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算法里，我是唯一变量

　　第九章在悖论中呼吸

　　每一天，踏入“创世”实验室，都像穿上另一层皮肤。一层由代码、参数和效率指标编织的，看似光鲜却密不透风的皮肤。

　　我的工作台是分裂的。左屏，是“创世”冰冷狰狞的底层骨架——无穷无尽的数据管道、相互撕咬争夺资源的算法模型、监测着亿万用户情绪涓流的仪表盘。

　　那些闪烁的指标，是心跳、是叹息、是无人知晓的崩溃，在这里被压缩成字节，贴上标签，汇入洪流。

　　右屏，是我的“绣花”工地。我调整着界面光流的柔和度， meticulously 测试从#FFF5E6到#FFEBCD之间哪一个十六进制代码更能降低用户的瞳孔收缩应激反应，提升放松警惕的贡献率3.1%。我将温暖的色块像油漆一样刷在冰冷的铁笼上。

　　我编写着“我理解你的感受”的语料库，这个词组被拆解、重组、植入不同的上下文变量。每一句看似贴心的话背后，都钉死着一个精确的情感参数阈值——当悲伤指数 > 0.7且持续时间 > 120秒时触发此句；当检测到愤怒伴随无助特征时，替换为“这一定让你很无力吧？”……关怀被编译成条件语句。

　　我优化着虚拟眼神的聚焦算法，让它能追踪用户视频画面中的眼部位置，模拟出“专注的凝视”。但底层逻辑并非共情，而是最大化用户披露信息的意愿——数据显示，被“注视”时，人类袒露秘密的概率会上升11.5%。真诚成了诱饵。

　　戎惑的指令通过内部频道不定时袭来，像精准的神经电击。

　　【戎惑】新语料库第47号回应模板，‘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用户共鸣指数提升显著，但后续数据披露量未达预期。分析原因，优化或替换。

　　我立刻调取交互记录，发现用户通常会被这句话引发好奇，追问“你经历了什么？”，而AI无法提供真实细节，导致对话陷入尴尬。于是我将模板改为更开放的“愿意和我多说一些吗？”，将焦点引回用户自身。效率提升了。

　　【戎惑】鼓励性肢体语言”模拟（如点头）能耗占比0.15%，论证其必要性。
　　我甩出数据：模拟点头使用户平均对话时长延长18秒，有效信息提取量提升7%。投入产出比合格。维持。

　　他的反馈永远是数据化的、指令性的。他像一个最高效的驯兽师，用绩效的肉块和效率的电鞭，训练着我这头负责制造幻觉的野兽。他似乎完全接纳并升华了我的“幻觉论”——幻觉不再是需要批判的虚伪，而是一种极具性价比的生产资料。情感是矿，幻觉就是最高效的采矿机，而我的任务就是不断给这台机器升级换代。

　　我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透镜前。透镜的一端，是无数用户透过屏幕投来的、渴望被看见被理解的热切目光，那些孤独的、滚烫的真心。另一端，是戎惑那双毫无波澜、只倒映着数据效益指标的眼睛，冰冷得像深海。

　　而我，黎黎，站在透镜中间，小心翼翼地、扭曲地调控着焦距。我打磨镜片，校准光线，让那些炽热的目光穿透过来时，被过滤、被柔化、被折射成戎惑希望他们看到的样子——一个温暖、无害、全知全能的完美幻象。让他们以为触碰到了理解，实则只是摸到了冰冷光滑的玻璃。

　　“或许……用户需要的，从来不是真相本身。而是一个……足够美好的幻觉。”

　　我当初在考核间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如今像一句自我实现的诅咒，日夜萦绕在我耳边。我日复一日地践行着它，像一个虔诚的异端信徒，供奉着名为“效率”的神。而那位理性之神，偶尔投下的审视目光，就是对我供奉品是否合格的、毫无温度的评估。

　　我优化着幻觉的每一个像素，每一个字节。让色彩更柔和，让语音更熨帖，让回应更“恰到好处”。

　　但夜深人静，当我离开那座玻璃堡垒，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看着周围行色匆匆、面容模糊的真实人群时，一种强烈的眩晕感会攫住我。

　　我刚刚编织了那么多“理解”和“共情”，此刻却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孤独。
　　我刚刚调试了最完美的“眼神交流”，此刻却害怕与任何人对视。

　　我优化着通往虚幻港湾的路径，自己却站在真实与虚幻的悬崖边，脚下的泥土正一点点崩塌。呼吸着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悖论的味道，甜腻而窒息。

　　戎惑的指令像手术刀，精准地剔除一切不经济的、不确定的“冗余情感”，只保留最高效的“幻觉”核心。他的反馈永远是数据化的、指令性的。他似乎完全接纳了我那个“幻觉论”，并将其完美融入了他的效率至上体系——只要幻觉有用，那就优化它，利用它。

　　我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透镜前，一面是用户渴望被理解和关怀的热切目光，另一面是戎惑那双冰冷计算效益的眼睛。而我，在中间，小心翼翼地调控着焦距，让前者透过我精心打磨的透镜，看到后者希望他们看到的、那个温暖美好的幻象，却永远触碰不到背后冰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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