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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宴
洛芙在脑海中细细搜寻了一遭,确信自己从未结识过哪个叫做徐玉露之人。
这事若是去问阿兄,他定然也是一头雾水,更不便为此事去叨扰裴叔与裴哥哥。
思来想去,此事终究还得去向廖夫人打听一番。
这几日洛芙闲来无事,见云团总爱围着树上那些五彩斑斓的鸟儿上蹿下跳,喵喵直叫,便起了兴致,顺手拾了些掉落的鸟羽,精心制成了一根红丝羽杖。
待她将这羽杖赠予廖夫人时,一旁的云团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喵呜”一声便扑了上去,试图抓住那晃动的斑斓羽毛。
廖夫人与洛芙见状,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你这双手倒是巧,瞧把云团欢喜的。”廖夫人赞道。
“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洛芙谦逊道。
“难为你这份心意。”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廖氏发觉洛芙心思单纯,没甚么弯弯绕绕,与长安城里那些心思深沉的贵女截然不同。
虽心中这十几年的芥蒂难以顷刻消弭,但此刻看着洛芙,她越看越是顺眼,尤其是有徐家那位作为衬托。
“不瞒夫人,芙儿今日前来,实有一事相求。”洛芙话锋一转。
“哦?说来听听。”海棠会意,接过洛芙手中的逗猫棒引着云团去别处玩耍。
廖夫人示意洛芙落座,慢慢道来。
“夫人有所不知,几日前,我收到了一份请柬。”洛芙从袖中取出那烫金帖子。
廖夫人眉尾微挑:“你初来乍到,在长安城竟还有旁的故人?”
洛芙摇摇头:“这正是我困惑之处,还请夫人解惑。”说着,她将请柬递了过去。
廖氏接过一看,待瞧见落款名字时,脸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
“徐玉露乃京兆徐氏之女,为人骄横跋扈,寻常人皆不敢轻易招惹。”
洛芙讶异不已:“夫人,我与她素未谋面,她为何要邀我去探春宴?”
廖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呢?”
洛芙愣怔片刻,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是因为裴哥哥?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那……我寻个由头回绝了吧?”洛芙试探道。
“回绝什么?去!”廖夫人斩钉截铁。
洛芙更懵了,明知是鸿门宴,为何还要往里跳?
廖夫人语重心长道:“迟早要面对的。你若真要做我裴家的儿媳,这点胆量若是没有,将来如何立得住脚?”
洛芙被廖夫人这番惊人之语震得目瞪口呆。她初来时,廖夫人还与裴叔争吵,不肯认那门婚约,这才过了几日,竟已开始操心起她“将来”的事了。
洛芙内心哭笑不得,夫人虽年长,心性却如孩童般率真可爱。
“对了,我之前赠你的那些布匹呢?”廖夫人忽然问道。
“我都收着呢。”
“光收着做什么?赶紧做几套能拿得出手的华服,撑撑场面。”
“我……我这就去安排。”
“别费那神自己裁了,明儿我便让府里的裁缝去给你量尺寸。”
眼看洛芙要推辞,廖夫人截住话头:“别跟我客气。否则,到时候丢的可是我裴家的脸面。”
廖夫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洛芙自然再无推拒之理。
回到小院,洛芙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连廖夫人都说徐玉露不好相与,不知那探春宴上,会有什么等着她。
罢了,多思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翌日一早,裴府的裁缝嬷嬷便上门了。
那嬷嬷是廖夫人身边的老人,一见洛芙,便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说从未见过生得如此标致的小娘子,又道:“夫人待小娘子真是极好的,这些布匹可都是今年最时兴的花色,最上等的布料,全长安都寻不出几匹,竟通通赏给了您,可见您在夫人心中的分量。”
洛芙心中讶异,她只道是贵重布匹,却未料到如此稀罕:“夫人待我这般好,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嬷嬷一边替洛芙量尺,一边夸赞道:“啧啧,小娘子这身段,要胸脯有胸脯,要屁股有屁股,一看便是好生养的福相。小娘子早日与小郎君完婚,给夫人生个大胖孙子抱,便是最大的回报了,保准她乐得合不拢嘴!”
洛芙闻言顿时面红耳赤,如遭雷劈。
嬷嬷怎么什么话都说,她……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呢!
量完尺寸,洛芙总算送走了心直口快的嬷嬷。洛芙双手给自己猛扇风,再聊下去,她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四月十五,天朗气清。一大早,裁缝送来了洛芙的新衣,翠微与雪绡服侍洛芙换上。
与之前那件洛芙自己缝制的清新素裙不同,这套华服一上身,顿时让她容光焕发。二个侍婢对视一眼,皆在心中暗叹:她们的小娘子,今日定会艳惊四座!
曲江池畔,新柳拂波,繁花似锦。一众年轻男女分席列坐,笑语盈盈,将这满园春色都烘托得愈发鲜活。
不一会儿,远处尘嚣微起,两骑高头大马缓缓而来。只见左侧的那位郎君身着绛紫色圆领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度,恍若谪仙临凡。右侧的那位郎君则是一袭月白袍,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润如玉,犹如春风拂面。
来人正是裴瑛和洛茗。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被这二人吸引,以至于待马儿停在不远处时,才惊觉后头竟还跟着一辆青帷马车。
那马车上是何人?竟劳烦这两位谪仙般的人物护送?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一名女子缓步走下马车。
只见她外罩一件烟紫色薄纱大袖衫,袖口领缘的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内衬一件绣着葛巾紫牡丹的八幅粉紫绮罗齐胸长裙,裙摆层层叠叠,如水波荡漾。腰间束着一条银红色锦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腰。
她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眉间一点精致花钿,唇若涂朱。顾盼生辉间,引得四周无论男女,目光皆不由自主地追随。
世上竟真有这般的天人之姿,美得仿若画中人转世!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今日宴会的主人徐玉露知晓这名女子的身份。
徐玉露强压下眼中的嫉妒,上前假意亲热道:“洛家小娘子来啦,快随我入席。”
跟在后头的洛茗与裴瑛不便入内,洛茗眼神安抚了一下攥着小手略显紧张的洛芙,示意她若有事便寻自己。
裴瑛那清冷的目光则在徐玉露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暗含几分警告。
毕竟此人不是没有前科。
徐玉露假装不知,热情地挽着洛芙入席,高声向在场贵女介绍道:“给大家介绍一番,这位是清川洛家的小娘子,名唤洛芙,现下寄住在裴郎君府中。”
不知情的贵女们面面相觑:什么?这般天仙似的人物寄住在裴郎君府中?二人究竟是何关系?
徐玉露笑盈盈地继续道:“听廖夫人说,洛家小娘子正是与裴郎君定下婚约的那位。”
此言一出,四周不约而同地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
原本对裴郎君心存幻想的贵女们,在见到洛芙的那一刻,便已心悦诚服,自愧不如。
人家都长成这样了,她们还拿什么比?
徐玉露心中冷笑,一群没出息的,这就认输了?她可不干!
她将洛芙拉拢在身边,热络道:“不知洛家娘子芳龄几何?”
“小女十五。”
“那我虚长你一岁,唤你一声芙妹妹可好?”
洛芙一时有些尴尬,从小到大,只有裴哥哥这般唤她,她心里不愿其他人占了这称呼,但这话又不便明说。
“徐姐姐唤我阿芙便好。”
“好。阿芙,你初来长安,定是无甚朋友。今后若是寂寞,尽管来找我玩。”
洛芙礼貌地笑着点头。
正说着,几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捧来一物。待有人看清楚来物后,惊呼出声:“是春雷!”
“春雷”乃当世斫琴名家雷威的得意之作。此琴通体黑漆,遍布细密流水断纹,配以玉徽、玉轸、玉足,奢华至极,因其音韵沉厚清越,故得“春雷”一名。
此琴极为罕见,徐玉露特意选择在今日拿出来,为了就是看到众人羡慕惊叹的目光。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洛芙,见她一脸茫然,心中更是笃定这乡下来的丫头定是不懂音律。
“姐妹们,此乃我新得的名品,今日特带来与大家共赏,”徐玉露话锋一转,“我的琴技尚浅,不知哪位姐妹愿为大家弹奏一曲助兴?”
立刻便有人反驳道:“徐娘子的琴技,若说是第二,全长安找不出敢称第一的!”
众人于是纷纷起哄,请徐玉露献艺。
徐玉露嘴上推辞着,人却已优雅地坐到了琴前。
一曲《阳春白雪》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叮咚作响,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徐玉露却在此时忽然拉起洛芙,笑道:“洛娘子,你是第一次参加探春宴罢,也为大家弹奏一曲,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洛芙连连摆手推辞,她阿耶从小可没教过她这些高雅技艺。
但在徐玉露的撺掇和众人的起哄下,四周呼声越来越高:“来一曲吧!”
“也让我们见识见识裴郎君的未婚妻有何过人之处。”
就在洛芙如坐针毡、不知所措之际,一道清冷如玉石之声从天而降——
“裴某不才,愿为诸位弹奏一曲。”
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裴家郎君才艺双绝?舞文弄墨、丝竹管弦,无一不精,无一不妙。
然欲听得裴郎君抚琴一曲,却难于上青天,因他素日只愿弹琴取悦自己,从不轻易奏于他人听。
是故今日裴郎君竟破天荒地要当众操琴,众人尚不及细想其中缘由,耳畔忽闻一股袅袅之音。
那声音忽高忽低、忽急忽缓,一下如微风细雨拂面,一下又似惊涛骇浪翻涌。
紧接着,一道惊雷乍响,滚滚而来!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半空中萦绕,众人才茫然抬头,只见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何来的骤雨?又何来的惊雷?
一切的一切,皆出于裴郎君翻飞的十指罢了。
与方才的掌声雷动不同,此曲终了,满座宾客皆沉醉其中,如痴如醉,一时回不过神来。
良久,方有一人长叹:“此生能闻裴郎君天籁,死而无憾矣!”
“善!大善!”
众人皆被裴瑛的琴声摄了心魄,早将一开始要洛娘子献艺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旁人不知就里,唯有徐玉露心中恼恨——裴瑛分明就是为了护着这个洛娘子才出的头!
徐玉露妒火中烧,凭什么?
平日里她想多看他一眼都难,今日他却为了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做到这般地步?
就因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徐玉露自忖容貌并不输她,定是这乡野村姑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她今日非得让大家亲眼看这姓洛的出丑!
“阿芙妹妹,你渴不渴?这是西域进贡的上好葡萄酒,寻常人求都求不来,妹妹定要尝尝。”
洛芙自小滴酒不沾,一听要喝酒,正欲推辞,徐玉露已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递到了她唇边。
“来,诸位姐妹,咱们都敬阿芙妹妹一杯,以表欢迎,如何?”
众人起哄叫好,洛芙被围在中间,眼见着一张张陌生的笑脸凑近,说着恭维话,举杯相邀。
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慌乱中抬眼去寻阿兄与裴哥哥,却见裴瑛正被蜂拥而上的郎君们团团围在琴前讨教,阿兄也正凑热闹,两人哪里还看得见她的窘境?
洛芙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浅浅抿了一口。
却不想这酒入口甘冽,并没有想象中的呛人。
洛芙大着胆子,又抿了一口,尝到了其中美妙,于是便这般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饮下了一整杯。
待到她觉得脸颊灼烧、头晕目眩时,才惊觉不妙。
不好,她该不会喝醉了罢?!洛芙慌忙起身,借口要去更衣,徐玉露并未拦着。
眼瞧着洛芙刚迈出几步便脚下虚浮,好似踩在棉花堆里,轻飘飘的不着力,徐玉露便知她醉了,在她背后露出得逞的笑。
洛芙想唤翠微与雪绡来搀扶,环顾四周却不见二人踪影。
无奈之下,洛芙只得强撑着身子往里走。
行至一片草丛旁,不知绊到了什么,洛芙整个人一下子失了重心,就要直直向后栽倒!
洛芙心下大骇,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完了!若是这般摔进泥地,她这身新裁的襦裙毁了不说,明日定要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准备迎接窘境时,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腰肢。
预料中的狼狈并未到来。
洛芙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撞进一双熟悉的深沉凤眸中。
“不是与你说过,走路时要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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