云随立即切换当代大学生礼貌社交模式，回答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叫江观酌，受沈闻斟所托找到你的号码，我对这个行为感到抱歉，他本人由于私自盗取家族至宝进入小有天，已经被打得半死，他想让我再一次询问你，能不能答应他的要求。”
　　江观酌？是算出小有天线索的那个人，他一定有些能耐，也许能帮自己解答困惑。
　　江观酌没有得到云随的回答，也不恼，继续道：“不愿意也没关系的，虽然我不知道沈闻斟请求了些什么，但是他从小到大总会提一些无礼又无聊的要求，被拒绝已经是家常便饭，还有，我听他说云随先生在小有天里保护了他，十分厉害，希望有机会我们能交流交流。”
　　真的只是交流吗？云随在江观酌形式主义的腔调里，捕捉到一丝火药味，但他不在意，只关注到那句“我听他说云随先生在小有天里保护了他”。
　　云随清楚记得在小有天里几次三番救人的明明是樊栩，在出小有天时，沈闻斟说那番话，云随还以为他被雷劈中脑子讲的胡话，回到现实也这么讲，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樊栩了。
　　但他云随绝对不信樊栩不存在！
　　“云随先生？云随？”
　　江观酌叫了好几声之后，云随才回过神来。
　　“还有什么事吗？”
　　“我刚刚说，如果有机会，我们以后可以见面聊一聊。”
　　“哦，好的。”
　　云随随口一答，对面静默一瞬，然后迅速挂掉了电话，完全没了最开始的礼貌风度。
　　这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电话结束之后，云随一筹莫展，但他没由来的坚信一点，樊栩绝对没有死，关于为什么沈闻斟和林佩君不记得樊栩？……他身边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修道之人，只能抓住沈闻斟这个人脉。
　　幸好刚刚自己答应人家见面了，否则，他想恨恨扇自己一耳巴子，并质问自己到底在清高什么？
　　至于他顶替樊栩的功劳，受用了沈闻斟偿还的恩情，这个就先欠着，等以后找到樊栩了，自己再还给他就好了。
　　剧本杀店里来消息，说他实在给客人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要求补偿，云随和气答应，但眼睁睁看着兼职的大半工资付之东流，他想把客人的心理阴影拉出来求一求到底有多大。
　　不过好在他再次凭借优越的外形谋得一份网红店服务员的工作，空闲的时间全都被用来了解修道的事情。
　　可惜就算网络再发达，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也仅仅只是一些皮毛，根本没办法触及到核心，多都是在分享自己一些似是而非的灵异事件。
　　“唉——”
　　他长呼一口浊气，继续洗盘子。
　　“A3上菜上菜——”
　　云随擦了擦手急忙冲过去，直到下班，他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也没歇多久，老板就催促着收拾东西关门了。
　　半夜十二点，橘黄的灯光映照在破烂的街道里，云随带着帽子慢慢地走着。
　　“啪嗒啪嗒——”
　　他听见了一道和自己的脚步声隐约重叠的步伐，他以为是自己后面跟着一个路人，没多想。
　　“啪——嗒——，啪——嗒——”
　　拖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小巷里被无限放大，云随甚至能想象到被磨得看不清底纹的鞋子和水泥地摩擦的样子，想必这人走路连脚都不带抬的。
　　不对！
　　云随迅速转身将手上拎着的塑料袋砸了过去，一具半腐烂的尸体当即跳了过来，伸出惨白的手挥舞着向前袭来，它残破的声带露气，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响。
　　云随十分确认现在他还在现实世界，没有进入小有天，为什么还会碰见这样的怪物？
　　疑惑来不及解答，腐尸已经突进到身前，他只好信手抓起一根生锈的铁管，抵住腐尸的爪子。
　　“嗬——”
　　腐烂腥臭喷洒在他脸上，这腐尸力气奇大无比，他几乎快要抵挡不住，脖子和脸憋得通红。
　　云随分出一丝力气，抬起右腿用力蹬在腐尸的小腹上，勉强将它逼退一段距离。
　　“嗬嗬嗬嗬——”
　　腐尸并不怕疼，但却没多少智慧，只知道一味地进攻。
　　云随的握着钢管的右手被划破，湿濡粘腻增加了破伤风的风险。
　　“砰——”
　　钢管砸在腐尸的手臂上，骨骼瞬间断裂，一节手臂诡异的摇晃着，随后狂甩着朝云随脸上招呼。
　　云随手上隐隐发热，退让之间，胸腔里好像流转着一股异样的力量，他再次扬手砸向腐尸。
　　“轰隆——”
　　晴天闷雷，腐尸跪地，巨大的冲击力几乎碾碎了它的全身骨骼，但它仍旧不放弃。
　　“铃铃铃——”
　　云随再次下手的动作被一串铃声打断，他望向巷口，一道纤细的身影裹着黑色出现。
　　“朋友手下留情，这是我手上出逃的一具尸体，我能收服。”
　　随着铃声变化，那具腐尸诡异的站了起来，然后一蹦一跳的消失了。
　　“我叫祝洵，湘西赶尸人，朋友怎么称呼啊。”
　　云随咽了一口唾沫，平复好呼吸。
　　“萍水相逢而已，不用交换姓名，下次管好你的东西。”
　　“好好好，朋友你也是修道的啊，我看你刚才能召雷，你是拜在哪家门下的啊？”
　　云随不想回应祝洵的套近乎，收拾起自己散落在地的东西。
　　“算了，你不想说也没什么，你的手最好还是去处理一下，我们下次有缘再见啊！”
　　说着，祝洵已经闪身离开了，云随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细微的动静，他敏锐回头，目射寒光。
　　女人捂着自己的嘴，浑身颤抖，一双圆睁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眨了了两下就晕了过去。
　　云随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女人，无奈的拨打了120。
　　处理好手上的伤已经是三点多了，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衣服，洗了很多遍才洗掉久久萦绕在自己身上的那股腐烂的味道，一直到天亮他都无法忘记护士上下打量并且嫌弃的眼神。
　　昨晚遇上的事情让云随几乎一整宿没睡，满脑子都是自己当时召唤出闪电的情形。
　　连累白天没有精神，导致他摇奶茶的时候加错了小料，扣了二百工资，一直到上餐的时候都还在懊悔。
　　“老板，怎么还不上菜啊！快要饿死了！”
　　“来了来了！”
　　云随又被招呼去上菜，等端到桌上时才看见来客是沈闻斟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诶！云随——，好巧啊！快来坐下坐下——，你在这里上班啊？”
　　怕被扣工资，云随本来想拒绝，脑子却无比迅速地提示他有求于沈闻斟，于是他瞄了一眼柜台顺势坐下，“兼职而已，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我们来这边办点事情。”
　　沈闻斟见云随坐定，立即丝滑把自己挪了过去。
　　“我听说这附近有一个怪物出现，你在这里上班，你有发现吗？”
　　怪物，如果非说的有的话，昨天那个从赶尸人手下逃出来的腐尸到算得上。
　　“怎么了？找怪物做什么？”
　　“唉，我忘了你是大隐于世的高人，我们这些稍微厉害的一点的修道世家在江家的号召下各自管理着一片地方，但凡民众们说哪里有什么奇异怪象，我们就要悄悄地来解决，这不我一听说这边有动静就来了，这是我爸指派给我的帮手，林颂。”
　　“云先生好，我叫林颂。”
　　云随点头示意。
　　“我听说，那怪物有快来两米了，身上就裹着破破烂烂的布，散发出腐肉的恶臭，行动敏捷迅速，目击民众还说那怪物会尾随独自走夜路的人，然后忽然袭击，随哥，你听说过吗？我们都找了一圈了，可是什么都没发现，不会是被你解决了吧。”
　　云随没想到昨晚被自己送到医院的那个女人这么快就把这件事情传播开了。
　　“昨晚那具腐尸就跟在我后面，后来我正准备解决它的时候，有个赶尸人说那是从他手里不小心跑出来的，他把腐尸驱赶走了，也就没什么了，那个女人应该是被吓到了。”
　　“哦哦哦……赶尸人？！”
　　沈闻斟一下就睁大了眼睛，陡然提高的音量震得云随耳朵疼。
　　“随哥，你一定要记住，赶尸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西南那边用蛊虫巫术的，以后离他们远一点，除了东北那边请神的那群人，就数他们最阴险狡诈。”
　　云随不以为意，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少东家，江少爷发消息来了，说让我们没找到就快回去。”
　　沈闻斟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不耐烦的把筷子一搭。
　　“是是是，他江观酌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就是玉皇大帝的圣旨，我们都该遵守，你听话，我听话，就连我爸都听他的，靠！服了。”
　　林颂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敢再劝。
　　云随陪聊半天一直没找着机会插嘴，现在被半路截胡，实在是时运不济，只能按耐住，“先回去吧，万一真的有什么事呢？我们有机会下次再说，我也该工作了。”
　　“行，听随哥的，我吃完就走，就算江观酌再着急也不能拦着我吃饭。”
　　江家老宅里，江观酌轻轻打了个喷嚏，然后关上了窗户，桌上是他刚刚卜的卦，烧龟壳、掷圣杯、扔铜钱……能试的方法他都是试了，卦象还是和他这么多年以来算的一模一样。
　　他伏案落墨，终了长叹一口气，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命数，他和沈闻斟的命数。
　　……
　　前尘旧梦频催，新客初逢遽离。
　　岂料因缘浅淡，何知魂魄东西。
　　看春林绿容逝，听夏花蕊作泥。
　　宿命萦回悲切，轮回生世凄凄。
　　江观酌看着这首自己莫名写成的《谪仙怨》，扬起手里的笔久久没有掷出，胸膛剧烈起伏，终了，还是撕掉了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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