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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角落的小窗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黑衣男人一瞬潜了进来,他落在铺着软毯的地面之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屋内亦是寂静无声,所有的一切静待在黑暗之中,显露着黑黢黢的影子。
黑衣人目向四下一扫,未有发觉任何异动,便径自掠过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婢,轻巧地朝着内间床榻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伸手向后腰的位置。
“噌——”
他腰后钢刀出鞘那瞬,雪亮刀光反射而出,宽阔刀身之上,映照出一双漠然的眼眸,那双眼的眼角有一颗浅淡的小痣,盛放着凌厉又锋锐的刀光。一抬眼皮,森然的目光朝他直视而来。
他身后竟然有人!
他竟然半点儿没能察觉,就被人这样悄无声息近了身!
黑衣人心中骇然大惊,脚步右撤腰身一矮,凌空之中旋了个身,挥刀向后劈去——
·
凤鸣迷迷糊糊坐起身,月光透过窗纸流泄进屋中,在拔步床前打出一道斑驳的银辉,像一道布满稀落碎冰的河。
风雪已停,月光大盛,屋内未燃烛火,只有惨白银辉。凤鸣下意识抬首朝外间探看,看见帷幔静影之外,一个身影依然不动如山坐在那里。
山岳一般,同她闭上眼前一般无二。
她轻舒一口气。
地龙烧的温度不够,床脚炭盆中金丝炭的火花哔啵升腾,又悄然湮灭在灰黑之中。余此之外,天地一片静默,连风雪声也再没有。
凤鸣耸了耸鼻尖,嗅到熏香中透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这样浓的铁锈味,在这样深的夜晚里,叫凤鸣身上的汗毛无端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发生了什么?
她心下一惊,掀被就要下床,不想四肢竟然全然无力,比她用药之前还软了许多,手心冷汗直冒,脚下一软便向地上跌去——幸好未能掉底,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沉香混在浅淡的药香里,兜头向凤鸣笼罩下来,她抬头看。
是辛雪积。
男人将她在床畔放下,蹲下身替她穿鞋。
他拿起绣鞋,隔着罗袜握住凤鸣的脚心,握住的那瞬,凤鸣没能忍住,“蹬”得一脚踹在了辛雪积肩膀。
但她没有力气,连踹也是软的。
这让长公主殿下更加生气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就是丢了记忆,也还是个不知进退的登徒子!
凤鸣瞪着人。
辛雪积没有说话,将绣鞋摆好,不再碰凤鸣脚了,叫她自己穿。只是经过方才那一遭,凤鸣右脚足衣绑带的绳子松了,罗袜松松垮垮堆在脚踝,并不好穿。
辛雪积蹲着抬头瞧凤鸣,凤鸣低头瞧着他。最后,辛雪积叹了一口气,伸手去系。
凤鸣这次没有挣了,盯着辛雪积额头渗了血的绑带——应当是渗血了吧,黑糊糊的视线之中,白色的绑带上晕开一团墨似的深黑。
浓郁的铁锈味再次刺激她的鼻腔。
“发生了什么?”凤鸣顿一顿,“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
见凤鸣的鞋穿好了,辛雪积站起身。
“有刺客。”
凤鸣一瞬睁大了眼,接过辛雪积递来的她的衣裙。
看她接过,辛雪积吹开火折子,点了一只烛台,拿着那烛台走到外间,照亮地上黑衣刺客尚且温热的尸身,将烛台放在一旁案几之上。
凤鸣手脚皆软,连衣衫也穿不好,竟连手指也使不上力,她乱糟糟地套上外衣,胡乱系带,手指几次打滑,起身想走到外间去,一下跌到床上。
“我怎么了?”凤鸣喃喃。
“你中了迷药。”辛雪积说,“殿下,得罪。”
什么?
凤鸣尚未反应过来,被人腾空抱起,走到烛火大亮的地方。路过地上两个婢女时,看凤鸣在看,辛雪积解释:“她二人还活着,只是也中了迷药。”
那名刺客倒扑在地,背上插着一柄钢刀,他身下的软毯浸满了鲜血,锈味的水液还在汩汩地往软毯里浸。
辛雪积道:“我夺了他的武器,卸了他的手脚,原想将他活捉审问,未料他自知不敌,亦逃脱不能,当身撞上了这柄钢刀。”
短短两日,凤鸣只觉自己将这辈子没见过的死人见够了。
凤鸣忍住呕吐的冲动,将想要喷薄而出的尖叫咽下喉咙去,不声不响看着。昏色烛光照映下,辛雪积看见公主殿下不停颤动的眼睫。
半晌,殿下问:“……是冲着我来的?”
“是。”辛雪积道。
听见这句回答的瞬间,凤鸣一瞬想了许多。
这一路,知道她行踪的人不多,但也并不算少。
皇帝是知情的,还劝了她别来,说他会帮忙向檀栾算账。在这件事上凤鸣深觉华震鳞不靠谱,并没有依他。最后华震鳞实在劝不住,央她除夕之前一定要回长安,和他一起过年。无奈何,派了羽林卫护她一路周全。
还有吏部侍郎冯文英,此人虽不知细节,但知其中大概。凤鸣手上,黔西籍和在黔西任过职的京官名录就是由他送进的公主府,她后来挑中康崇仁,他亦知晓得一清二楚。
太常寺丞康崇仁更不用说,此事各中细节他全了若指掌。檀栾之喜好,其在黔西之行踪,她全权交由康崇仁来查。她入境满江之后,行走坐卧一干事宜,也全由康家接手。
康家……满江县令徐甯也见过她,在她入满江后一日。
还有公主府上人,明月楼中人……
这些人中,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又是谁起了歹意,要取她性命?
辛雪积道:“此人身上并无可以表明身份之物,只有一样……”他顿一顿,将凤鸣放下后翻过尸身,扒开那刺客夜行衣的衣领,露出尸身胸口惨白的皮肉,粘稠的血浸在上面,褐红地涂抹着一个明晃晃的狼头刺青。
“狼。”凤鸣觉得这纹样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抬眼看向辛雪积,辛雪积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凤鸣问:“他死了多久了?”
辛雪积:“不到一柱香。”
不到一柱香……“你杀他时动静可大?可引来了府中护卫?”这后半句像是白问的,若是引来了,贾江盈此刻恐怕早已颤抖着跪在房门口大呼“殿下饶命”了。
凤鸣这样问完,听见辛雪积一句:“不大。”
“来回不过数十招。”
凤鸣道:“喊人吧,就说本公主要见贾江盈。”
辛雪积不言语了,转身要去打开房门。
“等等!”凤鸣突然叫住他。
一时没有人说话了,天地一瞬安静下来,安静到令人感到诡异。
凤鸣身上无端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她命令过康崇仁,命令过康家,不允许对外透露半点她的身份。就连当日酒楼她那样大闹一场,康铉焦头烂额之余也没对外说过半分。
康铉解决酒楼之事,是借了徐县令之势。
除了后来徐甯知道以后,找到康铉要他给个说法,吹胡子瞪眼表示若康铉再借他之势狐假虎威鱼肉乡里,他就要同康崇仁断绝干亲关系,就差一根面条吊死在康府门口了——康铉没了办法才来问她。
告诉徐甯,也还是经过她同意的。
贾江盈带着衙役来见她之时说了什么?
他说:“地动之后下官一直忙着赈灾之事,没有空余接见康家来人,方才才从康家人口中得知,原来长公主殿下竟然来了满江!”
这话里有一个不对,依康家与徐甯的关系,得知自己下落不明以后,第一个找的绝对不会是贾江盈,一定是徐甯才对!
若贾江盈会从一个人口中得知她来满江的消息,这个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遍寻她不到,没了法子焦头烂额的徐甯才是!
可那贾江盈竟说,他忙着赈灾,没来得及见康家来人。
康家人找不到贾江盈,更应找徐甯才对!
贾江盈在说谎!
他为何要说谎?
他又是从谁口中得知,自己来了满江?
已知信息太少,凤鸣一时想不明白,可她一时之间谁也不敢信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直乱了章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恐怕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最后她对辛雪积说。
“悄悄地走,不要惊动任何人。”
辛雪积没有问为什么,作势要来抱她。
凤鸣按住他的手,下巴向里间抬了抬,“数九寒天的,地上寒气逼人,哪怕烧了地龙也不足够,将她们二人先搬到床榻上去吧,睡在地上久了怕要伤了身子。”
辛雪积一顿,将那两个女婢抱到榻上后,才又来抱凤鸣。同时拿走案几上果盘里的小刀,顺手递给了凤鸣。
凤鸣收好小刻刀,不要辛雪积抱,叫他矮下身,爬到了他背上。
辛雪积单手捞住凤鸣双腿,推开房门,越过墙头之时,听见凤鸣在他耳边不无感叹道:“你现在变得好乖。”
热气漫过辛雪积耳廓,一时叫他觉得左耳温痒难耐,他抿抿唇,说:“嗯。”
嗯?
凤鸣眨眨眼,弯唇无声笑了一下,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
二人越过墙头,经屋檐,到亭台。
月色之下,偌大的贾府安静得吓人,府中灯火全灭,檐廊下无一人走动,整座府邸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越走,凤鸣心中的不安越发涨大,心中急切着想,离开这里便好了。
又过一进院落,风声忽起,刚到中庭,辛雪积突然停下来不再走了。
凤鸣越过他肩膀向外看去,只见庭院四周的屋檐墙壁之上,一瞬纷纷落下了数十个穿夜行衣的人,散在四周,将他们团团包围在正中。
“唰——”
那些黑衣人齐齐抽出了腰间佩刀,数十把钢刀在月光下反射出雪亮而锋利的刀光,森冷地似乎要割人咽喉。
辛雪积扣住凤鸣的手更紧,凤鸣拿出小刻刀,塞进辛雪积掌心。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若是不敌,不用勉强,他们要的是本公主,依你的武功,没有本公主拖累,想必可以逃出去,你将我放下,自逃便是。只是一定记得,逃出之后要到长安,找皇帝叫他为我报仇。”
“听清了么?”
辛雪积没有答话,凤鸣不知他是应了还是没应。
突然一声鸦鸣,那屋顶墙头上举着钢刀的刺客,一瞬间,全如鬼魅一样动了,向中庭的他们合围而来。
辛雪积一手紧扣住凤鸣腰背,一手握紧刻刀。
“殿下。”他说,“我一个奴隶,很笨,这样复杂的事恐怕记不清楚,也讲不明白,定会辜负殿下所托,殿下若想报仇,还是日后殿下自己亲自告状吧。”
他话音刚落,一瞬跃起,躲过向他们劈来的第一批长刀,起舞一般滑出包围圈,割开了离他最近一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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