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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清晨五点,程星南和闹钟同时醒来。
住在竹苑的生物钟极大影响到他后来的作息规律,多晚睡都能按时起。
走出卧室去往厨房,在迎面而来的冷气中逐渐清醒。
从昨晚算起,这是他第十七次检查着冰箱中备菜。
精准无误,他胸有成竹离开刷牙。
五分钟后,他又一次站回厨房,打开冰箱。
焦虑来自昨晚巨差的睡眠,梦里他看着程渝表情漠然,对曾经爱吃的菜熟视无睹,一筷子的面子都没给。
导致整个白天他都在刻板动作反复开合冰箱,临到客人进门,才察觉角落的麻油只剩空瓶。
匆匆赶去市场,发现记忆里本该是手工粮油店的铺子不知所踪,更是让他站在一地烂菜叶子里原地打转,总觉得那个梦要成真了。
回到家,一屋子人乱哄哄。
他很久没置身这种氛围,打开鞋柜,他看了眼,蹙眉关上。
客厅没有程渝。
他放轻脚步拐个弯,冒着热气的灶台边,一道暖热的背影倚在那儿聚精会神看火。
心里悬浮两日的不安,在有她的烟火气中缓慢落地。
锅盖被涌起的汤汁顶得左摇右晃,像街心公园的跷跷板。
他和程渝都不是擅于玩弄平衡感的人,哪头压过了,另一边都会因为失重感到焦虑,再轮到自己,就惯性收力。
当程渝鼓起勇气抓住扶手,说程星南你准备好,我要使劲啦。
他都会平静地回答:“你别,我怕翘飞出去。”
不上不下的位置,失了享受的快感,又隐约遗憾。
听惯了狼来了的小朋友,是有天生防御机制的。
比如他从小就听父母嚷嚷过不下要离婚,结果到了周末还是手挽手回老人家吃饭喝茶。
所以程余青带他去竹苑的时候,他全当换个地方住校,连行李都不屑带。
结果。
这次是真的。
他是首选放弃项。
程余青说:“杨婉阿姨的女儿性格很好,过去以后不要犯浑,要有哥哥的样子。”
“凭什么。”他看着程余青问。
“凭外婆她们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程星南笑了,“那是谁的义务?”
杨婉在巴掌落下来之前呵斥住,她代程余青道歉,帮程星南整理好衬衫领口,说你不必照顾任何人,自己开心就行。
程星南看不懂他们的感情,他们做父母的也从不征求孩子的意见,结婚离婚再婚重组,都是一言堂。
他只要跟着东奔西跑吃百家饭就行,比狗都好养活。
再看到程渝......
性格很好?
如果呱噪也能算好性格的话。
但是胃口很好就是了,还护食。
等父母走了,小饭桌散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他独独坐在客厅,才发现他成了自己家的“客人”。
厨房灯一暗,刘珍摸黑塞来两块苏打饼干。
“饿着肚子睡觉对胃不好,明天我给你做牛肉,”说来还是不放心,又问他,“你牛羊肉吃的吧?”
程星南点头。
刘珍指指电视柜,“里面有健胃消食片,我要睡了,你给外头的递两片去,真撑死不是出洋相了。”
“好。”他应下。
没有说教他的不礼貌,也没有给他上眼药,他有点意外,也松了口气。
锅里沸腾得越发猛烈,程渝猫下腰平视一眼,随即将火调到最小。
聚集在中央的一簇蓝色火焰,暖着一道菜的最后通关,是大火收汁后的余温,锁住不可言说的味蕾流转。
程渝转身,看到他走进来,抱臂离开灶台。
“我才不点评,上你家做客,我有客人的自觉,不会挑三拣四这不吃那不吃。”
程星南将购物袋里东西拿出来,听得出她故意在阴阳过去的自己,笑着回:“你有不吃的么?老鼠就是杂食动物。”
“......”程渝没吃都饱了。
付爽及时进来站队,“程星南你别蹬鼻子上脸。”
顾朗连滚带爬跟着劝架,“什么老鼠不老鼠,我们程星南最喜欢老鼠,你看他微信头像多少年没换过,那不是精灵鼠小弟嘛。”
付爽:“你瞎?小弟是白耗子,他头像是蓝耗子。”
“啊?差不多可爱,怪不得程星南不换。”顾朗自言自语。
付爽毫不留情戳穿:“他不换是因为程渝最讨厌老鼠。”
顾朗向程星南投去求证语气,头像怎么回事他弄不清,但是这顿家宴程星南筹备许久,不就是为了跟程渝拉近关系,化解兄妹矛盾。
没料到程星南避开目光,低头卷袖口,“都出去吧,里面油烟大。”
休战的信号,大家又把厨房归还。
程渝和付爽闲聊,不经意抬头间隙,总能看到厨房里忙碌的人。
白色短袖阔腿牛仔裤,慵懒地等在灶台边。起锅看火的时候,眼睛觑成一条线,有种驾轻就熟的随意。
和第一次两人“通力合作”糊弄小学生的架势完全不同了。
时间在变,程星南也在变,谁也不会计较这些改变为何而来,中间遥远陌生的几年,大家都在各自的轨道稳步行进。
这样也很好。
大家各有各的忙,快开饭程渝走到厨房,程星南关火侧过身问她:“要什么?”
程渝收起找寻的视线,“拿筷子。”
“下面消毒柜里。”
程渝看着他膝盖正前方的柜门,一动不动等着。
程星南:“不拿吗?”
“等你让开。”
“我挡着了?”他挥手前后比划了一下距离,留有足够空间。
程渝点头。
他轻快笑了一声,俯身拉开消毒柜,又退一步让开位置。
付爽进来拿饮料,就看到程星南的手早已撑在大理石台面边缘。
小小一块,正好遮住程渝头顶。
她忽而想到自己被爸妈送去小饭桌那天。
走进小院正好开饭,双门消毒柜架在木桌上,程星南个子高负责拿上层不锈钢碗,怀里还有个人正闷着头数筷子。
“二四六八十、二四六八十......”
输了好几遍都数不明白,程星南也不急,和现在一样,撑着上面敞开的柜门等她。
“别再多一支啊。”马尾辫从他胸前扫过,被挡住的小姑娘现身白他一眼。
“今天少一支,你就用这支吃。”
时光流转,她听见程星南朝蹲在地上的人开口。
“数的是双数?”
程渝起身,搭在她头顶上方的手先一秒不动声色移开。
她没有像从前那般调侃回去,默默抓着一把筷子走过来。
付爽明白她眼睛里的底色,同自己一样,都想到了那样的画面。
圆形餐桌五个人坐很是宽敞,程星南没含糊,冷盘热菜一应俱全,搞得顾朗连连称赞过年了。
程渝看了看堆在一起的花卷,花卷顺着她的目光被转动到面前。
开席。
三个男生挨着,偶尔碰杯闲聊,碗筷碰撞间程渝只需要埋头吃,江阔会帮她添置好下一道菜。
餐后江阔拿了块西瓜,用叉子剔掉上面几颗籽儿,放到程渝手边,谈起事务所的项目这两年愈发难做。
“是啊,当年录取分数那么高,没想到真干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顾朗毕业就转行,在金融做得风生水起,没吃着建筑的苦,“还是程渝她们专业好,灵活。”
程渝被点名不能继续装死,胡乱答道:“建筑是挺难的。”
“难吗?”程星南忽然出声,目光落在程渝碗里那片西瓜上,“不是会四则运算就行。”
话从程渝耳朵里走一遭,她没有回答,继续咔咔咬瓜。
江阔问程渝要不要吃主食,程星南指着一盘花卷,说只有这个,没煮米饭。
程渝对江阔莞尔,说她吃饱了。
付爽跟着说她也不吃,凑过去看顾朗递来的手机,纹身手稿,数字7被环绕在皇马对队标中,夸了夸:“好看,你自己画的?”
“程星南画的,但是他说不纹。”
付爽撇撇嘴,“矫情。”
“原则。”程星南抬眼。
“顾朗,明天去我那儿,我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原则。”
程星南忽然开口:“所以你才会做不负责任的事。”
付爽并不意外回:“那是客户需求。”
好好一顿饭,又生出剑拔弩张的气焰。
付爽抱臂,舌尖抵了抵牙根,“这么耿耿于怀,有没有可能是你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程星南笑了声点了点头,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尖锐声响,径直往阳台走。
江阔放低声音问程渝,“他们在说什么?”
顾朗抢先一步接腔,“就chaos以前一客人,没大事。”说完视线掠过程渝,又洒向其他人,“他就这脾气,我去劝劝,你们吃。”
方兰亭的露台够大,程星南背对客厅,把酒杯放在露营桌上。
秋天的风吹着舒服,酒也是喝到微醺,家宴也是随了他的意准时准点开席。
可至今为止,没觉得舒心过。
他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想象可选轻重,窥探能挑远近,现场观摩程渝谈恋爱的话……
这个世界上不该有除他之外的男人。
她用那种澄澈又透明的眼神看过来,是无害的表情,而且无喜悦无愤怒,彻头彻尾的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无关紧要。
况且他准备了公筷的,江阔替她夹菜这件事。
真的,很不讲卫生。
顾朗拉开玻璃门,冷风迎面而来吹得他一哆嗦。抱臂站到程星南旁边,一口一口喝掉红酒。
约莫五分钟过去,他察觉到不对劲。
程星南盯着月亮也太久了,眼睛都酸得有些发红也迟迟不挪开。
记忆中这人几乎很少失态,看不惯的事争取决策权或是彻底放弃,初回中睦被刁难下套损失惨重,他也只是笑说重头再来而已,他本来就穷光蛋一个啊。外人调侃他明明是靠着舅舅来的中睦,他还是没动怒,摊手说谢谢提醒,那我正好回家睡觉了。
“你还好吗?”顾朗问他。
程星南抚了抚眉心,手拿开的瞬间,又蹙在一起。
“不太好。”程星南如实说。
顾朗看他脸色苍白,拿走他酒杯,“是不是不舒服?”
“很不舒服。”
“胃疼?头疼?”
程星南转身,眼神定定望向餐桌,顷刻收回对着顾朗。
“她没有吃我做的花卷。”
“……”
真有病。
她不吃是对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星南在执行下毒任务。
顾朗心疼自己刚才心疼兄弟是白心疼。
良好的素养还是说出了贴心宽慰的话:"不过程渝吃了不少菜。"
“那是因为我厨艺好。”那都是程渝最喜欢的菜式。
“你怎么不说江阔夹得好?”
“闭嘴。”
顾朗心想,当年程星南说走就走几年没消息,和程渝留下隔阂亦是难免,好在时过境迁,江阔知根知底看着尤其体贴,他做哥哥的想修补关系,也不急于一时。
客厅传来嬉笑声,程星南回头。
程渝搭在沙发坐得拘谨,对上程星南视线,立马默默移开,转头搭在江阔肩上。
程星南的表情瞬间跌落谷底,冰冷至极。
顾朗咽下口中酒观察着两人,总觉着怪异,等反应过来才喃喃开口,“程星南......付爽说的客人是谁?”
对方缄口不言,顾朗捂住嘴骂了声,一扇门内江阔正好举起酒杯看过来。
顾朗:“别搞,人家要结婚了......”
程星南嘴角勾勾,目光坦然问他:“你觉得能成?”
再蠢也听出他安了什么心,顾朗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对着江阔一口气喝完,才敢回他:“非要说,我觉得你行。”
酒精烧灼,顾朗不敢再看江阔,这兄弟今后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为什么?”程星南脸上终于有了笑。
顾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你没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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